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欣赏我的悲伤吗？月伏？”他的声音已经沙哑，有些讥讽的语调，听起来更像是愤怒。
“你可以无视我的存在，我只是想要了解一些自己没有体会过的情感。”
“呵呵，情感？绝望，也算是一种情感吗？不对，是的，绝望是最伟大的情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绝望……”他捧着酒壶转身，眼睛已经充满红血丝，看上去有些恐怖，却那么可怜。
“你是不是想哭？”
“哭有用吗？如果我哭你就会把嫦娥给我，那我可以现在就哭给你看，你要多少眼泪？多少眼泪可以换回我的嫦娥，我给你！可是你不能，你甚至不肯告诉我子夜在哪里，只有那个女人知道嫦娥要如何才能复活！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这么的冰冷？你不是已经找到爱人的能力了吗？你不是已经在试着爱别人了吗？为什么你对我还是没有一丝的怜悯？”他一边喝一边东倒西歪的过来，最后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死死的拉住，就像要把我的胳膊扯断，可是他抓住的却是我被日光灼烧后的断臂，那里只有一团黑烟产生的幻觉，那里除了白骨是真实的，其他的都是幻觉。我的手臂早已不复存在。
他看着我，“这是什么？你的手？”
“这是我的选择，我选择拯救我的爱人却失去了自己的手臂。”我将他的手推开，“没有谁能帮到你，只有你自己可以。子夜说过爱是不可以强求的，关键在心。当你的心知道该如何去爱你的爱人的时候，或许才是嫦娥真正可以出现的时候。相信我，没有谁可以夺走本该属于你的爱。”
“谎言！全是谎言，如果是真的，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嫦娥还是没有出现？”后羿再一次喝酒，我听着酒水咕咚一声跌落在他的心里，那么的悲凉。
“这样有用吗？将自己灌醉，然后胡言乱语，脑海中全是自己模糊不清的事物，就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了，嫦娥就能回来了？”我的话让后羿停了下来。他看着我，冷笑着，“不然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做？杀了你，逼着你告诉我子夜在哪里？”
“……”我无言以对，面对绝望，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即使是我。
于是后羿继续喝酒，站着喝累了就坐着喝，坐着喝累了就躺着喝。最后连躺着都累了的时候忽然他摔了酒壶，匍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吼叫着。叫声惊扰了正准备过奈何桥的幽灵，他们看着这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能施法让这里与黄泉隔开，不能让这里的悲伤干扰到他们的路，他们是无辜的，本来就要面对自己的死亡，还要承受别人的悲伤。
最后后羿哭了，泪流满面，完全失去了一个男人的尊严。他的全身都沾满了酒水，刺鼻的味道，有些晕眩。我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却没有搀扶，他的手歪歪斜斜的指着我这里，“我没有醉，我知道你谁月伏，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我不可以伤害你！可是你却如何可以面对这样的我，无动于衷？”
我没有说话，后羿继续发疯。他忽然开始唱歌，唱着曾经嫦娥为他唱过的歌，沙哑的嗓音撕裂一般的划过我的耳际，我的心在微微的刺痛。原来这就是被情所伤。
睚眦过来，提着剑指着后羿，“你算什么男人，只是一个女人就把你弄成了这个样子，莫非你忘记了自己是谁？你是后羿，是月神！你还有自己更重要的责任，可是你看看现在的你，根本就是一滩烂泥！”
后羿抬眼看了一下他的剑，“很不错啊，挺刺眼的，要是你有胆就杀了我，杀了我我就真的解脱了，我会谢谢你！”
“起来！”睚眦扔了剑，拉着后羿的肩膀，想要拉他，却被后羿拖得几乎倒在地上。他们就这样纠缠在一起，完全没有了一点人的样子，更像是野兽。两个不知所谓的野兽。他们扭打着，抱成一团，而我却只是看着。
睚眦渐渐的也疯狂起来，他的吼声已经赛过了后羿，我理解了后羿的绝望却不知道睚眦为何如此，但是忽然我发现他们虽然在扭打可是眉头却舒展了，或许这也算是一种释放。心里的愤怒压抑全都通过暴力的方式释放出来，这样对他们是不是更好呢？原来男人是如此的依赖于暴力，所以男人要不断的战斗，这算不算是一种本能？当我开始冷静的思考什么是男人的时候，面对的却是他们不欲人知的悲伤，这是一种怎样的残忍呢？可是我却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可以看见真实的男人。
后来他们都开始气喘吁吁，我始终没有出手拉他们任何一个，而是冷静的旁观。这样看来我在这里几乎跟不存在没有什么分别，但是我却是存在的，于是他们还会时不时的看看我的反应。不知道我在他们的眼里究竟是怎样的？
睚眦终于屈服了，他匍匐在地上，也泪流满面。“后羿，不可以这样啊！你只是失去了一个爱人，而你的爱人至少还不是完全的消失，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而我呢？我却连自己的种族都快要找不到了。你知不知道，只要我失败了，我们龙族就要在三界永远的消失，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出生是为了什么。当我意识到自己对未来的无能为力我就会绝望，绝望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活着。但是我却选择继续活着，因为我知道，只要活着就有机会，虽然这机会渺茫的可笑。”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原来他对我还是没有彻底的相信。太大的包袱容易让一个人疯狂，睚眦就是这样，他一贯极端，用极端的方式寻求出路，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到处碰壁，最后找到了我这个救命稻草，却又不敢全然的相信，可是除了相信我再没有其他的方法，这就是他的绝望。
一个面对的是自己无法预见的爱人，一个是自己苍白的命运，两个绝望的男人相互抱打在一起却又相互交流着伤痛，男人与男人之间就是这样的相互安慰吗？我笑了，我的笑声惊扰了他们。他们看着我，“你笑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笑了。因为不理解你们所以笑，或许因为太了解你们所以笑。我开始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坐下来，跟他们坐在一起，“你们至少知道自己要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的需要，而我呢？我知道自己要什么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我们都是悲伤的人，可是为什么我要背负你们的失望？我欠你们的吗？还是我欠这世间的？我只是想要找到光明而已，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心看到光的温暖想要靠近，就要经历这么多的生死，这么多曲折离奇的挫折，到最后还是不能与自己想要的东西靠近，即使在一起了也只是躲躲闪闪的，你们能体会我多少？你们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骂，吼，发泄你们的情绪而我呢？我连发泄都不能，因为我不可以让你们看到我的绝望，因为一旦我绝望了你们就更加的失去了希望……多么可笑啊？是不是？”我以为自己会流泪，但是我没有，我只是冷静的跟他们说出这些话，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这样的冷静，让他们倒吸了一口气。
我想我听见了他们的叹息，却不知道是为我还是为他们自己。
后羿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喝了太多的酒站不起来了，而睚眦想要站起来却被后羿拉倒在地。而我却不想站起来，因为我站的太累了，我想要休息，却不能休息。当我的记忆被拉回到很久很久以前，我想起自己最初的身份，那个对光明发了疯似的迷恋的无知女孩，我就会心痛。如果那个时候就知道要付出这么多的代价我还会不会这么的固执？我的母亲她一定在海底深处看着我们吧？当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如今沦落至此却无能为力该是怎样的心酸？
而我们的父亲呢？伏羲……我忽然对这个名字产生了恨意，那是若隐若现的恨和揪心的疼痛。是他对我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花是五颜六色的，天空是翠兰翠兰的，大地会不断的变换装扮，有时花开遍地，有时白雪皑皑。是他引诱我产生对光的向往，可是他却在我出来的时候不给我未来的警告。他为何可以在跟女娲相依为命之后还跟我们的母亲有了我们这几个孩子？他应该是可以遇见到我们的命运的，为何不想办法阻止？
我看到了我从前的两个哥哥，一个是彻底的善良，那是母亲至善的心，还有一个便是现在到处惹祸的魔帝，他是天地间的至恶本源。而我呢？或许我只是伏羲为了防止魔帝为祸人间创造的救世者，他给我指引放我出来眼看着我承受这么多，却不做任何事。他又是一个怎样的父亲呢？但是我没有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因为无济于事。
他们终于平静下来了，我还是笑着，回味之前在黑暗中的岁月。我两个哥哥，我们虽然看不到彼此的相貌却相互信任，相互关爱。我们的生活简单，平静。
可是谁也拗不过命运的牵绊，伏羲跟女娲一同创造了外面的世界，而我的两个哥哥却是父亲不可告人的伤疤。女娲是何等的聪明，她终于发现了他们的存在，这对于自己的孩子是个威胁。没有女人愿意把自己辛苦创造的一切给别人的孩子，于是她追问父亲另一个女人是谁。父亲当然不能说，他本以为只要如此就可以平静。可是我出来了，雌雄双锏出来了，女娲开始不安了，她发现了哥哥的存在，却不知道他们是两个。因为母亲让魔帝一直寄存在另一个哥哥的体内，希望用他的善良克制魔帝的邪念。但是她没有想到适得其反。
悲伤让善良退让，邪恶开始施展魔法。灾难还是被孕育了。于是我只能承受这样的命运，这就是劫数。
我想着这些，眼睛却没有离开眼前这两个男人，他们不知道我内心的纠结，眼神却在为我悲伤，他们同情我。虽然这是多余的，但是至少是一点点的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