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春天，阳光灿烂，春风浩荡，万物复苏，刚冒出来的嫩绿的树叶和禾苗，给人以惊喜之感。可在陈晶晶的眼里，仍旧是一片令人厌恶的萧瑟、荒凉的景象。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在大学暑假时，和夏梧青回到他家乡的情景。那时，她与他倾心长谈，无忧无虑、幸福至极，他是多么爱她呀！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原来，爱情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呀！
从爷爷、奶奶的墓地回来后，陈晶晶蓦地发现母亲鬓角生出的白发，她心里交织着感恩、内疚的复杂心情：“妈，这些年来，您为我操了不少心，我对不起您和爸爸，我会重新开始的。”
七
半年后的一天，陈晶晶下班回家，房间里空无一人，父亲和母亲都不在，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现象。她在客厅的茶几上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道：
晶晶：
你妈妈身体不适，我送她去市立医院检查。你下班后自己做饭。
爸爸
200×年×月×日
陈晶晶简单吃了饭，骑着自行车，撵着夜色，急忙向市立医院赶去。走进医院静悄悄的走廊，她一眼就看见了一脸忧虑的父亲。
“晶晶，你吃饭了吗？”父亲关切地问。
“爸爸，我吃过了，我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初步诊断，她的胃里有个肿瘤，不知道是恶性还是良性，这要等做切片化验后才能知道。”
陈晶晶心里一阵疼痛，劝慰说：“爸，您别担心，很可能是良性的。您和我妈吃饭了吗？”
“吃过了，我刚才出去买的包子吃了。你妈刚睡着，你回家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你妈的化验一有结果，我马上打电话告诉你。”
陈晶晶轻轻走进母亲的病房，见母亲睡得很沉，又轻轻地退了出来。
雷竹云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翌日的凌晨，她从睡梦中醒来问：“这是第二天了吗？我怎么睡得这么久？”
陈志明说：“你昨晚吃的是安定药，你睡好觉，病才能好得快。昨晚晶晶来过了，见你睡得很熟，就没叫醒你。”
“咳，真愁人呢！晶晶让我给耽误了，到现在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陈志明岔开话题说：“竹云，医院的饭不可口，你想吃啥？我回去给你做点儿送过来。”
“随便吧！简单做点儿就行，别太麻烦了，这几天你也够累了。”雷竹云没精打采地说。
陈志明有些不高兴地说：“我和你结婚这么多年来，都是你做饭，你也够累了。现在，我伺候你也是应该的，我不怕麻烦，你说吃啥？”
“米饭，炒一个青椒土豆丝就行了。”
“我到超市买一只童子鸡，买一盒茶树菇，小鸡炖蘑菇，是大补。”
“可以，让你受累了。”
“睡一觉吧，睡醒了，我就回来了。”陈志明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雷竹云披上外衣，穿上拖鞋说：“志明，我送送你。”
陈志明感到有些不习惯，就笑着说：“我又不是外人，你送我干啥？你回床上休息吧。”
“志明，我今天一定要送送你。”
她的态度很坚决，他只好由她。两个人像刚认识时那样，一边走一边谈，十分亲密、客气的样子，走到医院大门口时，陈志明关切地说：“竹云，外面风大，你回去吧！回家我给你炖一锅鸡汤，晚上五点钟之前给你送过来。中午饭，一个人在医院里吃吧。”
雷竹云茫茫然、懒洋洋地回到了病房，等待化验结果。总之，肿瘤不论是良性还是恶性，都必须做手术，这是避免不了的。
她只觉得心里冰冷，仿佛身处于冰窖一样。和丈夫在一起时，有争吵，也有厌烦，而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想起了丈夫的许多好处。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寂寞和不安，一个人暗自啜泣着。晚上五点钟之前，陈志明送来鸡汤，雷竹云吃了大半碗米饭，喝了几口鸡汤就放下了筷子。
陈志明说：“我忙乎了半天，你就吃这几口，再吃点儿鸡肉，就算对我工作的奖赏啊！”
雷竹云说：“我已经很饱了，不吃了，我困了。”
凌晨三点，雷竹云被剧烈的阵痛疼醒了，痛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忍着没有发出声音来，她是不想让丈夫担心，才强迫自己忍耐的。
陈晶晶骑上自行车，顺着海边往家的方向骑。天空里虽然飘浮着一层薄薄的云彩，但月色非常皎洁。微白的海面上烟雾缥缈，仿佛是在梦境一样。海水拍岸“哗啦”“哗啦”的声音，响在耳边。
“祈祷上天，不要降厄运到妈妈的头上。”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医生的诊断无情地打碎了陈晶晶的期盼，雷竹云的肿瘤是恶性的，已经转移到淋巴了。
雷竹云的病情每况愈下，越来越糟，陈晶晶心里滴着血。母亲一直在医院住院治疗，她和父亲每天轮班跑前跑后地伺候母亲。这一天可真够折腾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仿佛很多年的事情都聚在这一天发生。她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陈晶晶在悲伤和恐惧的袭击下，默默地啜泣着。
“妈，你醒了。我去给你倒水。”
雷竹云看着女儿憔悴、消瘦的面容，心里一阵疼痛。女儿现在承受着双重的痛苦，一个是自己的病，一个是夏梧青的背叛。她知道女儿心里还是爱着夏梧青的，尽管他做出了对不起她的事，可晶晶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她总能替别人着想，已经从心里原谅了他。
这几天，雷竹云的病房里，每天都有一拨一拨来看望她的人。这暗示她的病情已经回天乏术。她意识到了什么，知道自己的肿瘤不是良性的，而是恶性的。她的举止有些反常了，特别是她的眼神显得有些绝望。
窗外的院子里，清淡的阳光，荒凉空旷，几棵白杨树默默伫立着，光秃秃的树枝上没有一片树叶，在北风的呼啸中，无力地摇摆着。狂风一阵紧似一阵，仿佛波涛汹涌的大海似的，发着隆隆的雷鸣。雷竹云总是盯着窗外的白杨树看，不时还会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雷竹云的病情越来越重，医生已无回天之力，向家属发出了病危通知。
陈晶晶早就哭得没有泪水了，她麻木地坐在母亲的床边，看着母亲消瘦、憔悴的面容，心像被人用刀割一样疼痛。
雷竹云似乎精神不错，她对女儿说：“生活就是这么一回事儿，要是你走运，怎么都走运，生活怎么过怎么好；要是你不走运，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要想受人尊敬，那就要实实在在地做一个正直的人。”
“妈，你说得对。正直受人尊敬，人们就会高看你一眼，尊重你，你什么也不用怕了。人只要一有了地位就会坚强起来，在有些人的世界观中，金钱就是一切。金钱给人智慧，又能统治一切。在我的眼里，金钱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做人的原则。”
“有人为了金钱可以不择手段，见利忘义。”雷竹云气愤地说不出话来。两行眼泪顺着她的腮往下流，流露出了内心的牵挂和痛苦。
一连几天大风和寒冷的天气，今晚突然松弛下来，月色朦胧，气候比较暖和，医院走廊静悄悄的。
清晨，雷竹云突然苏醒过来，她对守护在身边的女儿说：“晶晶，我感觉我可能要走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婚姻没有解决。你二十八岁了，成了名副其实的老闺女了。我后悔当初阻止你和夏梧青的婚事，如果当初我同意你们结婚，他是不是就不会和那个何芃芃混在一起了？是我耽误了你……”
“妈，这事儿怎么能怪您呢？现在我应该感谢您才对啊！要不是您火眼金睛，当初我们结婚了，现在孩子都快上学了。这个时候他如果变心，岂不是更糟！当今社会，单亲家庭的孩子犯罪率比正常家庭的孩子要高出很多。”
陈志明说：“竹云，你就别自责了。晶晶说得对呀！如果当初你同意他们结婚，这个时候他再变心，孩子怎么办，晶晶不是更痛苦吗？”
“不要说这些宽慰我的话，我什么都明白。我走后，晶晶要照顾好你爸爸……”
“妈妈，你是不是因为我的事儿，着急上火才得病的呀？都是女儿不孝，让您操心了！”
陈志明早已泣不成声了，他哽咽着说：“竹云，你要强了一辈子，我也没有什么能耐，让你跟着我受苦了！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要补偿你！”
“志明，别哭哭啼啼的，跟一个女人似的。如果真有来世，我不要你补偿。钱那东西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挣多就多花，挣少就少花。”雷竹云用手温柔地理顺着丈夫的头发，凄惨地苦笑了一下。她说完这段话，就陷入了昏迷之中。
午夜时分，雷竹云离开了人世。陈志明昏倒在地，被送进急救室里抢救，他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差点儿就跟着妻子到了另一个世界。
陈志明出院那天，对前来接他的女儿说：“晶晶，人活一世，真是不容易啊！这世间万物，原都是匆促短暂、生死无常，而且还要忍受身心方面的种种厄运、苦恼，遭受无穷的灾祸。”
陈晶晶擦干了眼泪，劝慰道：“爸爸，就因为人生短暂，才更应该珍惜呀！”
陈志明不想在旧房子里居住了，那里到处都有妻子的影子，会让他触景生情、痛不欲生。他决定买一套新房子，可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房子，怎么也得六十万元。他把旧房子卖了二十多万，加上家中存款二十万，还差了二十万。想当年，农村生活困难，陈志明每月给生活在农村的父母和弟弟妹妹寄钱，为家里做了不少贡献。改革开放后，他弟弟办了一个养鸡场，妹妹在承包的土地上建起了塑料大棚。经过十几年的艰苦奋斗，他们不但把投资的贷款全部还上了，还赚了不少钱。如今听说大哥购买新房资金短缺，弟弟和妹妹妹慷慨解囊，赞助了二十万元。他花六十万元买了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米三室两厅的新居，阳光生活小区9号楼1201室。
搬进新居后不久，陈志明就退休了，他的精神仍旧一蹶不振，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身体状况也时好时坏。弟弟、妹妹把他们的大哥接回农村老家，让他换个环境，散散心。
陈志明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有时到弟弟的养鸡场帮忙喂喂鸡，有时到妹妹的塑料大棚里帮忙侍弄侍弄蔬菜。经过一段时间的调节，他逐渐从妻子逝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身体也健康了许多。他在农村生活得很好，暂时不想回城市居住了，他买的那套新居里，也就只有女儿陈晶晶一个人居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