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兵拉着板车在迎宾路上走了一段,腿开始发酸了。他的腿在工地上摔过,骨头受过损伤。板车上是在另一个工地上装上的水泥,它们躺在胡小兵的板车上,完全是一副作威作福的派头。胡小兵停下车,向后张望,他的女人拖着一捆竹板艰难地行走。胡小兵看到了女人脸上蚯蚓似的蜿蜒爬行的汗水,他朝女人喊:“你等着!”
胡小兵跑到女人身边,说:“给我!”女人继续迈着沉重的脚步,那捆竹板在地上划得刷刷响。女人说:“我自己行!”胡小兵抬高了嗓门:“给我!”女人停了下来。胡小兵抱过竹板就走,他说:“不让我拉,非得你抱着走,这么沉你抱得动吗?”’:女人跟上,用毛巾在他脸上平排擦了一遍。
女人说:“竹板太长了,车上那么多水泥,不能再放东西了。”
胡小兵把那捆竹板拖到板车旁边,说:“歇两分钟。”然后他点了一根烟。他抬头看了看天,骂道:“他妈的,这老天爷也太狠了,弄这么毒辣的太阳!”女人说:“还得往南走一里路,正顶着日头!”胡小兵扔掉烟头,附带着吐了一口痰,说:“走吧,把竹板放车上,你扶着。”女人没照办。
女人说:“这点水泥拉回去你就得喊半夜腿疼,别逞能了!”女人知道,往南走一里路,就是东西大街,沿大街往东走两百米就是工地了。
女人跟在胡小兵后面,歪着腰胯,用屁股顶着那捆竹板,像企鹅一样一走一摇摆。胡小兵不时回头看一眼女人,想喊一句什么,却什么也喊不出。他张大了嘴巴,仍感到像被人掐了脖子一样呼吸艰难。胡小兵脱了短袖,把深红色的上身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了太阳。太阳便在胡小兵的脸颊、臂膀、背上镶嵌了无数小太阳。
胡小兵伸长了脖子,像一头老牛似的吃力地蹬着地面,每一步都恨不得把水泥路踩出一个坑来。胡小兵瞪着太阳,从喉咙里呼出一句话,那句话像他的咽喉一样粗:“你他妈的就晒吧!把老子的头晒烂你就舒服啦!”
太阳似乎畏惧了,它绷起脸,渐渐隐退。胡小兵呵呵地笑,你他妈的回去了?!
一阵凉风很及时地取代阳光而充斥着大街小巷。胡小兵往天上一看,不好,要下雨!胡小兵回头对女人喊:“我得赶紧把水泥拉回去,淋了就完了!”汗水把女人几缕头发粘在脸上。她点了点头,说了句只有她自己听到的话。胡小兵顾不得腿酸痛了。要是一车水泥被大雨淋了,他的工钱就得像汗水一样蒸发掉。
东西路是他的目标。胡小兵感到有雨水很不客气地落在脸上、背上,他慌了,可身后的板车并没有慌张,它仍是慢悠悠地爬行。任凭胡小兵怎么用力它就是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胡小兵拍打着车把手,骂道:“你他妈的能不能快点!”更多的雨点飞身而下,像工地的碎砖块一样密集,它们挡住了胡小兵的视线。胡小兵把短袖盖在了水泥袋上。他恨不得抓起行人,把他们的衣服也脱下来盖在水泥袋上。东西路口模糊的红绿灯出现了,胡小兵冲了过去。那时,一辆三轮车比胡小兵更加匆忙地往前冲,把正在拐弯的胡小兵给挂倒了。胡小兵立刻看到了左腿上的鲜血,比雨水更加凶猛地流淌而出。三轮车没给胡小兵叫喊的机会,它很快就把自己藏进了雨雾里。胡小兵向身后的女人叫了一声。女人丢下竹板飞奔过来,撩起胡小兵的裤管,说:“哪儿?”胡小兵说:“扶我起来。”女人看到了胡小兵左腿上像嘴巴一样张开的伤口。
女人说:“赶紧去医院,就在西边不远。”
胡小兵说:“扶我起来!”
女人说:“上次我去过的,就在西边,走!”女人把胡小兵扶了起来,往西边跨了两步。
胡小兵抓住了板车的把手,说:“你在后边推着,赶紧把水泥弄到工地上,淋透就坏了!快点!”
雨水早已把他们身上的汗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并企图把这个世界也冲刷一谝。
女人站着没动,她突然带着哭腔喊道:“快去医院吧,就在西边不远!”
胡小兵看了~眼自己的左腿,鲜红的血液从裤管里欢快地奔跑出来,爬进了马路上的雨水里。胡小兵吼道:“水泥快被淋透了!快给老子推车,往东两百米就是工地!”然后他拖着左腿拉起了板车。女人在板车后面使足了力。她紧咬着嘴唇,这样一来,泪水再多,也无法流进她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