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红豪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看见赵哈哈领崔大牛进了院子,心才稳下来。
崔大牛一进屋,红豪从炕沿上站了起来,笑着对崔大牛说:“姐夫,我进城不方便,就把你折腾到这儿来了。”
红豪的客气让崔大牛一惊,心想这小子跟我说话正眼儿看我时都很少,今天是怎么了?
“跟我客气啥?我知道你让我上这儿来,肯定有重要的事儿。”大牛说着坐在了炕沿上。
红豪转过身来对着赵哈哈说:“老赵同志,你出去观察一下动静,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赵哈哈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崔大牛看见红豪这么神秘,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见红豪管赵哈哈叫同志,他心里一拘挛:妈呀!这不是共产党的词儿吗?
“姐夫,你知道最近泰安发生的大事儿吧?”
崔大牛糊里糊涂地回答道:“知道,共产党袭击了李黑塔,打死了警察署长李万银和他老爹。张县长被罢免了,商会会长施永珍接任了县长。渡边纯四郎被撤职了,新来的石田进茂接替他担任了泰安县副县长,鬼子派人正在可哪儿找抗联泰安独立大队呢。”
“你都知道了,你知道是谁打的李黑塔吗?”红豪笑着说。
崔大牛毫不犹豫地答道:“那还能不知道,是共产党领导的东北抗日联军,报号泰安独立大队。听说是原来在泰安开药铺的岳子龙范书英两口子,领着原来震三河绺子里那帮胡子组建的队伍。”
红豪又问道:“那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哎呀!我咋忘了?震三河死了以后,你到泰安来找我探听消息,你们是一伙儿的!”崔大牛一拍脑门儿说道。
红豪佩服大牛这一点就透的机灵劲儿。他笑着说:“姐夫,我原来是震三河手下的炮头鸿好。震三河大哥被渡边、李万银陷害后,我们就投奔了共产党。我现在的身份就是东北抗日联军泰安独立大队副大队长。李黑塔屯子就是我们打的。姐夫,这些年你没少给我提供消息,这次打李黑塔你也有功劳,要不是你给我提供李万银的老爹过六十大寿的消息,也就没有这场战斗了。”
红豪说得很平静,崔大牛一听顿时傻了眼,老百姓传得像神一样的抗联,原来就在自己身边呢。
“你还记得吧?年前我去你那儿,咱俩去方家戏园子看戏时,苗二扁头被杀了,其实那事儿也是我干的。”
崔大牛搭话儿说:“当时我也觉得这事儿蹊跷,咋寻思都觉得这事儿跟你有点儿关系,我咋就没注意你是啥时候出去的呢?”
“你看戏都看迷瞪了,哪有工夫注意我呀?当时我看见苗二扁头一个人出去,就悄悄地跟在后边儿。他在旮旯儿撒尿,我上去用腰带往他脖子上一套,来了个苏秦背剑,当时他就玩儿完了。”红豪说完哈哈大笑。
崔大牛惊讶地说:“妈呀!你杀完人就跟没事儿一样,回家后呼呼地睡了一宿。天一亮,你连早饭都没吃就张罗出城。我还纳闷儿呢,怎么就这么急呢?”俩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姐夫,你跟我说实话,老百姓怎么看抗联?你呢?”笑够了红豪又一副冷峻的样子。
崔大牛一看红豪的严肃劲儿又来了,也立刻回到了常态。
“这段时间整个泰安城,只要人一聚堆儿说的就是抗联,提起抗联人们就觉得扬眉吐气。咱们早就受够了小鬼子和二狗子的气,老百姓大气儿不敢喘,活得憋屈啊!有了抗联,老百姓就觉得活着有了盼头儿。”大牛有些激动,脑瓜门儿冒出了微微的汗。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是不知道抗联在哪儿,不然我也去找他们去。别看你姐夫平时抠点儿,为了打小鬼子我宁可倾家荡产。这回我知道了,感情我小舅子就是抗联,等我回家把你姐安排好就跟你走。”
红豪看得出崔大牛不是一时兴起,原来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时,也确实说过要去参加抗联。
“姐夫,现在我就批准你加入东北抗日联军泰安独立大队。不过不是让你到队伍上去,而是让你就留在泰安城。”红豪很严肃地说。
崔大牛一时不解,他皱起眉头问道:“不到队伍上去?那算什么抗联?”
“姐夫,参加抗联也不一定非要到队伍上。你留在泰安城内有重要的工作要做,起到的作用可不比在队伍上小。”红豪马上解释说。
大牛似乎听明白了红豪的话,问道:“那我留在城里究竟干啥?怎么抗联呢?”
红豪忍不住笑着说道:“不是怎么抗联,是怎么为抗联做工作。你可能知道,岳子龙、范书英夫妻俩暴露以后,我们在泰安城内的地下组织就瘫痪了。为了重建泰安城内的地下组织,我们决定吸收你为抗联成员,把你家里设为联络站。你还继续开你的扎匠铺,跟平时没有两样儿。你的上级就在泰安城内,到时候,会有人找你联络,这个人就是你的上级,吩咐你做什么照办就行了,记住了吗?”
此时,崔大牛有一种久违的神圣和骄傲的感觉,他认真地听着红豪的话,唯恐有遗漏,耽误事儿。
“我怎么才能知道来找我的人是咱们的人呢?”
红豪回答道:“我教给你接头暗语,只要来人说对了接头暗语,这个人就是你的上级,你就要服从这个人的命令。无论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多大年纪,记住了吗?”
崔大牛很庄严地点着头。
红豪很神秘地放低声音说道:“找你的人说‘掌柜的,我买全套纸活能打折扣吗?’你回答‘没听过买纸活有讨价的!’来人接着说‘那你是没遇上我,就八折啦!’你就回答‘八折就八折吧,遇上你我没辙啦!’记住了吗?”
“放心吧,我就是把我自己的名字忘了,这个我也忘不了。”崔大牛点头说道。
红豪又跟大牛交代了一些细节,告诫他说:“要和平时一样地正常生活,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你有什么变化。如果有人说起共产党和抗联的事儿,只能听着不要掺和。你家是城内唯一的一个联络站,你的身份绝不能暴露。”
红豪让崔大牛先离开了赵哈哈家,随后,自己也离开瓦盆窑回何公屯了。
石田进茂派人在保长、甲长的带领下,挨家挨户签订粮谷出荷的合同,谁家要是敢不签,就采取强硬措施,灌辣椒水、打协和嘴巴。富海镇东新屯住民王怀不甘忍受警察逼迫,用锓刀捅死了警务科长包文海,刺伤了警长王德玉后逃走。石田进茂得知此事非常恼怒,他派人把渡边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渡边君,东新屯的刁民造反事件性质十分恶劣,这是关系到我们粮谷出荷政策能否顺利推行的大事。我命令你带领三十名警察和一个中队的自卫队立刻赶赴东新屯,对那里的刁民进行镇压,必须做到杀一儆百。明白吗?”石田的言行带着贵族的傲慢和骄横。
渡边知道他必须服从石田的命令,他“啪”的一个立正,挺直胸膛大声回答道:“请长官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儿办好。”说完立正向后转,板板整整儿地走出了石田的办公室。
东新屯在泰安镇西边直走二十里地处,顺着正在修建的西大营前边儿往西走也就十四五里地。东新屯地处齐北铁路线旁,这里还设了新屯站。渡边带领高丕公、杜显祖、李福生和三十名警察,还有欧振海的一个中队,开着大汽车直扑东新屯。
石田上任后,泰安城唯一没有撤换的官员就是杜显祖,他还是翻译官兼自卫大队大队长。说实话,李万银死了,杜显祖本应春风得意,可渡边的下台让杜显祖总有说不出来的感觉。渡边和所有小鬼子一样有着狼的欲望和野心,但对杜显祖却有几分真假难辨的尊敬。
石田的高傲与蛮横,让杜显祖感到工作起来很吃力。他总想着尽量不让老百姓受到小鬼子的伤害。他曾几次动意请求辞职的念头,可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辞职,石田是不会让他有好下场的。对杜显祖来说真是手插磨眼——进退两难。石田推行粮谷出荷政策以后,杜显祖曾提出这属于政府行为,自卫队不便出面。抗联泰安独立大队的踪影还一直没有摸清楚,如果自卫队出城去抓粮谷出荷,城内空虚,恐怕抗联乘虚而入。
石田听从了杜显祖的意见,所以粮谷出荷主要是靠公安大队所属的各个警察所和保甲长们来完成。这段时间抗联并没有什么动静,所以杜显祖的自卫队每天除了正常的站岗放哨,基本没啥事儿。他没想到推行粮谷出荷政策会闹出人命来,接到渡边的命令他马上集合队伍。出发前他特意让欧振海告诉各小队长,一定长点眼睛,不要出风头,谁惹下麻烦谁负责。
二十里地的路程,坐着大汽车一袋烟的工夫就到了。渡边命令把东新屯的接近两百四十户老百姓都集中到场院,几十条枪把老百姓围在中间,警察和二鬼子们个顶个的凶神恶煞。七八百人直溜溜地站着,没有人敢大声说一句话。渡边一反平时斯文谦和的嘴脸,他首先命令把王怀的老妈、老婆和孩子拉了出来。
渡边恶狠狠地问道:“你是王怀的老婆?”
王怀的老婆吓得浑身发抖,只有八岁的小儿子堆缩在她的身下,紧紧地抱着妈妈的腿。地上半躺着年过七旬的老太太,被警察连扯带拽、连踢带打,老太太已经站不起来了。乡亲们看着这娘几个,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儿,年轻的攥紧拳头心火直往上攻,偷偷地骂着小鬼子的残忍和没人性。岁数大的在内心中埋怨这不懂事的王怀,惹下这么大个祸自己跑了,扔下老的老、小的小跟着受罪。
“说!王怀跑哪里去了?”渡边一把抓住王怀媳妇的衣服,瞪大眼睛高叫。
王怀媳妇头发凌乱、满面伤痕、泪水横流,这些话已经有人问过多遍了,她被人折磨得几近崩溃了。
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号啕地哀求道:“太君,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挨千刀的跑哪去了呀!求太君给我们老的少的一条生路吧,要是那个混蛋回来,我第一个向你们报告。我们真不知道他藏哪儿了,扔下我们这老的少的在这儿受罪。”
王怀媳妇的号啕紧紧地揪着乡亲们的心,他们只能默默地流泪。渡边看得出来,王怀的老婆真的不知道丈夫的下落。
石田的命令是:一定要严厉镇压,杀一儆百!王怀已经不知去向,这“一”在哪里呢?自己是被撤职后第一次出来执行石田下达的任务,渡边知道如果做不到杀一儆百,根本无法向石田交代。
渡边眼里充满了血丝,恶狠狠地看着王怀媳妇,他想起了自己参加关东军之初的雄心壮志,想起了接近八年的努力和付出,想起了接受表彰时的荣耀,更想起了被免职的沮丧,他心里骂道:这帮不识时务的支那狗,害得我葬送了无限的前程。他突然抽出战刀,向王怀媳妇的左胸刺去,随着战刀拔出,鲜血喷溅得老高。
王怀八岁的儿子看见妈妈倒在了自己身边,鲜血喷了他一脸,他拼命地哭喊着妈妈。突然,他的哭声停了,他站起来疯了一样飞到渡边身边,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大腿,小嘴狠狠地咬在他的大腿上。渡边疼得直蹦,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抠孩子的嘴,没想到手指被孩子狠命地咬住了,渡边强忍着疼痛,用左手拼命地打孩子的头,孩子的脑袋被连续击打了十几下,人几乎都悠了起来,嘴依然紧紧地咬着。
站在渡边左手边不远的高丕公赶紧冲上前去,伸手抓住了孩子的腿,使劲儿地往下薅,孩子的身体已经腾空了,可就是不肯撒嘴。高丕公示意身边的一个警察,警察一刺刀刺穿了孩子的肚子。渡边一把夺过警察的刺刀,疯狂地在孩子身上连续扎了十几下。孩子已经一动不动了,可嘴依旧死死地咬着渡边的右手食指。两只眼睛张得大大的,死死地看着渡边。高丕公抢上前去,撬开了孩子的嘴。
渡边看见孩子的眼神,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手指的骨头虽然没断,可是整个指头上的皮肉基本离骨了,他疼得直蹦。他真的没想到,这么个小崽子会用生命来报复他。
渡边忍着疼痛回身抢下了一名自卫队员手中的轻机枪,冲着人群歇斯底里般地扫射,瞬间几十名无辜的群众倒在血泊之中。
初夏的风,本该是无比清香的。这些丧失了人性的畜生让这里的雨红了,风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