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亲将浅褐色的眼镜除下，眯了眯眼，望着一屋子来探望她的“老”儿女。说儿女“老”，因为他们四个，最老的有七十岁，最年轻的也有六十岁了。老母亲则已有九十多岁了。
“我以为能够过这一关，能够不必动这个手术——没想到还是过不了！”老母亲见儿女们都到齐了，站起来往厨房拿茶水和杯子，儿女们想阻止她或帮她，都来不及了。她瘦小的身子骨倒显得硬朗，为老儿女们一一都倒了茶。
“坐啦！坐啦！我们自己来。”老大萍女对着母亲说，“妈动了手术，看得很清楚？”“清楚！好亮。前些日子突然眼前一片黑，我以为永远地瞎了，心中好慌啊……咦！阿萍，你的白发怎么这样多？比我还多！你也比以前老了。不知道的人以为我们是一双姊妹！”
老母亲摸了摸大女儿萍的脸，又摸了摸萍那银灰色的一头头发，眼中渗出了泪水。也许白内障渐渐遮眼的岁月，儿女们永远是那么完美，永远是她未长大的小儿女，倒没想到左眼内的白内障割除了后，视力变得加倍清楚，萍女已变得这么老了！
“妈，我的头发白了好多年。也许以前您白内障，看不清楚罢了！”萍笑道。
“啊！”老母亲视线又移到老二——靖儿身上：“阿靖，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你一向都是这么瘦的吗？”
“不，妈。我是特意减肥的。医生说我血压偏高，要戒口……”老二靖解释道。老母亲说：“你不好再减了！”接着她看到了患病的老三阿茂，因为化疗的关系，以前是“地中海”的头壳，现在变得“寸草不长”，她吃了一惊，问：“茂儿，你还一直在吃药吗？有没有去复查呢？”阿茂点点头：“头发长得不快不要紧，走路走得久会气喘……不过，妈，你别太伤心啦！我自己会注意的。”最后轮到老母亲观察小儿子——老四阿波，她又吃了一惊，问：“你的牙齿呢？”阿波说：“上个星期拔掉了最后两颗，假牙就不好戴，要等伤口不痛了才戴。医生说假牙可能要重做……”老母亲看到上下皆已没有半颗牙的六十岁的老四阿波在吃着一块椰子糕，嘴巴深陷，一动一动的像八十岁的老翁在吃东西，不觉凄然。
老母亲望着几个孩子的异样，着实吃惊不少。也许以前没有割白内障的关系，眼前一切事物，模模糊糊，清晰度只有半成。她觉得她的几个孩子，永远是那么年轻，没啥变化，一旦动完手术，才看得那么清楚。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儿女都变得那么老了……还是以前的日子好啊。
大家沉默了好半晌。老大萍女笑了笑，对母亲说：“看得很清楚就好……最近有好几出很好看的电视长剧哩！妈左眼的白内障割除了，已经休息了一个礼拜，妈右眼的白内障想什么时候去割除呢？”
老母亲愣了好一会儿，想到不知如再割了右眼的白内障，会再看到什么更令她伤感的情景，幽幽地回答：“妈不想再割右边了，割掉左边的白内障就可以了。”
老儿女们始终没猜测到她的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