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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贺新郎

九日

刘克庄

湛湛长空黑。更那堪、斜风细雨,乱愁如织。老眼平生空四海,赖有高楼百尺。看浩荡、千崖秋色。白发书生神州泪,尽凄凉、不向牛山滴。追往事,去无迹。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常恨世人新意少,爱说南朝狂客。把破帽、年年拈出。若对黄花孤负酒,怕黄花、也笑人岑寂。鸿北去,日西匿。

上片写重阳节登高望远所引起的感喟。首三句先以“湛湛长空黑”烘托出胸中块垒。满天密布深黑的乌云,再加上阵阵斜风细雨,真是“满城风雨近重阳”,使人心乱如麻,愁思似织。下面四句说平生目空一切,他自称“一生枘凿,壮夫嗔懦,通人嫌拗。”(《水龙吟》)曾因咏《落梅》诗讥刺时政,“东君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致遭权臣忌恨,由此病废十年,但他并不因此而畏怯,这在他病后仿梅绝句中可以看出,“梦得因桃却左迁,长源为柳忤当权。幸然不识桃并柳,也被梅花累十年。”重阳本来是登高之佳节,由于风雨凄凄,只能登上高楼,放眼遥望千山万壑,浩荡秋色,也即是“群玉峰头,万里秋无极”。(赵以夫《龙山令》)高楼百尺,用刘备语,刘备与许汜共论天下英雄;许汜说:“陈元龙湖海之士,豪气不除。”由于许汜只知求田问舍,营个人私事,因此陈元龙与许汜不多讲话,并让他睡下床。刘备批评许汜自私,并且说,要是我的话,就自己睡在百尺高楼,叫你睡在地上。事见《三国志·魏志·陈登传》词中的百尺高楼,是指英雄志士登临望远之所。

接着四句是登高楼后触目伤怀。自己本是一介书生,如今垂垂老矣,忧国之心尚在,他与送黄成父还朝时说:“时事祗今堪痛哭,未可徐徐俟驾。好着手、扶将宗社。”末两句以登高作结,雨消云收,暮色渐至,正如江淹《恨赋》所云:“白日西匿。陇雁少飞。”秋天鸿雁南来,明春仍然北去,北上恢复神州的大业却遥无实现之日,眼看白日西下,象征着国势危殆,令人痛心。自己老眼平生,壮志难伸,亦只能长歌当哭,借酒浇愁。

玉楼春

戏林推

刘克庄

年年跃马长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青钱换酒日无何,红烛呼卢宵不寐。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

从“客舍似家”引出林推官的日常生活。白天是将钱沽酒豪饮,更无别事。“无何”,见《汉书·袁盎传》:“南方卑湿,丝(即盎)能日饮,无何,说王母及而已。”下片“易挑”两句运用对比,一方面是家乡对丈夫忠贞不渝的妻子,另一方面是京师妓院中三心两意的美人。“锦妇机中字”,见《晋书·窦滔妻苏氏传》所载:“滔,苻坚时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璇图以赠?舀。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婉。”作者认为,林推官妻子的真挚情意犹如苏氏锦织回文诗那样明确易解,而妓女变化多端的心事却是难以捉摸,相形之下,应该珍惜妻子对自己的一片深情。

最后两句笔锋一转,陡然振起,“男儿西北有神州”,这句话是全词中心思想所在,作者慨然指出,大丈夫生当国家多难之秋,应以收复中原为己任。“忽醒然,成感慨,望神州。可怜报国无路,空白一分头。”(杨炎正《水调歌头》)“浪说胸吞云梦,直把气吞残虏,西北望神州。”(戴复古《水调歌头》)这是多少爱国志士一致的心愿。末句针对上片林推官沉湎于声色的生活,希望他不值得为那些水西桥畔的妓女抛洒泪水,而是要振作起来,有所作为,为恢复中原增添一份力量。

清平乐

五月十五夜玩月

刘克庄

风高浪快,万里骑蟾背。曾识妲娥真体态,素面元无粉黛。

身游银阙珠宫,俯看积气漾潆。醉里偶摇桂树,人间唤作凉风。

开头“风高浪快,万里骑蟾背”二句,是写万里飞行,前往月宫。“风高浪快”,形容飞行之速。“蟾背”点出月宫。《后汉书·天文志》刘昭注引张衡《灵宪浑仪》:“羿请无死之药于西王母,嬗娥窃之以奔月,……是为蟾蜍。”后人就以蟾蜍为月的代称。

“曾识妲娥真体态”,“曾”字好。意思是说,我原是从天上来的,与妲娥本来相识。这与苏轼《水调歌头》“我欲乘风归去”的“归”字同妙。“素面元无粉黛”,暗用唐人“却嫌脂粉污颜色”诗意。这句是写月光皎洁,用美人的素面比月,形象性特强。

下片写身到月宫。“俯看积气漾漾”句,用《列子·天瑞篇》故事:杞国有人担心天会掉下来,有人告诉他说:“天积气耳。”从“俯看积气潆漾”句,表示他离开人间已很遥远。

末了“醉里偶摇桂树,人间唤作凉风”二句,是全首词的命意所在。用“醉”字、“偶”字好。这里所描写的只是醉中偶然摇动月中的桂树,便对人间产生意外的好影响。这意思是说,一个人到了天上,一举一动都对人间产生或好或坏的影响,既可造福人间,也能贻害人间。

忆秦娥

刘克庄

梅谢了。塞垣冻解鸿归早。鸿归早。凭伊问讯,大梁遗老。浙河西面边声悄。淮河北去炊烟少。炊烟少。宣和宫殿,冷烟衰草。

开头以“梅谢了”三字说明季节正当柳垂金丝的早春。春梅谢去,引起作者一系列的联想。他想起这时中原大地宋、金边界地区,应该也在冻解冰融、逐渐转暖了吧?宋、金自“绍兴和议”之后,两国边境东以淮水、西以大散关为界,所谓的“塞垣”已不是往昔的北地,所以“鸿归早”也暗示着国境线的南移。另外鸿归本来早于燕归,晁冲之在《汉宫春》一词中写道:“无情燕子怕春寒、轻失花期。惟是有、南来归雁,年年长见开时。”鸿雁带着多少人的故国之思,越过那冰雪初溶的“塞垣”,飞往沦陷已久的中原。

接下去“鸿归早”三句,要借鸿雁带讯问候故都父老。下片进一层表达了对故土、故都的深切怀念。南宋偏安江左,浙江西路的镇江一带已经接近前线,北岸的瓜洲渡口是金兵南侵的要冲之地。“边声悄”,指这一带平静无战事:宁宗曾于开禧二年(1206)发动北伐,战败求和。而金国也因受到蒙古南侵,国势日益衰微,无力攻宋。这里流露出作者痛感朝廷懦弱腐败,只图屈服苟安,一再失去恢复中原的时机。

末尾两句与上片结句相呼应。前面是说早春北归的鸿雁问候故都遗老,末尾点出故都宫殿(宣和是徽宗年号)那里曾是北宋朝廷所在,当年是何等巍峨宏丽,如今只余下冷烟衰草。遗民凭吊之余,不仅暗伤亡国,“惟有御沟声断,似知人呜咽。”(韩元吉《好事近》)恐怕也在切盼着王师能如鸿归一般,早日北上恢复中原,而这也是作者的心愿。

扬州慢

郑觉斋

弄玉轻盈,飞琼淡泞,袜尘步下迷楼。试新妆才了,炷沉水香毯。记晓剪、春冰驰送,金茎露湿,缇骑星流。甚天中月色,被风吹梦南州。尊前相见,似羞人、踪迹萍浮。问弄雪飘枝,无双亭上,何日重游。我欲缠腰骑鹤,烟霄远、旧事悠悠。但凭阑无语,烟花三月春愁。

起句:“弄玉轻盈,飞琼淡泞,袜尘步下迷楼。”人与花合写,由琼花触发愁情。前句写此女子晚妆初了,此妆乃初“试”之“新妆”。“女为悦己者容”,其幽隐之心思于此若隐若现。后句谓妆罢焚香。“炷”即点燃。“沉水”即沉香。“香毡”,以沉水香做成的圆形燃烧物。烟雾缭绕之中,其百无聊赖之态自可想见。

“记晓剪、春冰驰送,金茎露湿,缇骑星流。”其中“春冰”,即指春天之冰,薄而易解。“金茎”,是指用以擎承露盘的铜柱。“缇骑”,指皇帝的近卫军。“星流”,形容疾速,如流星一般。数句均由“记”字领起,言曾记昔日于朝露未唏之时,清晨剪下的琼花已由禁军像送春冰一样火速地送入宫中以供观赏。“甚天中月色,被风吹梦南州。”“甚”,正也。“南州”,系泛指南方地区,联系下文,似系其欲“相见”之人所在之处。花姿虽好,新妆虽美,然谁来欣赏?于是缅怀依稀之往事,思绪亦如烟云缭绕,微风吹来,越发凌乱,月光之下,转入梦境。

换头轻荡一笔,写梦境中情形。“尊前相见,似羞人、踪迹萍浮。”“羞”,怕也。这三句意谓在相会之酒宴上,怕自己所欢之人又离己飘然而去,浪迹天涯。故欢愉之时难忘愁苦之日,其中愁情已于此一语道破。此数句为全词感情之中心,前后所写均由此生发而来。

“问弄雪飘枝,无双亭上,何日重游。”一片温馨旖旎之情用究诘语气道出,可谓低回婉转,怅惘无穷,正可见出情之难堪,人之无望。“弄”,即欣赏。“无双亭”,在江苏旧甘泉县(今江都)东蕃麓观,专为自扬州后土庙移植之琼花而盖。

“我欲缠腰骑鹤,烟霄远、旧事悠悠”三句。“缠腰骑鹤”,语出南朝梁殷芸《殷芸小说》:“有客相从,各言所志:或愿为扬州刺史;或愿多赀财,或愿骑鹤上升。其一人曰:‘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欲兼之者。”“但凭阑无语,烟花三月春愁。”梦回之时,独自凭阑,梦中之种种温馨、种种欢情、种种妄想,均化为“无语”,而这正包含着无尽之怅惘、无尽之凄怆,是愁到极致之表现。此词以景作结,景中含情,情景交融,韵味悠远。

蓦山溪

自述

宋自逊

壶山居士,未老心先懒。爱学道人家,办竹几、蒲团茗碗。青山可买,小结屋三间,开一径,俯清溪,修竹栽教满。客来便请,随分家常饭。若肯小留连,更薄酒、三杯两盏。吟诗度曲,风月任招呼,身外事,不关心,自有天公管。

起句自叙厌倦世事,无意在名利场中竞逐。“壶山居士,未老心先懒。”为什么呢?因为他“爱学道人家”,毫不眷恋高车驷马的官场富贵。“办竹几、蒲团茗碗。”只要有数张竹制的桌几,上面摆放着斟满香茗的茶碗,旁边再有几个供憩坐用的蒲团,即使如此的简单粗陋,他也是感到满足的。“蒲团”,用蒲草扎成的圆形的坐垫。

接着是描写理想的隐居生活环境。“青山可买,小结屋三间,开一径,俯清溪,修竹栽教满。”这是多么恬静幽雅的生活环境啊!

下片换写其待人处世的方式和态度。“客来便请,随分家常饭。”有客过门,他没有很多的热情,但也通情达理。“便请”二字,写他愿意随和地约略尽点地主之谊。并且,“若肯小留连,更薄酒、三杯两盏”这数句,表现了他恬淡旷达的个性,说明他在立身处世上,采取不卑不亢的态度。既不矫揉造作,故作多情;习惯于漫不经心,主随客便。这也是从另一个侧面,充实了上片“未老心先懒”的性格叙写。

结尾五句,作者除直白百事不问,但求畅情适意的生活态度外,还坦率地表明了听天由命的宿命观。

沁园

春西岩三涧

刘子寰

云壑泉泓,小者如杯,大者如罂。更石筵平莹,宽容数客,淙流回激,环绕飞觥。三涧交流,两崖悬瀑,捣雪飞霜落翠屏。经行处,有丹荑碧草,古木苍藤。徘徊却倚山楹。笑山水娱人若有情。见傍回侧转,峰峦叠叠,欲穷还有,岩谷层层。仰视云间,茅茨鸡犬,疑是仙家来避秦。青林表,望烟霞缥缈,隐隐鸾笙。

词的起句,概写西岩景色。“云壑泉泓,小者如杯,大者如罂”三句,直述山间碧泉点点,小的似酒杯,大的如酒罂。“罂”,古时盛酒的器具,比杯大。接下四句,详写山泉情态。“更石筵平莹,宽容数客,淙流回激,环绕飞觥。”作者先用一个“更”字,承接上句,由静景叙述转为动态描写。这四句,从句法看是倒叙。本是说流泉淙淙,回复盘旋,泉边巨大的岩石都被冲刷得平坦光滑,恍若可坐数人的竹席。“筵”,竹席,这里用以比喻岩石。“觥”,酒杯。“飞觥”是形容泉花之大。作者泉石合写,泉是主,石是宾,两相映衬,目的在于烘托流泉的气势,也将带起下句。

“三涧交流,两崖悬瀑,捣雪飞霜落翠屏”三句,是铺写西岩三涧。作者再次描绘清泉飞激,泉花四溅的场面。三股清泉,聚合悬空自上倾泻而下,激起泉花似雪如霜,雄浑壮观。这里各句的动词都选用得非常准确传神。如山泉聚合曰“交”,飞流直下言“悬”,泉花飞舞纷扬,一个“捣”字,赋予人化的意识,活灵活现地显示深山老泉旺盛的生命力。

以下三句,作者掉转笔锋,叙写路上的草木。“经行处,有丹荑碧草,古木苍藤。”他行走在云雾迷茫的山中,一路见到了鲜红的山花,嫩绿的小草,老树枯藤。这一切,色调对比鲜明,构成一幅极富诗意的山行图。人在这样色彩斑斓的图画中,怎能不为之陶醉而遐思联翩呢?因此就顺理成章地进入了下片的抒情。

“见傍回侧转”四句,是概括总写作者的感慨,暗用了放翁“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诗意(陆游《游山西村》)。作者观山望水,倚山壁,叹有情,赞美空漾绰约的西岩风光,慢慢地神思飞扬,仿佛进入到神仙洞府。“仰视云间,茅茨鸡犬,疑是仙家来避秦。”在如此赞赏之余,意犹未尽。再用“青林表”三句收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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