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陈副局长说成这些,是想让王局长理解的。没想到,王局长反而更不理解了。你姓陈的也太不讲政治了。也太目无领导了。王局长真的很失望了。
很快就要答辩了。在答辩前两天,陈副局长从侯副局长那里得知,自己做评委的资格被废黜了。
那个晚上,陈副局长辗转反侧,半夜没睡。
事已至此,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局里的人都在观望呢。大家已经不关心郭妮和刘银花的竞聘了,转而对王局长和陈副局长的角逐发生兴趣了。这两天,局里人的眼神都不对了,许多人都躲着陈副局长走。怪不得呢。原来是这样。原来答辩的评委都不让自己当了,真干得出来呀!这不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了吗?这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撤我的职了呢?为了一个郭妮,王局长你对我也太狠了,至于吗?有这个必要吗?我是您提拔起来的人,我是要一辈子效忠您的,将来您退休了我发誓是要管您一辈子的呀!怎么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您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陈副局长这么一想,也很寒心了。也很悲怆了。
而且联想到给王局长接风时王局长说的一些话,联想到这些天葛岩郭妮小赵小邢小何他们的态度的变化,再联想到宣传部长和林副部长可能到来的弹压,陈副局长觉得自己很孤独了,很弱势了,境地很危险了。胸中不仅是悲怆了,也悲壮了。
此刻,他没头没脑地想到了孙中山,想到了康有为梁启超,想起了谭嗣同,想到了五四运动,想到了反对独裁、追求民主和争取自由,他突然热血沸腾了,他想做历史英雄了。
“为了共和,孙中山连总统的位子都可以不要,何况我这个副局长呢?”陈副局长想,“我要为民主殉职。”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陈副局长默念起谭嗣同临刑前荡气回肠的诗句。
天亮的时候,他终于疲倦了,困了,才合上眼睡了一会儿。
十四
第二天陈副局长找到了王局长,坦诚而深刻地承认了错误,表示要引以为戒,痛改前非,说到激动处都流了眼泪。王局长被陈副局长感动了。“不愧是文人,真是多愁善感!”王局长说:“好了,好了,挺大个人,哭什么嘛?!”语气里边已经原谅陈副局长了。
“如果答辩环节您让我参加,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陈副局长信誓旦旦地说。
“评委人事局都定了,不太好改吧。”王局长面露难色。
“我要不参加评委,我在局里……全局的人都看着呢!”陈副局长可怜巴巴地说。
王局长的眼睛转了转,没有言语。
“我毕竟是您提起来的,您当然可以还把我撤了,可是,如果您没有这个意思,别让大家误会呀!老话说,扶上马还送一程呢。当上副局长,靠您;当好副局长,还得靠您。这个我心里明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就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倒也没那么严重。”王局长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心里的不满和愤恨已经释然了。“那好,我跟人事局方面再说说吧。”
王局长没有直接跟人事局说,先跟林副部长说了。林副部长笑着在电话里说:“还是王局长厉害,你一回来,他们就服服帖帖的!”林副部长同意让陈副局长重新当评委。王局长这才跟人事局打了招呼。人事局方面当然没有意见。这本来就无所谓的。
当天下午,王局长就通知陈副局长,让他继续做第二天答辩的评委。陈副局长自然感恩戴德,说了许多让王局长高兴的话。王局长高兴之余,还说出了评委构成:宣传部林副部长、王局长、侯副局长,人事局的两个人,外请了张草电视台台长。现在再加上陈副局长,一共七个人。电视台台长是外请的,主要是要代替陈副局长的角色,但是现在陈副局长又恢复评委职务了,也不便撵人家了。多一个评委就多一个吧。也没大问题。
临走的时候,王局长叮嘱陈副局长:“部长已经跟我打招呼了,郭妮必须上。这就要求我们在答辩打分的时候,要大胆一些。不仅给郭妮多打一些,还要给其他竞争者——说白了就是刘银花,给她少打一些。这是政治任务。”
陈副局长点头称是,拍着胸脯子答应了。
王局长说:“我和林副部长已经跟那些评委打了招呼,把部长的意思说了,大家也都明白。但是郭妮和刘银花的差距很大,将近10分,要是在答辩环节实现逆转,难度不小。答辩时必须让她们之间有40分以上的差距,这样乘以25%,才足以达到目的,才能完成政治任务。当然,评委们是要在打分纸上签字的,他们也多少有一些顾虑。所以我们打招呼时只是泛泛地说了让郭妮上,至于怎么打分才能达到这个结果,我们没挑明。不太方便。这个任务,我想交给你完成,也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明天上午九点钟答辩,考官八点半入场,各位考官到了以后,你分别跟他们交个底,把40分差距的事干脆挑明。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陈副局长痛快地答应了。
十五
第二天上午,陈副局长按照王局长的吩咐,逐一跟评委们打了招呼。当然,林副部长和侯副局长没有用打招呼。他把人事局的两个人叫到楼道一隅,耳语道:“王局长的意思,给郭妮多打一些分,让她领先刘银花40分。”评委们都大模大样地点了点头,然后回到答辩现场了。
陈副局长跟人事局的人是这样说的,但是跟电视台台长恰恰相反,他在转述了王局长的“意思”后,又加上了自己的“意思”:“如果这样,我觉得对其他竞聘者不公平,我希望你客观些。”陈副局长跟电视台台长是大学同学。台长也大模大样地点了点头。
陈副局长在心里自言自语:以前我净做勇猛的狮子了,这回我也当回狡猾的狐狸吧。也许你王局长会说我两面三刀,说我阳奉阴违,说我搞阴谋诡计,说就说吧,我就这样了,我就当一回奸雄啦。我就要做民主斗士了,我要捍卫正义了。我不是奸雄,我是英雄。
答辩时四个人的表现都不错,因为他们准备得都相当充分。四个问题中的三个都是在考虑之中的。当然,论表现还是梁晓丰更好一些,郭妮其次,李大林和刘银花相对差一些。差一些也没差到哪儿去,撑死了也就是十五分的差距。陈副局长是这样打分的:梁晓丰90分,郭妮85分,李大林80分,刘银花80分。陈副局长对自己这样打分是很满意的,打过分后,他在打分纸上认真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折都没折,就交给工作人员了。
在评委席上,电视台台长跟陈副局长是挨着的,台长的打分陈副局长也看到了。跟自己差不多。梁晓丰85分,郭妮80分,李大林和刘银花各75分。
紧张的答辩结束了。大家都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无论如何,总归要结束了。竞聘以来,都两个多月了,精神过于紧张了,过于兴奋了。就像高考一样,不管成绩怎样,总是过了一关了,紧绷的神经可以暂时放松一下了。可以把书扔掉了。可以欢呼雀跃了。可以喊一嗓子了。
说归说,放松过后,大家还是有期待的。梁晓丰志在必得,郭妮想着上演逆转好戏,刘银花渴望优势转化成胜势,李大林的期待小一些,但是也希望自己的表现不至于太差。
但是,他们都失望了。一连三天,答辩的分数都没有公布。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答辩的分数还是没有公布。其他同时竞聘的几个单位的职位都水落石出了,文化局的就是难产了,就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了。刘银花慌了。郭妮也慌了。连梁晓丰都慌了。
大家在凄惶中度过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中,发生了几件事:一、刘银花找了张草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她对部长说,只要他让她当上副科长,她可以跟他睡觉;二、梁晓丰辞职了,投奔山东老家一个大学同学开的肉联厂了,给人家卖猪肉去了;三、身怀六甲的郭妮流产了,这令郭妮的父母十分心疼,而毛波的父母老大不乐意;四、陈副局长检讨了,并向组织辞职了,但是组织上没有批,而是在冬天干部调整的时候,调到张草县信访办当副主任去了。
王局长继续做他的局长,而且对两个副科职位有了新的考虑。他私下里对侯副局长说,让陈副局长当信访办副主任,是让他欲死不能欲哭无泪;干上三年信访,不从他身上扒层皮才怪呢。
侯副局长笑了,他由衷地说,还是您高,真高。
2010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