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晶晶找到了夏梧青，发现他的眼眶下印着心力交瘁的青晕，清澈深黑的眼睛深处，沉淀着难以察觉的酸楚，也许还有痛苦。滨江的天空晚霞满天，大街上两侧是成排的法国梧桐，两个人在人行道上慢慢地散步。
“你生气了？”她焦急地问道。
“不，不，我没生你的气，我生自己的气，我太无能，不能给心爱的人经济上的保证，连个婚房都买不起。”他脸上泛起了无奈的苦笑。
“梧青，我妈也是为了我好，我们还年轻，就等几年吧，我们俩共同攒钱买房。我要等着你，等着我们买一套房子之后，再步入婚礼的殿堂。我母亲身体不太好，我不能惹她生气。”
“我原以为，我们彼此付出了爱，也得到了爱。我们爱得深沉，爱得强烈，爱得长久，这就是爱的内涵。可是现实生活让我对爱产生了怀疑。”
陈晶晶耐心解释说：“我爷爷和奶奶都在农村，我爸爸的工资都补助我爷爷奶奶了，我妈妈也跟着受了不少苦，你应该理解她的心情。”
夏梧青深深地吐了口气，想让自己从这种郁闷、烦躁、愤懑的心情中摆脱出来说：“有人说，家，是温馨的港湾，是幸福的摇篮。晶晶，我多么渴望有一个小家，我们俩共同垒筑的不豪华但温馨的蜗居！”
陈晶晶低声说：“梧青，这一天会到来的，我们还年轻，就再等几年吧。”
“那就等到我买到房子时，再向你求婚吧。”
陈晶晶紧握着夏梧青的手，温柔地安慰道：“梧青，好事多磨。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夜已经很深了，寒意四浸的街面上显得有点儿冷清。夏梧青和陈晶晶沿着海边无声地往前走着。整个海滨路道路两旁，浓郁茂密，即使是在秋风扫荡的季节，依然是绿树如荫。发蓝的街灯，清冷地洒在街面和树冠上，树荫下和花圃边上有一些搂得很紧的恋人。
夏梧青想把陈晶晶搂在怀中，但又没敢轻举妄动，他们的恋情一直很纯洁，除了那次他在自家的果园里吻过她一次外，他们再无任何亲密的举动。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欲望，用沙哑的嗓音向她说：“如果你母亲永远不接受我，我们就永远不结婚了吗？”
陈晶晶望着远处的夕阳说：“梧青，车到山前必有路。等我成了大龄女青年，我爸妈就着急了。到那时，我们就顺理成章地结婚了。”
夏梧青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得有道理，那我们就耐心等待吧！”
“太晚了，我回去了。我妈一定等我等急了。”陈晶晶转身走了。
“再见。”夏梧青闷声闷气地说。他望着陈晶晶的背影，心头掠过一阵莫名的震颤。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似是而非的幸福感，搅得他心神不宁。
陈晶晶回到家里，母亲雷竹云问：“你咋才回来？干什么去了？”
“我碰到几个同事，一聊起来就忘记了时间。对不起，让您惦记了。”
“晶晶，你是不是去见那个姓夏的？你和夏梧青不合适。我接受不了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一个男子汉怎么长了这么一双眼睛呢？”
陈晶晶无可奈何地说：“妈，其实您说一遍就行了。您说多了，本来我都快要把他给忘了，您这么一叨咕，又把他想起来了。”
“你根本就没有忘记他！”
“我会努力把他忘掉的。”
雷竹云隔三岔五就托人给女儿介绍一个男朋友，陈晶晶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愿，就硬着头皮去相亲。这些男孩子的家境都不错，大多都是独生子女，父母都有工作，而且早买好了准备结婚用的房子。可是，陈晶晶每次见面回来，都会给对方挑出一大堆的毛病。总之，她一个也没看上。
有一天，雷竹云发火道：“晶晶，你是不是敷衍我呀？我就不相信给你介绍的十几个男孩子没有一个优秀的，你一个也看不上。你到底是啥意思呀？你准备终身不嫁咋的？”
陈晶晶心里说：“我心中只有夏梧青，除了他，我谁也不嫁！”嘴上却说：“妈，相看对象是终身大事，是可遇不可求的。不是到商店里买东西，就算对方的条件不错，我没有感觉这件事也不能成，您说是不是啊！”
雷竹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一定要跟那个姓夏的，我也拦不住你，你让他买了房子，我就同意你和他结婚。”
“妈，你说话要算数！”
雷竹云冷笑了一声：“当然算数。”心里却说：“他怎么可能买得起房子！”
四
夏梧青自从那次在陈家碰了一鼻子灰后，就再也没到陈家去。时间悄然而逝，转眼间，陈晶晶已经是大龄女青年了。
一天晚饭后，雷竹云和丈夫陈志明在客厅里看电视。这是一套六十多平方米的两室一厅的单元房，两个卧室，一个客厅，没有餐厅，吃饭也在客厅里吃。十多平方米的客厅里，摆放着一个木制的电视柜，一套已经用了十多年的皮革沙发，一张餐桌四把餐椅，显得有些拥挤。
雷竹云的眼睛盯着电视里面一对热恋中的男女，若有所思地对丈夫说：“志明，咱那傻女儿就等着夏梧青这个穷小子了！现在可倒好，姓夏的那小子也不再提结婚的事了，你说这可咋办？真愁死我了！就这样熬下去，耽误的是晶晶啊！再过两年，晶晶就成了大龄女青年了，再不结婚……万一有一天夏梧青变了心，晶晶可就惨了。”
陈志明沉思了一会儿，小声地嘟囔道：“当初，向晶晶求婚，你百般刁难，说是没有房子就不结婚。不然的话，也不会耽误到现在不是？”
雷竹云有些气愤了，说：“我说老陈，过去的事儿你就别提了好不好！当务之急，咱俩得赶紧想个办法让他们马上结婚，这才是正事！”
“你现在同意了？想什么办法？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难道你亲自去向夏梧青求婚不成？你这个人也真是！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呢？”陈志明也动了气。
雷竹云的脸上写着说不出来的难以忍受的悔恨，她咄咄逼人地凝视着丈夫道：“我不同意能咋的！你女儿看上那个姓夏的了，我托人给她介绍二十来个对象了，她愣是一个也没看上，这不就是无声的抗议吗？事到如今，也只能顺着晶晶了。先解决房子，然后让他们结婚。我也不是说你，你要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早就给女儿买一套房子了，也不至于等到今天！”
陈志明也动了气：“你这个人也真是的，咋说着说着又埋怨起我来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真正有钱的大款毕竟是少数人，咱这平民百姓不愁吃穿就不错了。现在的青年结婚，大多都是贷款买房子，这不也是一个办法吗？”
“我也想到了贷款买房子，让他们俩抓紧时间把婚事办了吧。咳，老大不小的了，真愁死人了！”
“咱俩那点儿积蓄够吗？”
雷竹云左边嘴角的肌肉情不自禁地抖了几下：“分期付款。咱们给她交首付的钱够了，晶晶的工资每月还贷款，夏梧青的工资做生活费，简单地装修一下，就让他们登记结婚！我还等着抱外孙子呢！”
陈志明担心地说：“你现在才知道着急。你可要想好了，咱俩可就这点积蓄！你以后可别后悔。”
“我想好了，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着有什么用？明天就说！”
翌日清晨，在餐桌上母亲把这个想法和晶晶说了，晶晶并没有显出多么高兴，没精打采地说：“妈，你和我爸辛辛苦苦攒那么点儿钱也不容易，留着以后养老用吧。你们供我上大学已经很吃力了，如今再帮我买房子，我怎么忍心再花爸妈节衣缩食积攒的钱呢！”
雷竹云说：“晶晶，只要你理解父母的苦心就够了。你如果不忍心花我和你爸的钱，这笔钱就算是我和你爸借给你们的，等将来你们的小日子过好了再还给我们。”
陈晶晶释然道：“爸妈，就算我向你们借的，等我们有钱了，一定还给你们的。”
雷竹云催促说：“晶晶，你给夏梧青打个电话，让他今天下班后过来一趟，商量一下你们的婚事。”
“真的？现在就……”陈晶晶拉住了母亲的手，心中一阵兴奋。
是啊，陈晶晶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是她渴望已久的愿望，如今终于拨开乌云见太阳了，她怎么能不高兴呢？她深深地陶醉在自己编织的温柔美梦里，就好像眼前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森林，生机勃勃地抽出了绿色的嫩芽。她来到了窗前，外面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清晨的天空是碧蓝色的，到处都浮动着薄薄的云彩。春光明媚的这个清晨，她的心情很好。到了单位，她马上拨通了夏梧青的手机，手机没接通。这种情况以前是没有过的，是手机没有电了，还是出差了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一个星期后，陈晶晶再次拨打夏梧青的手机，手机打通了，夏梧青不冷不热地说：“我在外地出差，手机漫游费用很高的。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说完就把手机挂了，晶晶再打他的手机，他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五
一个月前，夏老汉带着小儿子夏梧松来到了滨江市。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了大儿子夏梧青的工作单位。
门卫的人问：“大叔，您找谁呀？”
“找我的儿子夏梧青，他在这里上班。”
门卫说：“您进去吧，夏梧青在三楼财务科办公。”
夏老汉敲开了财务室的门。夏梧青见是父亲和弟弟来了，马上请了假，领着父亲和弟弟到了一个小饭店坐下，点了几样小菜，每人一碗米饭。
“我妈好吗？”夏梧青知道父亲这次风风火火地来到城里，一定有重要事情找他商量。
“哦，嗯……”夏老汉似有难言的隐痛，神情呆若木鸡，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苦笑道：“梧青，家里遇到难事了。”
夏梧青焦急地问：“爹，遇到啥难事儿了？”
夏老汉木然坐在木椅上，眼睛里流露出了痛苦、焦急的神色，他闷闷地吸了一口烟，目光迟钝地凝视着儿子，终于开口说话：“梧青，不过，你不用太为难，也就是想让你帮着拿个主意。”
夏梧青心中不安起来，他说：“爹，我感觉家中一定遇到了什么困难吧？您有啥难事儿就说吧！”
夏老汉长叹了一声说：“是啊！前几天，你妈在县医院查出了癌症，是乳腺癌，说是要做手术，得需要一大笔钱啊！三天前，你弟弟梧松接到了北京外国语学院的入学通知书，也得需要一笔钱……我知道你大学毕业后，每月都给家里寄钱，手中也不会有什么积蓄。可是，我没有地方借钱，亲戚朋友我都借遍了，人家也都不宽裕，再说这又不是几千元钱就能解决问题的。我想来想去，就决定找你想个办法……”
夏梧青如坠深渊，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他的口气依旧冷静：“爹，我妈的病千万不能耽误。这件事千万不要让我妈知道，钱的事我想办法。”
夏梧松吞吞吐吐地说：“哥，妈妈突然得了这种病，我们谁都没有思想准备。做手术需要很多钱的，全靠你一个人显然不行。大学……我不想上了。你能不能在滨江给我找一份临时工作，我赚钱给咱妈治病。”
夏梧青生气地说：“咱妈的病不能耽误，要尽快做手术。你考上大学不容易，吃了不少苦，这是一件喜事，决不能退学！我在这边想办法！”
夏老汉老泪纵横地说：“梧青，我知道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不过，也太难为你了！我真怕你想不到办法啊！”
“爹！我是您的儿子啊！您不用多想，我尽快想办法。一个星期之内，我就把钱送回家。”
夏老汉有些不放心地问：“梧青，这么多钱，你一下子能筹到？”
夏梧青心里也没底，但是他还是装出很有把握的样子说：“爹，你就放心吧，我在市里工作，多少也有几个朋友，我找他们想想办法。”
“梧青，让你为难了，我和梧松先回家了。”
“你们回去准备我妈住院的事儿，梧松也做好上大学的准备工作。”
夏梧青把父亲和弟弟送到长途汽车站，把身上刚领到的两千元钱工资，塞给了父亲说：“爹，这点儿钱先拿回去，我马上想办法。”
夏老汉抖抖地把钱装进贴身的布兜里，老泪纵横地说：“梧青，你赚的钱都给家里了，全家拖累你了。等你妈病好了，你弟弟大学毕业了，一切就会转好了。那时，我们帮你买房子结婚啊！”
“爹，我结婚买房子的事不是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我妈的病不能耽误。您回去赶紧联系医院做手术的事儿吧！”
送走了父亲和弟弟，夏梧青陷入了极大的困境之中。向谁借钱呢？向陈晶晶借钱？他使劲地摇摇头，不行！她的工资都在她母亲手里。如果向陈家开口，不但钱借不到，还会让陈晶晶的父母更加瞧不起他了。对，向同事借。
打定主意后，他找到了单位的领导，把自己的困难和领导说了。领导为难地说：“小夏，你是知道的，咱们单位没有小金库，哪有钱借给你啊！这样吧，谁都有会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个人先借给你五千元，等你有钱了再还给我吧。”
“谢谢您！不过我家的事情，不是五千元钱就能解决问题的。我到别处再想想办法吧。”
他又向几个同事借钱，也都遭到了婉言拒绝。夏梧青很理解这些人的心境，谁都不容易啊！
给父亲承诺的一个星期的期限已经过去了六天，还有一天时间了，怎么办？夏梧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火烧火燎得团团转。
看来所有的路都堵死了，一种无力的感觉油然而生，加上夜夜失眠的缘故，他感到精疲力竭，像烂泥似地瘫倒在床上了。
“怎么办？真是走投无路了！”蓦地，一个女人的面庞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这个女人就是百利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董事长何芃芃。据听说，这个女人很有钱。
一年前，一个朋友请夏梧青参加一个宴会。在酒桌上，有人介绍他认识了何芃芃。那天，何芃芃喝了不少酒，是夏梧青和他的那个朋友把她送回住处的。
这之后，何芃芃给他打过几次电话。电话中，她隐隐约约向夏梧青表示过好感。有几次她约请他到咖啡厅坐坐，夏梧青都以工作忙为由婉言拒绝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接到过她的电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