那时,我吐出一口烟,刚把第一杯酒灌进嘴里,喉咙和胸口一阵烈焰的炙烤。我看到阳光试图在风撩起窗帘时照进来。而风的动作过于轻柔,阳光的努力总是得不到回报。我走过去,拉开了窗帘。电话就是在那时响起来的。
我拿起电话,听到里面传来一个虚弱而缥缈不定的声音:“你好!我是一个灵魂。”
声音透过我的耳膜时,我感到一丝隐隐的痒划过我的内心。
“什么他妈的灵魂?”电话破坏了我陶醉香烟烈酒的美好氛围,让我厌烦透顶。
“一个没人要的灵魂。”那个柔细的声音似乎极有耐心,“我在大街小巷游荡多天了,我想找个身体,好有个依附。”
“你说的什么呀!”我把酒杯加满。同样的酒我已经喝了几个月,酒瓶子在门口胡乱堆放着,而几乎每个空瓶里都躺着一截烟蒂。我每个星期请一伙哥们来家里,喝酒说唱通宵达旦。对门的一家无论敲门谈话还是打电话报警,都丝毫没有影响我们狂欢的兴致。我们没有犯罪,警察也只能对我们扯几句连他自己都感到厌恶的淡话。
“我想找一个身体。我实在不想这样游荡下去了,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流放到身体之外了,我找了很长时间了,街上那么多人,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我的身体。”
我将一口含在嘴里的酒吐了出来,朝电话里吼道:“去你他妈的灵魂吧!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我几乎要摔掉电话,可他的声音似乎变得凄惶幽怨,我内心的怜悯露出了嫩芽。他说:“我不是有意给您打的。如果打扰您了,我向您道歉,可是请您务必听我说完自己的事情。我刚说了,我已经给很多人打过电话。我每天都要打好几个电话,我是随意拨号的。可他们都说我过于肮脏,说我已经发霉溃烂,不愿接受。有些号码我拨过几次,他们已经不再接听了。我整日在街道上飘来飘去的,人们看不见我。”
我灌了一口酒,深深吸进一口烟,惬意地吹出去。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就继续听电话里的废话:“我去了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他们走在大街上根本不去理会~个游魂的问话。”
“蠢货,你刚说了人们是看不见你的。”我得意地笑了起来。
“哦,对不起。我现在正在忍受着煎熬,言语无序了。这也不能怪我,我找不到身体,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附的东西。我不知道该去往何处,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我极为庸苦。”
我重点了一支烟,继续灌:着酒。瓶里的酒所剩无几。阳光从瓶中晶亮的液面反射过来,刺痛我的双眼。我忘记自己多少天没见过阳光了,我窝在自己的小屋里,白天像是黑夜一样暗淡。我感到脑壳有些木了,我晃动了几下,沉沉的;我伸手拍打着,它已经麻木,仿佛手掌拍打的:不是我的脑袋,而是一块即将腐烂的尸体的颅骨。
电话里的声音依然持续:不断:“那天我站到电话亭边,突然想打电话,电话也许能让我找到自己的:身体。可是任凭我站在街上大声嚷嚷,接电话的人们根本听不见我的声音。我知道,哪天有人能听见我的声音,他就是我的身体。”
我刚把一口烟吸进肺里,就猛烈地咳了起来。我感到一道光从我眼前闪过。酒瓶已经见底,它站在阳光与阴影的边缘,空荡荡的身体在光明与阴暗之间失落地徘徊。而我的头脑似乎更加沉重。我对电话里说:“你刚才说什么?”
电话里淌出一串嘤嘤的哭声,那声音低泣道:“你就是我要找的身体。”
我感到身体一阵颤抖。我对他怒吼道:“谁他妈的是你的身体!你这肮桩的灵魂!你不是说人们说你肮脏吗?他们听不到你的声音怎么会说你肮脏?”我心里浮起一丝了报复的快意。
“除了你,从来没有别人听到过我的声音。他们是听不到的,那些骂我的话完全是我自己幻想的。我整天在脏乱污秽的城市角落里游荡,人们若是能看到我肯定会说我肮脏的。”他的哭声在电话里绵延不绝。
我却感到自己的眼睛无端地潮湿了。
而突如其来的战栗让我的全身像通过了一股电流,抖动不止。胸口的烈焰穿过喉管,向大脑聚集。我感到头晕目眩,房间的光影晃动得厉害,四壁似乎即将坍塌,向我扑来。我迷离的双眼被酒瓶底部的光亮照得发白。然后我什么也看不到了,我倒在了床上。
我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从眩晕的谷底爬出来的,我忘记了是否在倒下之前把电话放下,我甚至忘记了在那个阳光普照的下午,我是否曾经拿起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