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不幸,巧合之下,倒帮了这个正直聋子的大忙。再说卡齐莫多刚才下到两座钟楼中间的平台,慌得很,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到流浪汉正地准备向教堂进攻,急得他发疯似地沿着柱廊来回狂走了好一会儿,祈祷魔鬼或上帝能搭救埃及姑娘。他起初想爬上南面钟楼去敲响警钟,可是转念间,等他摇动大钟,等那口玛丽大钟的洪亮的大嗓门发出怒喊,教堂的大门恐怕早已被攻破岂止十次呢?此时正是硬汉们带着撬锁的器械向大门冲过来的时候,如何是好?
猛地想起,泥水匠白天干了一天,修葺南面钟楼的墙壁、屋架和屋顶。这可是一丝曙光。墙壁是石头的,屋顶是铅皮的,屋架是木头的。那屋架,木头那么密集,因而被人称作森林。
卡齐莫多于是向塔楼奔去。塔楼下面的那些房间里果然堆满建筑材料,真是一个一应俱全的武器库。
耽误不得底下用铁钳和锤子正在撬门。卡齐莫多感到千钧一发,天生神力忽地增加了十倍,抱起一根最重最长的木梁,从一个老虎窗伸出去,随后在钟楼外抓住,搁在平台栏杆的角上让它坠落,猛地松手掉了下去。这根巨大的屋梁,从160尺高空往下坠下去,撞坏了墙壁,打碎了雕像,在空中翻转了几次,就像风车的一翼,自由落体。最后,它撞到地面,一阵尖叫接着就传了上来,而这根乌黑的木梁在石板地上蹦跳着,如同一条蟒蛇在跳动。
卡齐莫多看到流浪汉在巨梁坠落时,四处散开来,极似小孩子吹灰一般。当他们惊魂未平,用虔诚的目光盯着这天降的木棒,在他们毁坏门廊上那些圣石像的眼睛之时,卡齐莫多趁机在掷下大梁的栏杆边上,暗中堆积瓦砾、石头、碎石,还有瓦工成袋成袋的工具。
因此,他们一进攻大门,石头就像冰雹般落下。如同像是教堂自行崩溃而砸在他们头顶上。这个时候看见卡齐莫多一定会被吓坏。他不仅在栏杆上堆积“武器”,还在平台上堆了一大堆石头。栏杆外缘上的石头刚耗尽,接着从平台上去拿。他就不断弯腰、直起,其敏捷真难以想象。他那侏儒的大头从栏杆上一出现,一块大石头立刻落下,接着又是一块,紧接着又是一块。他偶尔用那只独眼看一块巨石堕落,一旦打中了,嘴里就得意地哼一声。
但是,乞丐们并没有泄气。他们继续向厚门发力。百余人齐心协力,增强了橡木羊角铜锤的力量,大门早被撼动了二十多次了。门上的镶板开裂了,镂刻炸成碎片四处飞,每震动一次,户枢就在羊角螺钉上跳动一次。门板松动了,铁筋之间的木头被撞成碎末纷纷堕落。对卡齐莫多来说,可喜的是大门的结构中铁筋比木头还多。
但是,他还是察觉到大门在晃动。尽管他耳聋,但撞锤每碰撞一次,教堂和五脏六腑都同时发出回响。他从高处眺望,看见流浪汉们贵气十足,对着教堂昏暗的正面比划着拳头,他真是恨不得给埃及姑娘和他自己也生出两个翅膀来。
虽然石块密集,却并不能够击退流浪汉。正在这紧急当下,他忽然发现就在他扔下石头砸地下帮的栏杆附近,有两道石头型的雨槽,槽口正对教堂大门的上方,内孔通往石板的平台。他灵机一动,盘算妥当,于是跑到他那敲钟人的住所去找来一捆柴禾,又放上大量“弹药”,就像许多捆板条和许多卷铅皮,把这样一大堆木柴在两道雨溜的进口放好以后,便用灯笼点火。
在这期间,石头没了,流浪汉们也不再抬头看了。那班盗贼呼吸很重,好像一群猎犬逼近野猪藏身的洞穴,乱哄哄地堵着教堂的大门,大门虽然被撞得完全变了形,却依然树立。盗贼们激动得直发抖,正等待着最后一撞,等待着大门被撞得轰然洞开。他们都争先恐后靠近大门,都盼大门一打开,争先冲进这座富丽堂皇的大教堂,冲进这个聚敛三个世纪财富的宝库。他们欣喜若狂,高声喊叫,相互提醒教堂里有极细致的银十字架,有华丽的锦缎僧袍,有漂亮的镀金墓碑,有唱诗班各种名贵的物品,以及使人眼花缭乱的节日,所有这些金碧辉煌的盛大庆典上堆满祭坛的圣物盒,烛台、圣体盒、圣礼盒、圣柜,形成一层黄金和钻石的外观。当然,在如此美好的时候,叫花子和假伤残者也好,凶狠的坏蛋和假装烧伤者也好,关心的是如何洗劫圣母院而不是如何拯救埃及少女。我们宁可相信,他们中间许多人来搭救爱斯梅拉达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如果盗贼打家劫舍也需要借口。
他们聚合起来,围着攻城追,个个屏住呼吸,绷紧肌肉,谒甚所能,正要对教堂大门进行关键性的一次撞击。是时,忽然听见他们当中发出吼叫声,比之前木梁掉下来时脑袋开花、灵魂出窍的那种惨声还凄厉可怖。没惨叫的人,还活命的人,定睛看,只见两道熔化的铅水从教堂高处倒下来,落在这帮人最稠密处。沸腾的液体直倾而下,汹涌的人海顿时像潮水般退去,两道铅水滴到之处,在人群中融成两个黑洞,浓烟滚滚,宛如滚烫的开水倒在雪地上。差点被烧焦的那些垂死的人蠕动着,痛苦不堪。在这两道喷泉般的溶液附近,可怕的雨滴四溅,滴在进攻者的头上,火焰像锐利的钻子,锥进他们的头袋。正是这滚滚烈焰,以雷霆万钧之势,洒落无数的霰粒,在这些苦难者身上留了千百个洞。
惨叫声不绝于耳。不管是最胆大的还是最胆小的,都逃跑,把那根巨梁扔在尸体上,教堂前庭又空荡荡的了。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教堂的高处,呈现在大家眼前的是奇怪的景象。只见在最高柱廊的平顶上,在中央玫瑰花形的圆窗顶处,熊熊烈火从两座钟楼中间窜出,火星四溅。这烈火被风一刮,不时有一团火焰化成厚重的烟,飘散。在这烈焰下面,在那被烧焦的梅花形的石栏杆底下,两道承溜状的妖怪巨口,不断地喷射炽烈的铅水,银白色的铅液映衬着教堂下方昏暗的墙壁,格外分明。两道铅液越是接近地面,越是分散开来,形成一条条细流,就像从喷壶的众多细孔中喷射出来。两座巨大钟楼,黑黝黝,或是红彤彤,反差分明。在烈焰的上部,这两座钟楼庞大的阴影冲向天空,看起来更加巍峨。钟楼上那无数鬼怪和巨龙的雕刻,面目狰狞,映着跳跃不定的火光全活动起来了。吞婴蛇怪如同在大笑,檐槽口的鬼怪好似在狂吠,蝾螈好似在吹火,怪龙好似在浓烟中被呛。冲天的烈焰,鼎沸的喧嚣,把这些妖魔鬼怪从石头中全惊醒了。而在这些鬼怪当中,有一个在挪动,只见他偶尔从柴堆烈焰前闪过,就如同一只蝙蝠从烛台前掠过。
这座古怪的灯塔,甚至连远处比塞特山岗的樵夫也会被吓醒的,当他猛地瞧见圣母院两座钟楼的巨大影子在山岭的灌木丛上面晃动,必然吓坏。
流浪汉全呆了,顿时一片静默。在这寂静中只听见响动,有被关在修道院里,司铎们呼天唤地的惨叫声,有附近窗户猛地打开、随后又突地关上的悄悄开闭声,有周围住户和主宫医院里传来的喧嚣,有风卷火焰的呼啦声,有垂死者临终的呻吟声,还有那铅液落在石板上不停的噼啪声。
此候,流浪汉的头目已经撤到贡德洛里埃府邸的门廊下,商榷战术。埃及公爵坐在一块界石上,惊恐地仰望高空中那火光闪耀的柴堆;克洛潘·特鲁伊甫怒发冲冠,咬着自己粗大的拳头,低声吼道:“冲不过去!”
“简直是一座充满咒语的老教堂!”老吉卜赛人马西亚·恩加迪·斯皮卡里抱怨着。
“太过分了!”一个曾经服过兵役、头发花白的老滑头随即说道。“瞧这些教堂沟檐铅水直喷,真比莱克图尔的城墙偷袭的弹雨还要恐怖。”
“那个在火堆前飘动的魔鬼,你们看见吗?”埃及公爵大吼道。
“天啊,是那个该死的敲钟的,是卡齐莫多。”克洛潘惊呼。
那个吉卜赛人不赞成,说:“我必须告诉你们,那是塞纳克的灵魂、主管城堡要塞的恶魔。他的身体如似全副武装的士兵,有着狮子的头。有时候他骑上一匹丑马。他将人变成筑造钟楼的石头。他领导五十个军团。我一看就看出来一定是他。有时候他穿着一件奢侈的饰金袍子,图案是土耳其式样的。”
“星星贝尔维尼在何处?”克洛潘问道。
“他活不过来了。”一个女乞丐答道。红脸安德里傻笑着说:“这下子叫主宫医院有事可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