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个儿心里说,一个姑娘为了本《圣经》那么上心,这可不好,所以我就把书抖了抖,结果抖出一张纸片,上面用铅笔写着:两点半。我把书又查看了,什么也没找着。我猜不出那是什么意思,就放回去了。回到家上了楼,只见索菲娅小姐站在她屋门口正在等。她把我拉进屋,关上门。接着,她翻开那本《圣经》,找着那张纸条,一看上面的字,立刻就兴奋了。没等我想清楚,她就一把搂住我,紧紧拥抱我,说没有比我好的人了,又叮嘱我要保密。有一阵子,她的脸红得厉害,眼睛闪闪发亮,特别漂亮。对我太意外了,等我喘过气来,就问她那纸条上有什么。她却问我看了没有。我撒谎了。她又问我认不认得手写的字。我说,“不认得。”她就说,那张纸条上没写什么,也就是个书签,能让她记住读到哪页,完了她就让我出去玩。
我出了门朝河边走去,心里一直在想这事,很快就发现我的那个黑奴也在身后。我们走了很远,他往后面看了一下,又朝四处望望,过来说:
“乔治少爷,你要是到水塘那儿去,就能看到一大群水花蛇。”
我心想,这就怪了,这事他昨天有说过啊。他该知道人们都不喜欢那玩意,哪有专门找蛇看的。他到底要干嘛?于是我就说:
“好吧,你带路。”我跟着他走了半里路,接着,他领我走进水塘,在没了脚脖子的水里又走了那么远。我们到了一小块长满树木草丛和野藤的干地上。他说:“乔治少爷,你再走几步,就能看见了,我先前见过,不想看了。”
他随后啪嗒啪嗒溅着水走开,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我拨开枝叶走到有一间卧室那么大的空地上,四周都是攀在树上的藤子。我发现有个人躺在地上熟睡——不会吧,怎么是我的老伙计吉姆!
我把他叫醒,以为会吓到他,可他并没有吃惊。他简直太高兴了,可并没有吃惊。他说那天夜里他就在我身后游着,也听见我叫他,可没答应,生怕人家把他从水里捞上来,还要去当奴隶。他说:
“我受了点伤,跟不上,所以后来就落在你后面挺远的地方。你上了岸,我心想,一会就追上了。可我看到那房子,就不敢走了。我离你太远,听不见你们交谈。另外,我害怕那些狗。后来听不到响声,我知道你进了那所房子,就躲进林子里等着天亮。第二天很早,有几个黑人下地去,经过我旁边,他们就把我带到这里了。这儿隔着一片水,狗不会来,他们每天晚上都带东西给我吃,还和我说你。”
“你应该早告诉我那个杰克,让他把我带来?”“哈克,咱们没法子的时候,就不想找你,可现在好了。我有时间就去买些日常用品,晚上还去修理咱们的木排……”
“还有什么,吉姆?”“当然是咱们那个木排啦。”“你是说咱们那个木排还在?”
“没碎。只是有一头坏了,可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咱们的行李家什都几乎没了。当时咱们都吓傻了,在水里潜得太深,游得太远,而且又什么也看不见,要不然准能看见木排的。这些也算了,反正现在都好了,跟新的差不多啦,咱们还有了许多新东西,把原来的都顶换了。”
“嘿,吉姆,你是怎么把木排弄好的?你把它拖回来的?”
“我在树林里怎么去拖呀?是几个黑人帮忙解决的,就把它弄到一个河湾里,藏在一片柳树丛里。后来,他们为这个木排该归谁争议很大,让我听见了,我就说清情况,这木排属于你和我,他们不能要,我这么一说,他们才安静下来。我又吓他们,是不是想抢一个白人的财产吃一顿好打?后来,我给了他们每人一点钱,他们都乐坏了,说是希望再有这好事,好让他们再发笔横财。好伙计,那些黑人对我不错,我要他们替我办事都很爽快。那个杰克是个挺好的黑人,还机灵。”
“他确实挺机灵的。他根本就没告我实情,他要我来,说要我看一群水蛇。万一出了岔子,跟他没关系,因为他可以说,根本就没看见咱们在一起,这是好极了。”
第二天的事我就不想多说了。简言之。天一放亮我就醒来了,正想翻个身接着睡,这才发觉周围怎么这么静,好像没人似的。平常可不会。接着,我注意到巴克已经不在了。我心里觉得奇怪,就起床下楼去看。根本没人,安静得有个老鼠也能听得见。屋子外面也很静。我心想,出什么事了?我走到木柴堆前,遇到我的杰克,就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他说:“天呐不知道,乔治少爷?”“是啊,”我说,“什么事。”“是这样,索菲娅小姐不见了!真的。她是夜里不见的,谁也不清楚是什么时间。她跟哈尼·谢泼德森那小子跑啦,你知道吗,至少他们这么认为。家里人是半个小时前才发现的,也许还早一点。他们马上准备,立刻就备好了马和枪,那股子劲头太强烈了。家里的女人们也没闲着,索尔老爷和他那几个少爷带着枪骑马沿着河边那条路追过去,打算截住那小子,让他脑袋开花,阻止他跟索菲娅小姐过河。我看有看头。”
“巴克走的时候没告诉我。”“我知道他不会叫你。他们不会让你参与。巴克少爷往枪里装满子弹,发誓说,死也要抓个他家人。那儿有他们的不少人,只要有机会,肯定没问题。”
我沿着河边那条路拼命追去。突然,听见远处有枪声。我躲在看得见轮船码头的木场和那堆木头时,就小心地沿着树那面溜过去,找到个好藏身的地方,我就爬上一棵加拿大杨树可呆的地方,从树上观战,子弹过不来的。这棵树前方有一垛四英尺高的木材,本来想躲在那后面,幸亏没过去。
有四五个人骑着马在木场的空地上试图冲出,又骂又喊,想打码头上那垛木头后面的两个小伙子,可总是没得逞。他们只要在靠河的那边稍露头,立刻就招来枪子儿。两个小伙子背靠背躲在木垛后面,两侧都能看到。
过了一会儿,这些人离开木垛又跑又喊了,他们开始朝木场跑去;一个小伙子从那里站起来,从木垛上很准的瞄准开枪,把一个人从马鞍上射下来。其他人也下了马救那个受了伤的人,把他抬到木场里。两个小伙子同时向这棵树附近跑来,到了半路,却被看见了,就跳上马背追来。他们比小伙子们跑得快,也赶不上了,两个小伙子早已跑出很远,到了我在的那棵树前面的木垛,他们马上用它遮挡,这下子又对小伙子很有利。两个小伙子中的一个就是巴克,剩下的高个头年轻人大约有十九岁。
那几个人骑着马试图逃掉,奔跑了一阵,后来终于得逞。他们刚跑远,我就大声对巴克喊,让他看见我在树上。起初,他没反应我怎么会从树上冲着他嚷,着实吃惊。他要我仔细盯着看,报告对方情况。他说那帮家伙一定是在耍花招,肯定回来。我想下去,可又不敢爬下来。巴克开始急了,赌咒说,他和他堂兄弟(就是另一个年轻人)想此仇不报非君子。他说他爸爸和他的两个哥哥全死了,他们也没亏本。他说,谢泼德森家打下埋伏等着他们。他爸爸和哥哥们本来该等亲戚们到了再动手,因为谢泼德森家的人太多,他们太冒险。我问他哈尼和索菲娅小姐在哪里。他说,他们已经过了河,走远了。我很高兴。可是巴克一提起那天没打死哈尼那小子,就很生气,他那种难听的声音我还没见识过。
突然,砰!砰!砰!枪声又响了。他们步行,从树林后面摸了上来。两个小伙子都中枪了,赶紧跳进河里。他们顺水游下去的时候,那帮人在岸上紧追不放,嘴里喊着:“打死他们!打死他们!”我当时担心得险些从树上掉下去。我不想再说这事了,想起就愧疚。我真后悔那天不应去河边去观看那一幕。后来就一直存在脑中,我在梦里还多次看见那事。
我呆在树上害怕,一直到天黑。有时,我听见在树林里老远的地方有枪声,不止一次,我看见一小帮人端着枪骑着马从木场那儿跑到这边。所以我想,这场战斗还在继续。我沮丧到了极点,决定远离那所房子里去了,因为我觉得我跟这事有关系。我认为,那张纸片的意思是索菲娅小姐要在两点半跟哈尼在个什么地方见面,然后私奔。当时我不该瞒她家人,也该把这事告诉她父亲,他也许会把她软禁,这种可怕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我从树上爬下来,顺着河岸悄悄朝下游走去,我看见了那两个小伙子的尸体。我把他们拖上岸,盖上他们的脸,就走开了。我盖上巴克的脸时哭了,他待我那么好。当时天刚刚黑下来。我绕过那所房子,穿过树林朝水塘那边走去。吉姆不知去了哪里,我就连忙从柳树丛里钻出来,奔向那个河湾,唯一希望跳上木排,离开这儿。木排不见了!我的老天,怎么会这样!有那么一阵子,我快窒息了。接着我大叫了一声。离我很近的地方,有个声音说:
“我的天!是你吗,好伙计!声音小点。”是吉姆的声音。这是我听到的最好听的声音。我顺着河岸跑了几步,跳上木排。吉姆搂住我,很热情,他见到我也很兴奋,兴奋地说:
“上帝保佑你,孩子,我刚才还以为你回不来了。杰克来过,说是他猜想你中弹了,因为你还没回去。所以我正打算把木排放开,往小河湾口子那边去,单等杰克再来告诉我你死的消息,我马上就把木排划出去,永远不回来。上帝呀,你又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好伙计。”
我说:“好极了,他们见我没了,会认为我死了,尸体顺着河水漂走啦。上游那儿还有些事情能让他们也这么认为,片刻也不要耽搁,吉姆,我们快离开,越快越好。”
等到木排已经漂到离那儿两里远的下游,到了密西西比河当中时,我放松了许多。然后我们把信号灯挂起来,觉得这下子又回到了从前。
我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所以吉姆就端出玉米饼、奶酪、猪肉、卷心白菜和青菜让我吃。世界上的美食啊,烹调讲究的饭菜让人无法下咽。
我一边吃晚饭,一边跟吉姆讨论简直太爽了。我从那种复仇的阴影下摆脱出来,简直快活死了,吉姆离开那个水塘也和我一样。我们都说,像现在这样最舒服。其他地方都让人很难受,可木排上就不闷。上了木排了就觉得生活都多了阳光,真是舒服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