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有人在大规模地打猎。猎人事先埋伏在沼泽地的周围，有几个人甚至坐在树上，这些树枝伸展到芦苇上，子弹响过处的烟雾像云块一样笼罩着这些黑树，缓缓地在水面上向远方飘去。这时，猎狗都在泥泞里扑通扑通地跑过来，对于可怜的小鸭来说这是件可怕的事情！他掉头过来，藏在翅膀里。就在这时，一只骇人的大猎狗紧紧地站在小鸭的身边。它的舌头从嘴里伸出很长，眼睛发出丑恶的可怕的光。它用鼻子嗅了嗅小鸭并露出尖牙齿，扑通！扑通！它突然跑开了，没有把小鸭抓走。
啊，谢天谢地！小鸭叹了一口气，我丑得连猎狗都不咬我！
他安静地躺在那儿，芦苇里枪声依然作响。直到天快要暗下来的时候，四周才恢复平静。这只可怜的小鸭还不敢站起来。他等了好几个钟头，才敢向四周望一望，他急忙跑出沼泽地，拼命地向田野跑，向牧场跑。
天黑时，他来到一个简陋的农家小屋。突然刮起一阵狂风，这屋子残破得不知道会倒向哪一边。小鸭只好面对着它坐下来。风越吹越凶，小屋的门上的铰链被吹得松了，门也歪了，小鸭可以从空隙里钻进屋子。
一个老太婆和她的猫儿，还有一只母鸡住在这里。她亲切地称这只猫儿叫小儿子。这只猫儿能把背拱得很高，并发出喵喵的叫声来，如果你倒摸他的毛，他的身上还能迸出火花来；母鸡的腿又短又小，所以她叫短腿鸡儿。她生下的蛋很好，所以老太婆对她像爱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
第二天早晨，他们才注意到了这只来历不明的小鸭。
那只猫儿喵喵地叫，母鸡也咯咯地喊起来。你们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老太婆说，并朝四周看。但她的眼睛有点花，错把小鸭看成一只肥鸭，以为它走错了路，才跑到这儿来的。我可真幸运！她说，我将会有鸭蛋了，希望他不是一只公鸭才好！我们得弄个清楚！
于是，小鸭在这里接受了三个星期的考验，但他什么蛋也没有生出来。猫儿是这家的绅士，母鸡是这家的太太，他们一开口就说我们和这世界，他们认为他们就是半个世界，而且还是最好的那一半。小鸭自己有与他们不同的看法，这种态度，母鸡受不了。
你能够生蛋吗？她问。不能！那么就请你不要乱发表意见。
你能拱起背，发出喵喵的叫声和迸出火花吗？雄猫接着问道。
不能！那么，如果一个有理智的人在讲话的时候，你就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小鸭的心情非常坏，挤坐在一个墙角里，他想起了新鲜的空气和明媚的阳光。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渴望：他想到水里去游泳。他实在忍不住了，不得不向母鸡说出他的心事。
你真是异想天开！母鸡说，你是闲得没有事情可干，才会有这怪念头。你只要生几个蛋，或者喵喵地叫几声，那么你这怪念头就会消失了。
不过，能在水里游泳是多么愉快呀！小鸭说，让水淹过你的头，往水里一钻多快活呀！
是的，那一定很愉快！母鸡说，你大概是疯了。你去问问聪明的猫儿吧，问他喜欢不喜欢在水里游泳，或者钻进水里去。我先不说我自己。你再去问问你的主人——那个老太婆吧，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她更聪明的人了！你以为她想去游泳，让水淹过她的头顶吗？
你们根本不了解我。小鸭说。我们不了解你？那么又有谁了解你呢？你肯定不会比猫儿和女主人更聪明吧——我先不提我自己。孩子，你不要自以为是了！你应该感谢上帝，你能得到这么好的照顾。你现在有了一个温暖的屋子，又有些朋友，并且还可以向他们学习很多的东西，你要相信我，只有真正的朋友才肯帮助你！你认真学习怎样生蛋，怎样喵喵地叫，或者迸出火花吧！
我想我最好还是到广大的世界去。小鸭说。那，你就去吧！母鸡说。于是，小鸭就到了他喜欢的水中。他一会儿在水上游，一会儿钻进水里去。但因为他的样子丑，所有的动物都瞧不起他。秋天来了，树叶变成了黄色和棕色。风把它们吹到空中飞舞，云块沉重地载着冰雹和雪花，低低地悬在空中。乌鸦站在篱笆上，冻得呱！呱！地叫，这只可怜的小鸭冷得发抖。
一天晚上，当夕阳西下，一群漂亮的大鸟从灌木丛中飞出来，小鸭不曾看到过这样美丽的东西。他们的羽毛白得发亮，脖颈又长又柔软。还能发出一种奇异的叫声，这就是天鹅。他们展开美丽的长翅膀，将从这寒冷的地方飞向温暖的国家，飞向不结冰的湖上去。
他们飞得是那么高，丑小鸭好羡慕，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他在把自己的脖颈高高地伸向他们，并发出一种响亮的怪叫声，连他自己也害怕起来。当他看不见他们的时候，又沉入水底；当他出现在水面上的时候，他感到非常空虚。他再也忘不了这些幸福的鸟儿了，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要向哪里呀飞去。他从来没有爱过什么东西，但他爱他们，并不嫉妒他们。他怎能嫉妒他们呢？如果其他的鸭儿允许他同他们生活在一起，他就很满意了，哎！真是可怜的丑东西。
冬天来了，天气很冷！非常的冷！小鸭不得不在水上游来游去，以免水面全部结成冰。不过他能游动的范围，一天比一天缩小。小鸭只好用他的一双腿不停地游。最后，他终于昏倒了，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跟冰块儿冻在了一起。
第二天清早，一个农民经过这儿，看到了这只小鸭。
他用木屐把冰块踏破，然后把他抱回来交给他的女人。小鸭才渐渐地恢复了知觉。
小孩子们都想同他一起玩，但小鸭害怕他们伤害他。他害怕得一跳跳到牛奶盘子里了，把牛奶溅得满屋子都是。女人大叫起来，拍着双手。小鸭吓得又飞跳到黄油盆里，接着又飞进面粉桶里，最后才爬出来。女人尖叫着，拿着火钳要打他。小孩们挤做一团，想抓住这小鸭。他们又是笑，又是叫！好在大门是开着的。小鸭钻进灌木丛中的雪里面，躺在那里，就像昏倒了一样。
如果只讲他在这寒冷的冬天所经受的困苦和灾难，那这个故事也就太悲惨了。当太阳又在头上照着的时候，小鸭正躺在沼泽地的芦苇里，百灵鸟也唱起歌来了，一个美丽的春天来了。
就在那一瞬间，他展开翅膀，翅膀拍起来比从前有力得多，他试了试，马上就把他托起来带走了。他不知不觉地飞进了一座大花园。这儿的苹果树开着花；紫丁香散发着香气，又长又绿的枝条悬垂在弯曲的溪流上。啊，这儿太美丽，充满了春天的气息！三只美丽的白天鹅从树荫里游到他面前。他们轻柔柔地浮在水上，小鸭认出这些美丽的动物，心里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我要飞向他们，飞向这些高贵的鸟儿！但我长得这么丑，他们会怎样对我呢？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被他们杀死，要比被鸭子咬、被鸡群啄，被看管养鸡场的那个女佣人踢和在寒冷的冬天里受苦要好得多！于是，他就飞落水上，游向这些美丽的天鹅。这些美丽的动物看到他，马上就竖起羽毛向他游来。请你们弄死我吧！这只可怜的动物说。他把头低低地垂到水上，等待着死亡。突然，他在清澈的水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自己可不再是那只粗笨的、深灰色的、又丑又令讨人厌的鸭子，而却是一只天鹅！一只美丽的天鹅！
只要你是一只天鹅蛋，在哪儿出生都没有关系。哪怕是养鸡场。
对于他过去所受的不幸和痛苦，他没有感到不高兴。他清楚地知道幸福和美正向他走来——许多大天鹅在他周围游泳，用嘴来亲他。
花园里来了几个小孩子。他们抛来许多面包片和麦粒。其中最小的那个孩子喊道：
你们快看那只新天鹅！他多美！别的孩子也兴高采烈地叫起来：是的，他很美！于是，他们拍着手，并跳起舞来，向他们的父母跑去。大家都说：这新来的一只最美！那么年轻，又那么美丽！
小天鹅很难为情。他把头藏到翅膀里面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太幸福了，但他一点也不骄傲，因为一颗善良的心是永远不会骄傲的。太阳照得他很温暖，很愉快，他扇动翅膀，伸直细长的脖颈，从心里发出一个快乐的声音：
以前我是一只丑小鸭的时候，就连做梦我也不会想到，成为一只美丽的天鹅，原来是这样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