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陛下,”格兰古瓦此时冷静地说道(不知为什么,他又坚定下来了,语气铿锵有力)。“您们可能没预料到,我名叫皮埃尔·格兰古瓦,诗人,今天上午在司法宫大厅演出的圣迹剧就是我的作品。”
“啊!是你呀,大人!”克洛潘说道。“那时我也在那里。可是,伙计,难道就因为你上午的圣迹剧无聊透了,就成为今晚你免得被吊死的借口?”
“我恐怕没法逃脱吧。”格兰古瓦心里想道,不过还是再做一次努力,于是说道:“我不知道诗人为什么不属于流浪汉!要说流浪汉,伊索就是一个;乞丐,荷马就是一个;小偷,墨尔库里就是一个……”
克洛潘截住他的话,说道:“我看你是想用魔语来吓唬我们。算了!干脆就把你吊死吧……”“对不起,狄纳国王陛下,”格兰古瓦驳斥道,他是想讨价还价了。“这倒是值得的……不过请稍候片刻!……听我说……”
“听着,”克洛番一边用手抚摸着变形的下巴颏,一边对格兰古瓦说道。“我没有理由不处死你。看样子你讨厌这样做,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了,你们这般市民,对吊死这种做法不怎么适应。其实,我们并不恨你。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暂时保命。你愿意成为我们其中的一员吗?”
格兰古瓦本来看见自己危在旦夕,开始放弃努力了,现在突然听到这个建议,于是就拼命地抓住不放,马上应道:
“当然,非常愿意!”
“你愿意加入这个行侠仗义的好汉帮?”克洛潘又问。
“千真万确,愿意加入好汉帮。”格兰古瓦答应道。“你自认为自己是自由市民的一员?”狄纳王再问道。
“自由市民的一员。”“黑话王国的庶民?”“黑话王国的庶民。”“流浪汉?”
“流浪汉。”“全身投入?”“是的。”
“我要告诉你,即使这样,你还得被吊死。”大王接着又说。
“见鬼!”诗人道。“不过呀,”克洛潘继续又说下去。“可以晚一些把你吊死,要搞得正式一些,由巴黎城来出钱,把你吊在石头绞刑架上,并由正派人来执刑。这也算是一种安慰,让你可以死得其所。”
“但愿像你所说。”格兰古瓦答道。“还有其他一些益处哩。作为自由市民,你无须付各种苛捐杂税,而巴黎一般市民都必须要付的。”“但愿如此。”诗人说道。“我同意。我就当流浪汉,自由市民,好汉帮的好汉,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其实我早就是了,因为我是哲学家;哲学中容纳一切,一切人都包含在哲学中,就如同你所说的。”
狄纳王皱了一下眉头。
“朋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胡言乱语,说的是匈牙利犹太人的什么黑话吧?我可不是希伯来人。我甚至现在不偷盗了,这种玩艺儿没劲了,现在我杀人。”“犹大,那个卖假货的小矮子,我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他像一枚假币似地被钉在柜台上!”
他边说,边指着那个胡子拉碴的匈牙利犹太人,也就是先前对格兰古瓦说行行好吧的那个人;格兰古瓦不懂得别国语言,只有惊慌地看着狄纳王把满腹怒气都撒到他身上。最后,克洛潘陛下终于息怒了,于是又对诗人说道:
“坏蛋!你到底同不同意当流浪汉?”“当然愿意。”诗人回答。“光是愿意还不行。”性情粗暴的克洛潘又说。“想要被接纳入黑话帮,你必须证明你有点能力才行,所以你得去掏模拟人的钱包。”
“您要我掏什么都可以。”格兰古瓦说道。克洛潘一挥手,几个黑话人马上就离开了圆圈,不一会儿又折回,搬来两根木桩,下端有两把屋架状的刮刀,可以很容易使木桩立在地上。两根木桩的顶端,架着一根飞梁,就这样,一个能够移动的、气派的绞刑架转瞬间便做成了,就连绞索都不缺。
“他们到底要怎么样?”格兰古瓦心里有点纳闷,反问自己道。正在这当儿听见一阵铃响。原来那班人又搬来一个假人,索子往假人的脖子一套,就把它吊起来。这假人好像吓唬鸟的那种稻草人,穿着红衣裳,身上挂着大小铃铛足够给三十匹骡子披挂的了。这千百只铃铛随着绳索的晃动,轻轻响了一会儿,随后渐渐低下去,最后悄无声息了。与此同时,那个假人也停止不动了。
这时候,克洛潘指着假脚下的一只摇动的旧凳子,对格兰古瓦说:“站上去!”
“上帝!”格兰古瓦表示异议。“我会折断脖子的。”“快上去!”克洛潘又说了一遍。格兰古瓦只得站到了板凳上,脑袋和胳膊摇摇晃晃的,好不容易才立住了。“现在,你把右脚勾住左腿,踮起左脚站直!”狄纳王又说。
“陛下,您这不是故意叫我受罪吗?”格兰古瓦叫道。克洛潘摇了摇头,说道:
“听着,朋友,几句话就可以给你说明白的。你踮起脚跟站直;这样就可以够得着假人的口袋;然后你就伸手去掏,想办法从他衣兜里掏出一只钱包。你做完这些而听不到铃响,那就可以了,可以成为流浪汉。我们今后只打你八天就行了。”
“上帝救我!如果我不小心,把铃铛碰响了会怎样?”格兰古瓦问道。
“那你得被吊死。知道吗?”“一点儿也不明白。”格兰古瓦应道。“再给你说一遍。你要掏假人的口袋,拿出他的钱包来;这样做只要有一声铃响,你就得被吊死。这回听清楚了吗?”
“明白了。之后呢?”格兰古瓦应道。“你要是能把钱包拿掉,而我们没有听到铃响,那你就是自己人了,但你要连续挨揍八天。现在,都清楚了吗?”
“不,陛下,我又不明白了。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呢?一种情况是被吊死,另一种情况是挨打……”
“还想成为流浪汉呐?!”克洛潘接着说:“当流浪汉,难道也不上算么?我们揍你,那是为了你好,让你经得起打。”
“非常感激。”诗人回答。“行了,快点。”大王边说边用脚踩着酒桶,发出轰鸣般的响声。“快掏吧,掏完就完事了。”听到克洛潘这些话,地下帮都鼓掌叫好。眼看没有退路,于是格兰古瓦只得把心一横,抬起右脚勾住左脚,踮起左脚,站直身子,伸出一只胳膊;可是,正当他用手触摸假人时,只有一只脚支撑着的身体,在那只只有三条腿的小凳子上摇晃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想把假人拽住,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结果重重地一头撞倒在地上;同时,假人经他的手一推,先旋转了一圈,然后就在两边绞刑柱中间晃过来晃过去,身上千百只铃铛也就催魂索命似地响了起来,格兰古瓦被完全震昏了。
这时,他听到流浪汉们传来的狂笑声,还听见特鲁伊甫的声音:“把这个兔崽子扯起来,吊死!”
格兰古瓦从地上爬了起来。众人已经解下了假人,好给他腾出位置来。
地下帮一伙人逼着他站到小凳子上。随后克洛潘走过来,把绞索往他脖子上一套,拍拍他的肩膀说:“告别吧,朋友!哪怕你的智慧跟教皇一样多,现在也休想再逃走啦。”格兰古瓦要喊饶命,但这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举目环视四周,一丝希望也没有:众人都在狂笑。
“星星贝尔维尼!”狄纳国王这时叫着一个彪形的流浪汉,他应声而出。“你爬上横梁去。”
贝尔维尼身手迅捷,几下子就爬了上去。“现在,”克洛潘·特鲁伊甫接着说道:“我一拍手,红脸安德里,你就用膝盖把小凳子抵倒;弗朗索瓦·尚特—普吕纳,你就抱住这坏蛋的脚往下拉;还有你,贝尔维尼,就扑到他的肩膀上;你们三个人要同时行动,听清楚了?”格兰古瓦听后不由一阵寒战。
“准备好了吗?”克洛潘·特鲁伊甫问这三个属下说,这三人正准备向格兰古瓦猛冲过去。这可怜的受刑者还得可怕地等待一阵子,这时克洛潘正不紧不慢地用脚尖踢踢火堆里没有烧着的枝蔓。“好了没有?”他又问,并张开双手,准备下命令。再过一秒钟,就可以一了百了。
但就在这时克洛潘又停下了,仿佛突然又发生了什么事,说道:“等一等!我倒忘了!……我们要吊死一个男人,总得先问一问有哪个女人要他,这是我们的惯例。——伙计,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要么你就娶女乞丐,要么就娶绞索。”
吉卜赛人的这条规则,读者也许会觉得很是怪异,其实,今天依然被记载在古老的英国宗教法典里。
格兰古瓦松了一口气。这是半个钟头以来第二次死里逃生了。
“噢,喂!”克洛潘重新登上他的宝座,喊道:“喂!女人们,大家看,你们当中不论是女巫或是女巫的母猫,有哪个女人要这个淫棍?你们过来看呀!白送你们一个汉子!不要钱!谁领他回去?”
可是,那些女叫花子对这送上门的东西显得毫无兴趣,格兰古瓦只听见她们叫道:“不要!不要!吊死他!我们大家都可以笑一笑!”
不过,也有三个女人从人群中走过来闻一闻他。第一位是个四方脸的胖妞,仔细察看了哲学家身上那件寒酸的上衣。这上衣早就破败不堪,窟窿比炒栗子的大勺还大。姑娘做了一个鬼脸,嘟嚷道:“破旧布条!”接着对格兰古瓦说:“看看你的斗篷,好吗?”
“丢了。”格兰古瓦应道。“你的帽子呢?”“被人拿去了。”“你的鞋子呢?”“快没鞋底了。”“你的钱包呢?”
“唉!”格兰古瓦吱吱唔唔地应道。“我一文也没有。”“那你就该吊死,感恩吧!”女叫花子回嘴说,然后掉头走了。
第二个又老又黑,满脸皱纹,极其丑陋,即使在这奇迹宫廷里也找不出第二个。她围着格兰古瓦转来转去,把他吓得像猫见了老鼠一样,生怕她要了他。不过,最后她低声说道:“太瘦了。”说完就走开了。
第三位是个少女,很是妖艳,也不太难看。可怜虫低声向她请求道:“救救我吧!”她以怜悯的神情观察了他片刻,接着低下眼睛,揉着裙子,有些举棋不定。他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这是最后一线希望了。那少女过了会儿终于开口了:“不,不!长脸颊吉约姆会打我的。”一说完也退到人群中去了。
“伙计,该你倒霉!”克洛潘见后说道。
话一说完,接着在大桶上站了起来,大喊道:“没有人要他吗?”他模仿着拍卖估价人的声调,逗得众人非常开心。“没有人要吗?一——二——三!”于是把脸转向绞刑架,点了点头:“拍卖了!”
星星贝尔维尼、红脸安德里、酒鬼弗朗索瓦于是一齐凑近格兰古瓦。
就在这时候,地下帮中响起了一片喊声:“爱斯梅拉达!爱斯梅拉达!”
格兰古瓦不由打了个寒战,转头向传来喊声的方向望去,只见人群中分出一条路,给一位美丽绝伦、光艳照人的美人儿让出一条路来。
原来是那位吉卜赛女郎。“爱斯梅拉达!”格兰古瓦嘟哝道,惊呆了,激动不已。
这个世间罕见的美女,似乎连奇迹宫廷都被其姿色和魅力吸引住了。她一路过去,那些男女伙计都乖乖地分为两列,一张张粗暴的面孔都笑逐颜开。她脚步轻盈,走到受刑人跟前。她后面跟着漂亮的佳丽。格兰古瓦吓得要死了,她静静地观看了他一会儿。
“您要把这个人吊死吗?”她转脸问克洛潘道。“是的,妹子。”狄纳王应道:“除非你要他做丈夫。”她撅起下唇,又做了一下那个惯常的娇态。“我要了。”她随后说。
格兰古瓦现在才相信:他从上午起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现在这件事就是梦境的继续。
其实,这梦境的高潮固然令人叫绝,但未免太过了。活结解开了,诗人从小凳上被抱了下来。埃及大公沉默着,拿来一只瓦罐。吉卜赛女郎把瓦罐递给格兰古瓦,对他说道:“把它摔到地上!”瓦罐摔成了四片。“兄弟,”埃及大公这时才开口,边说边把两手各按在他俩的额头上。“兄弟,她是你的妻子;妹子,他是你的丈夫。婚期可以维系四年。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