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劳的播种者东瑞
吴佩芳
文学创作的体裁,有诗、散文和小说等等。无论在字数、表达方式或内容构思方面,都各有不同,各具特色。而长篇、中篇、短篇和极短篇又组成了小说的“四大家族”。极短篇又称为微型小说,它的崛起与现今世代工作繁忙、时间紧张、人们的生活节奏加快有着密切的关联,因此,微型小说是由时代背景的“速效刺激”而兴起,它的魅力在于具有瞬间的感染力,使读者能够从极短的时间中获得一种精神上的满足。
微型小说在篇幅上与诗一样比较短小,又与诗一样极为讲究“言外之意”,因而在结构上也与诗一样,特别重视实中生虚,虚中见实。成功的微型作品,要巧妙地通过云中露出的一鳞一爪,让读者想到首尾完好的神龙,注重意蕴含蓄,引发读者睹影见竿。更要像诗一样创造艺术的空白,有了艺术空白,可以使用最少的信息,产生最大的想象。在写作角度上,要以小见大,“小”和“大”结合成“尖”。创作顶尖优秀的作品,要精心巧妙地截取生活大树上的一枝一叶,捕捉生活洪流中的一点一滴。微型小说经常是反映生活长河中的一朵浪花,人际世态中的一个镜头,敏锐地捕捉生活浪潮中一朵闪光的浪花,生活雨露中一滴发亮的露珠,用一滴水去反映大干世界。
在选材上,要以少胜多,以最少的材料,让读者产生最大的想象,内容要深入浅出,“言”虽少,“意”味长,多“弦外之音”“言外之意”。
为了加强微型小说的思想深度,用最小的面积集中最大的思想,如鲁迅所说:“选材要严、开掘要深。”此外,更要有丰富的生活积聚,选用优质的生活材料,在现有的材料基础上加以改造,通过集中、概括和提炼,使之内涵更深。作者对生活有了精锐的观察与体验后,要选择用什么角度去表现它,就如电影艺术中镜头如何“切入”一样,好的切人角度能够创作出新颖和个性独特的作品。同样的题材,用不同角度切人,可以成为迥然不同的作品。古人咏庐山:“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在语言文字方面,要寓丰于简,一字一句都不能浪费,要善用准确、鲜明、生动的词汇来表达,做到字斟句酌。微型小说也可运用讽刺幽默的手法去反映出现实生活中的各种假恶丑现象,在嘻笑怒骂中去制造悬念,达到深刻的艺术效果。
微型小说可比喻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五脏不仅包括人物、情感、环境、结构和语言等等文学因素,更应该包括作家的品格、风度、才华和学识。在作品中所综合表现出来的风格,还高于“五脏”,它是“麻雀”的“灵魂”。
微型小说在中国大陆和台湾地区,以及东南亚的发展十分蓬勃,近年更蔚成风气,成为世界华文文学中一种富有魅力的文体。处于中西文化冲击和交汇的香港,社会生活节奏急速,以短小精悍为特质的微型小说乃应运而生。香港作家写出的极短篇,不仅具有浓郁的香港本土意识,更汲取了两方和现代的技巧,创作艺术价值高的作品。
东瑞创作量多质高,创作范围涉及成人纯文学和少年儿童文学,文体上包括长篇、中篇、短篇、极短篇、散文、小品、散文诗、杂文、评论、随笔等,已出版的著作逾以百计。东瑞一往情深地坚持出版健康的文学创作,在文学园地上默默耕耘,赢得广大读者的赞赏,他的作品更多次获奖,其中《山魂》获得香港市政局“中文文学创作奖”散文组冠军。此外,东瑞的少年儿童小说集《校园侦破事件簿》获得第三届书丛榜最受小学生欢迎十本好书、第十七届中学生好书龙虎榜十本好书,东瑞并获选为“全港小学生最喜爱作家”。
东瑞的长篇小说《迷城》,内容描述一位中年作家与青年女歌手那段刻骨铭心的恋爱悲剧,男作家李德赫被女歌手真妮的怀旧歌深深感动,从迷恋其歌声到展开追求,二人从相识走向相知、相恋,可惜,爱情未到开花结果的时候,真妮却身患绝症飘然而逝,留下一段伤逝与遗憾。东瑞生活在现代商业社会中,仍然坚持去追寻精神之恋,书中男女主角对生命有着苍凉的体验,德赫身为文人,对文坛追名逐利丧失良知的现象深深痛恨,真妮同样厌恶时尚媚俗的流行音乐,坚持要以真情去演唱怀旧歌曲。
《迷城》不仅是一部爱情小说,作者要表达的是美与诗意的境界,真妮甜美的歌声和美丽的容颜,以及天真纯洁的心,德赫对真、善、美的追寻,还有,小说中充满怀旧情结,对昔日岁月的回眸,以及拥抱逝去的美好传统,这也代表作者对社会和人生的价值观念。
《珠婚之恋》是东瑞的中篇小说集,包括了三个中篇《夜宴》《珠婚之恋》和《一往情深》。内容取材于社会,反映现实。《珠婚之恋》写一个与丈夫分别三十多年的福贞嫂,虽然丈夫在外做生意,娶小老婆又生了孩子,福贞嫂从乡下来港做女佣,仍然为丈夫守了三十多年活寡,保持自己的贞洁,苦苦厮守,只盼与丈夫见面团聚。当知道丈夫会来港与她会面时,她思潮起伏,作者抓住了这一点,细致写出福贞嫂既爱且恨,又兴奋又悲哀的复杂情绪,紧扣读者的心弦。《夜宴》刚巧与《珠婚之恋》相反,写一个玩弄女性的电影暴发户,也有甘心出卖肉体“有钱就可和波士上床”的女明星,小说揭露了电影圈某些黑幕,人们对“性”观念的轻率和堕落。《一往情深》写一个小职员兼做业余写稿佬,靠写专栏赚外快来维持一家四口的开支,其中苦乐参半,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讽刺。由于作者感同身受,小说颇具真实感,引人人胜。
东瑞短篇小说和极短篇小说的创作更丰富,有卓越的成果。短篇小说有《香港一角》《玻璃隧道》《似水流年》《夜祭》《失落的珍珠》等。极短篇小说有《尘缘》《都市神话》《留在记忆里》《朝朝暮暮》《东瑞小小说》《相逢未必能相见》等。在《留在记忆里》的五十七个极短篇中,东瑞以极短的篇幅,对人生人性的精微洞察,对生命的热爱,诗意优美地表达出来。《门》写在母亲体内的胎儿,因为社会上时常发生的伦常悲剧,使他不愿出生,那个重男轻女的粗暴男人(父亲)的封建思想,令到这个妈妈受尽苦头,更无辜祸及下一代。《视线》说尽写稿人沧桑孤独的心境,作品没有人懂得欣赏时的怅惘心酸。《留在记忆里》咖啡店老板的重情,老伙计的念旧,一切美好的往事,街坊邻里间的人情味儿,只能留在脑海记忆中。《故地》写的是人到晚年,始终眷恋出生的地方,那份故地情深是挥不去的,“不如早点归去”,落叶归根,人从那里来,也必返回故园地。《魂魄》写老陈在同一机构工作二十多年,突然被解雇,抑郁致死,但死后魂魄仍眷恋服务多年的机构,每天惯性返回工作地点,诉尽上班族的哀歌。《长发为君留》写男子钟情长发女子,女子离世前遗下柔柔长发留作记念,那段浪漫凄迷的爱情故事令人感伤。《咖啡》中男子那份至死不渝的深情令人感动,女友离逝,他每天仍风雨不改到咖啡馆缅怀往事。
《旧衣》中夫妻分手五六年后,重聚时那份温馨情谊更胜当年,“破鞋合穿,旧衣温暖”。当妻子看到前夫家中一切摆设仍保留昔日风貌,一份暖意涌上心头,几道小菜,重修旧好。
在艺术表现手法上,微型小说作家运用形式多样化的创意技巧,使作品在平铺直叙以外更吸引读者。因此,他们会在小说结构上,语言表达上,时间的掌握上,或主角的对白上,运用巧妙的手法,或是悬疑手法,将惊奇结局送到读者眼前。
东瑞的《老伴》,到最后才知道读者来信全是妻子一片苦心的经营,小小说在构思和布局上经过作者精巧的安排。另外《猩猩》的结局惊险却悲惨,园长衣藏短枪而没有射杀猩猩,因为猩猩是动物园赚钱的工具,记者高举摄影机拍下这惊险的片段,却没有一个人去抢救无辜被猩猩抓住的女婴,是对人类只顾个人利益的一大讽刺。
一般认为微型小说的篇幅短小,字数有限,只能反映人生的某个片断,但如果构思精密,手法巧妙,微型小说也可写尽人的一生变化万千。
东瑞的《几度烛光》以餐厅的烛光为意象,用第一年、十年、十五年作为男女从初恋、结婚、到做父母的不同阶段所经历的生活变化,行文用字浪漫感性兼抒情。
除却传统的写实手法,微型小说作家也用各种幻想或荒谬怪诞的写法,去表达一些特别的哲理或意念。东瑞的《轮环》写一个患上嗜食症的孕妇,吃尽所有动物和昆虫,最后受到报应,连胎儿也被她吃下的各种虫类吃掉了;作者用夸大荒谬的写法,去讽刺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为了满足自我的私欲和贪婪意念,不断扩大食的领域,连蛇虫鼠蚁也放进肚内,最后自取灭亡,几场世纪大瘟疫,据说都是从动物身上传给人类的恶果。
《舞伴》中人拥抱着大狼狗疯狂共舞也浑然不知,作者用荒谬手法去表达“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意念,旁人的劝解竟招来当局者的骂语。别人觉得危险的事,当事入的自我感觉却很好,不听劝谏的人最终被怀中的疯狗咬死;可悲的是有天旁观者变成当局者后,竟重蹈覆彻,又拥着疯狗共舞,最后亦难逃厄运:“大家都疯狂,看不到;看见的,却只害怕,不敢援手。”那沉醉于疯狂行径的入,身处险境不自觉,但那些看见的却因出于自私和自我保护为中心,对暴力行为漠视不理,作者将人性的丑恶描写得淋漓尽致。《罚》中的“他”由于大量服食植物药品而自己也僵化成一株绿色植物,作者用变形夸张的手法去揭示人类因贪婪导致生态失去平衡:“自从树汁被偶然发现对人体有某种功效,就开始被砍伐,早就绝种了。”《珍珠外套》是讽刺现代社会中流行的整容现象,一个车祸女子死后被解剖的惊人发现,全身里外的器官都是假的,只有一件身外物“珍珠外套”是唯一“真”的。《售》以荒谬的手法去描写一条专门售卖女性肢体的“女人街”,是对女性被当做商品的一种讽刺。《魂魄》一文写老陈被辞退后抑郁而死,在物竞天择的商业社会,失业的人活像在人生簿上被除去名字:“没有卡片了的他,只像个悄然无声的上班族阴魂。”“老陈”成了他人眼里的幻觉,没有人关心他是否存在,因为“老陈渐渐从人们脑际中淡出了。”构思是荒谬的,但作者用了生活化的语言,揉合写实与幻想的写法去表达人情的冷漠。《吱喳鸟语》中,作者用童话故事形式,从小鸟吱吱和喳喳的观感,去讽刺人类在一夫一妻下所作的丑行。
微型小说中也有一些是反映人类对真、善、美的追求和向往。东瑞在《留在记忆里》的多个极短篇中,有深入的怀旧色彩,人情味浓厚。《长发为君留》中男子的情深义重,《留在记忆里》是对旧式咖啡店的怀念,《旧衣》和《友爱餐厅》写夫妻离婚后才发现对方的优点,怀旧情绪在夫妻关系中出现,产生“复合”的愿望:“我不但怀念旧家,也怀念旧人。”《忘不了你》中丈夫对妻子的关爱:“纵使你记不起我,我也永不会忘了你。”
这种温馨的情意结,令人感动。《故地》中那种落叶归根的强烈意识驱使“他”返回出生的小城镇,作者用意识流的手法去描写“他”在潜意识中寻根归根,历尽沧桑的“他”,意识里怀念着流动的河水、祖母、母亲和茉莉花香,最后回归故土。“美”是一种很抽象的感觉,东瑞用象征手法去把“美”的感觉具体化地呈现读者眼前。在《长发为君留》中,他用长发来象征少女的美丽;在《咖啡》中,一个脸色苍白却清秀脱俗的少女,她纤弱的身躯虽然抵挡不住病魔的吞噬,却带来一份至死不渝的深爱;
《相对论》中,村女象征“美”的化身。
微型小说流传已久,今天更见其兴盛,因为它反映了突飞猛进的时代需要,适应时代的快速节拍,在文学的苗圃中,它具有蓬勃的生命力,发放出缤纷的色彩。东瑞就是这个文学苗圃的好园丁,除了出版对青少年有益的健康书籍外,他不断协助培育爱好文学的下一代,使年轻一代的作者,加入创作的行列,将尘世间的寻常细节,在文字的演绎下,成了一幅幅美丽的图画,将七色彩虹泼到纸上,使微型小、说的花朵开遍整个文学园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