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瓦盆窑异常热闹,赵哈哈是其中最活跃的人。
按照王钧司令员的指令,东北人民自卫军泰安独立大队由克山县的何公屯转驻到泰安城东北郊的瓦盆窑。赵哈哈两口子搬到了屯子东头的二大姨子家,把自己家的房子、马圈、仓房都倒出来,做独立大队的大队部和伙房。他动员东西两院也把房子倒出来借给了独立大队。老百姓早就知道共产党的抗联跟别的队伍不一样,他们不欺负老百姓、不祸害人,专门打鬼子和汉奸。听说抗联要进驻瓦盆窑,乡亲们都很支持,能行方便的尽量帮助行些方便。不到半天时间,独立大队就顺利地进驻了瓦盆窑。
让乡亲们有些困惑的是,赵哈哈是周边有名儿的花舌子,净跟各个绺子联系干些个走阴串阳的勾当,谁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抗联的底线。
赵哈哈把他家的三间大马圈改成了独立大队的伙房,在北边用木头钉了个小偏厦子当厨房,马圈清理干净后当餐厅兼会议室,屋子里用木板钉的大条桌、大长板凳,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弄得是干干净净,可马粪的味道还是赶不走。
赵哈哈家作为大队部,自然也就成了孙翠莲和范书英的卧房。各中队的住处安排好后,书英招呼翠莲一起挨家儿地去看了看。要不说赵哈哈心细,安排什么事儿都有根儿有蔓儿的。几个中队都安置在他家前后左右的几家,只要在家院子里高喊一声,几个中队就都能听见。
天气已经很冷了,昨天一场大雪没全站下,阳面上儿的雪都融化了。背阴坡儿上的雪却基本站住了,避风的地方已经结冻了。
孙翠莲告诉李二柱,赶紧就近买些白菜、土豆子,找大窖存好,多腌几缸酸菜,再进两百斤粉条子,这四五十号人一冬天可得玩意儿吃了。有钱粮食好买,冬天买菜却是件难事儿。
周边的老百姓看见他们这顿办置,心里边有了谱。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这共产党不是晃一下子就走,他们这是有常住的打算。
在双阳河畔的双阳镇,时任黑龙江省军区副司令员兼剿匪总指挥王钧派来的三旅九团一营张营长,率领八百多名指战员悄然进驻。
泰安大队进驻瓦盆窑的情报,白星魁的手下最先得到了。白大胡子得知后立马赶到尚其悦的办事处汇报。尚其悦也刚刚得到了共产党建立了接收筹备组的消息。两个报告同时到来,让尚其悦有些措手不及。他看着白星魁,平时以稳重著称的他,多少显得有些急躁。
“白兄,看来共党不比我们下手慢。我们的队伍还在组建之中,人家的队伍已经进驻了城郊。王忠义回拜泉十天了,还没传来什么消息。你争取高丕公和杜显祖的事儿进展得怎么样?要是这样下去,哪天苏联人从泰安一撤出,我们用什么来作为接收政权的本钱?要是让共党接收了泰安政权,你我丢失的可绝不仅仅是职位,恐怕还要受到党国的处分。”
白星魁看出了尚其悦很着急,心里也有些不安,还是安慰道:“尚兄,你不必着急。我今天晚上就邀高丕公吃饭,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归顺党国。明天我再去做杜显祖的工作,如果不行我就上手段,说什么也要把他的两百多人马招过来。孙藻庆和刘汉你也可以放心,他们流落江湖这么多年,早想修成正果。这次您来泰安组建东北行营挺进第一军,他们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党国的将军,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件事儿促成的。今天我就派人分别去他们那儿看看情况。尚兄,我看现在还有一件事儿,我们要抓紧办,那就是想办法尽早弄到一批军火。这些个草头王习惯了有奶便是娘的路子,只要有枪就什么都豁得出去。”
“现在关内的接收任务也很重。他妈的丢江山时没觉出来忙,这往回收江山倒是觉得手忙脚乱的。这几天,我让宣明泽几次发电联系补充给养的事儿,可他妈的就是联系不上。我还得抓紧联系。你告诉孙藻庆和刘汉,我们是蒋委员长派来的,不会给他们开空头支票。让他们尽管放宽心,补给马上就到。”尚其悦说。
白星魁插话说:“还有,现在毕竟是地方维持会时期。几个老毛子在那儿撑腰,施永珍这个老狐狸我们也不能忽视,他毕竟是泰安维持会的会长。我想,您可以找个机会跟他见见面,最好也代表蒋委员长给他一张县长的委任状。这样,以后做起什么事儿来他会倾向于我们。”
尚其悦略有所思地点着头说道:“好,这事儿你去安排,什么时间见面事先通知我一声。你就按照刚才说的抓紧行动。城里先从高丕公下手,乡下也马上派人督促孙藻庆和刘汉,抓紧先和华山、大青山、君合、天边好、四海、九龙等绺子联系,按预定计划抓紧行动。把这些人集结到一起后,马上跟我汇报,我会亲自给他们发委任状、发军饷,更主要的是鼓动士气。接下来再组织人员开始抓丁扩编。”
白星魁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边往出走边说道:“尚兄,你只管放心,我这就去办,你等我的好消息吧!”说着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尚其悦的办事处。
看着离开的白大胡子,尚其悦很有感慨,这本来就是个人才呀,要不是埋没在这边远小县,凭着他的睿智和干练,肯定是一位党国的将才。
夜来得好快,泰安城的大街小巷格外冷清。
自从日本人离开以后,百花园儿酒店的生意大不如前。实施地方维持以来,做买卖的人心惶惶。他们听说共产党要从维持会手里接管泰安,心里就没了底。早就听说共产党共产共妻,谁的家产都集合到一块儿,不管穷富,大伙一样的平均分配。日本人一撤退,满洲国的大绵羊票子当时就作废了,坑了老多人家。
安家马车的老掌柜的,平时当家就知道攒钱,大绵羊票子攒了几十麻袋。满洲国一倒台他家可惨了。用绵羊票子当柴火煮苞米子,整整烧了半个月。老掌柜的一听说共产党要进城接管,干脆分家另过。哥儿六个分成六家,家产折腾得七零八落。六百多匹马一半儿卖给了沙家汤锅,一匹马只卖一个猪羔子钱。中产以上的阶层一乱套,吃喝玩儿乐的场所自然就没生意做了。
百花园还算是可以的,最起码不赔。方家戏园子可就惨了,包园子的基本没有,前边的雅座都换成大长条板凳。每天开戏上不到一半儿的座儿,把个方菊鹏急得没着儿没落儿的。
白大胡子约定高丕公在百花园儿喝酒,让高丕公有些迷糊加懵圈。按说白大胡子是他前任的警察署长,跟他一直没什么来往,突然间找他吃饭,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儿,他明白这宴无好宴的道理,把不准白大胡子的脉,他只好去找他舅丈人施永珍商量。听说白星魁要找高丕公吃饭,施永珍当时就明白了他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从目前形势看,白大胡子跟国民党打得火热。听说国民党的特派专员尚其悦正在招兵买马。我看他是盯上你手里的二百多个警察了,还有各乡公所的五百来人。要是我来办这个事情,也得把你的队伍放在第一位。”施永珍分析得简单明了。
高丕公十分认可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大舅,依您看咱们究竟应该怎么办?我看共产党接收泰安的架门儿大。国民党虽然还统治着全国,可东北自从沦陷以后,他们在这边的队伍都撤出了。共产党虽然人不多,可这十来年却一直在跟日本人干。咱们都知道,现在接管泰安的是苏联大鼻子,他们也是共产党。依我看,泰安究竟落到谁的手里,还真是二条不叫二条——两说着。”
施永珍说:“丕公啊,看来你是成熟了。目前看,泰安将来究竟是谁的天下,还真说不清楚。”
“那您看白大胡子请我吃饭是去还是不去?去了以后谈起这件事儿,我怎么办呢?”高丕公急促地问道。
施永珍看着高丕公心里说,别看这兵权在你手里,离开我你还是不知道怎么办。说实话,当年他安排高丕公当这个公安大队大队长,目的就在于此。
他微笑着说:“中国有个老词儿,叫狡兔三窟。对白星魁所说的事儿,你可以先应着,绝不能指着一棵树吊死人。想办法再跟泰安的共产党接收筹备组的人联系上。咱们爷儿们给他来个脚踏两只船,哪边风硬就往哪边倾斜,最后不管谁赢,咱们都是赢家。你看怎么样?”
高丕公听施永珍这么说,心里边儿嘀咕道,要不说这是只老狐狸呢?你看人家说的还真有些道理。
“大舅,看来这顿饭我还真得去吃?”
施永珍点着头说:“必须的,还要使劲儿喝,但要注意千万不要乱了方寸。实质性的东西不能瞎说,认可说乱套,也不能定下任何事情,记住了吗?”
“这我还不会?你放心吧。”高丕公笑着说。
从施永珍那儿回来,高丕公派人去给白星魁回话,说自己晚上准时赴约。
和白星魁等在百花园包间里的还有宣明泽,这是尚其悦亲自安排的。尚其悦派宣明泽一起来,是为了在高丕公面前显示一下实力,证明白星魁所许下的愿不是空头支票。
高丕公故意比约定的时间晚来了十分钟,一进屋假装歉意说:“白街长,这段时间大队里的事务太多,好不容易处理完了,马上就往这儿赶,还是晚了,请白街长见谅!”说着脱去罩在外面的风衣交给跑堂儿的。
“哎!白街长,您上座,您是前辈,我怎么敢坐在这儿呢?”
白星魁拉着高丕公,把他推到了主位上说道:“别,高大队长,今天你是客人,咱们就别客气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这位是国民党泰安党务专员办事处的书记长宣明泽宣先生。书记长,这位就是泰安公安大队的高丕公高大队长。”
高丕公来之前,已经和施永珍分析了白星魁找他吃饭的目的,宣明泽的到来他并不觉得奇怪。他和宣明泽握了握手。
“宣书记长,幸会,幸会!”高丕公说着屁股已经坐在了椅子上。
随着白星魁的一声“小二上菜”,百花园儿的酱扒鸡、烩肘子就端了上来。白星魁示意跑堂的出去,拿起酒壶先给高丕公满上,又给宣明泽和自己也倒上了。
白星魁端起酒杯冲着高丕公说道:“高大队长,日本人投降后,你我这日本人封的官也当到头儿了。苏联红军进驻泰安,设立了司令部,咱们弟兄的命运将来会怎么样,你心里有谱吗?”
“说实话,这段时间,谁不琢磨这件事儿啊!琢磨又能怎么样?命由天定吧。好在咱们手里还有些个人,无论谁接手,在这泰安城,咱们吃饭的资本还是有的。”高丕公假装满不在乎的样子。
宣明泽听高丕公这么一说,马上反驳道:“高大队长,如果情况像你想得这么简单那就好喽!你知道,共产党是最恨有钱有势的人。泰安城真的到了共产党手里,他们能饶了你吗?共产党算后账是出了名的,最起码你的家产保不住,还有你是帮日本人做事儿的,你的汉奸罪名能就这样拉倒了吗?你上任后帮渡边在东新屯制造的惨案,这事儿能没吗?你该考虑考虑了!”
宣明泽端起酒杯象征性地跟高丕公和白星魁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高丕公认真地听着宣明泽白话一声没吱。白星魁接着说道:“再说,这个国家是由国民党统治的。共产党一群乌合之众,能成得了什么大气候?你听说了吧?他们在咱们泰安城也建立了一个接收筹备组,看那意思也想接收泰安城军务、政务,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高丕公听着白星魁的话还是没吱声,端起酒杯又来个一饮而尽。
白星魁也跟着把酒干了,接着说道:“高大队长,你知道,蒋委员长已经给我们派来了特派专员,宣书记长也是蒋委员长派来的。党国并没有忘记泰安,我今天请你来,就是奉了尚其悦特派员的命令,请你出山,和我们一起把泰安的事情担起来。”
高丕公两只手同时举到了胸前,来回摆着说道:“别别,我高丕公何德何能,敢惊动委员长派来的特派员?我的妈呀!我算老几呀?白街长,你可别吓唬我。我只是琢磨谁能给我口饭吃,我用我的队伍做代价,跟着喝口粥就行。至于这泰安城究竟归谁管,是你我弟兄能说得算的吗?那得看老毛子把这泰安城交给谁。我看咱们还是别瞎操那个心了,瞪俩眼看着吧,走一步算一步。来,宣书记长,第一次见面,我敬你一杯。”说着一扬脖子酒杯见了底儿。
看着高丕公根本不往正题上扯,白星魁有点儿着急了。要按着以往他的性格非急眼不可。他知道这小子手上有着好几百号人呢。尚其悦已经明确,高丕公、杜显祖是挺进第一军组建的关键,要是把他们弄刺棱喽,往下的事儿就没个干了。
白星魁又把酒满上,笑着说:“高大队长,今天兄弟就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尚特派员这次来,明着是泰安党务专员办事处的特派员,实际上他是带着蒋总裁的命令来泰安组阁的。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尚特派员此行的目的,是想以泰安为中心辐射整个北安省,建立东北行营第一战区挺进第一军。只要高大队长同意把你的队伍拉过来,你现在就是挺进第一军第一旅的少将旅长。你想想这些年在泰安地界上,除了张花牛屯子刘鸿儒刘老先生的三少爷刘成礼,在张少帅手下当了个旅长,还出过少将没有?这个机会你要是把握不住,那就怨你自己喽!”白星魁说着又跟高丕公碰了下酒杯,一饮而尽。
高丕公还是认真地听着,连续几杯下肚他已经有些醉意了。他拿过酒壶给宣明泽和白星魁满上。
“白街长,现在说这些个事儿是不是有点儿早啊?你怎么就知道老毛子能把泰安交给国民党?万一交到了共产党手里,我们这边先站到了国民党的队伍里,共产党能饶过我们吗?我可听说,共产党的泰安独立大队已经进驻到瓦盆窑了,要是想进城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咱们可别整得跟日本混的账还没算利索,再出了新账。”
高丕公心里边明白着呢,他却装出几分醉意。当着宣明泽的面直接就唠出了这嗑,真的让宣明泽和白星魁感觉到他这个人好对付,从他的说话中能听出来,这个人头脑非常简单,基本上一张嘴就能看见他的胃。
“高大队长,这个你大可不必怀疑。我们的国土不能轻而易举地就被共产党小小的游击队分割。你想想看,蒋委员长拥有八百万美式装备的军队,只不过是这几年把东北放弃了。这回日本人战败撤退,蒋委员长怎么能够不趁着这个机会把国土收回呢?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像你们这样的党国英才聚集起来,建立我们的新武装接收东北的政权。我们的上级会给我们空运来大批的武器弹药和给养。我们大家只要心往一处想,三千人的一个军不出二十天就能建立起来。军队建立起来之后,就是苏联红军把泰安的政权交给共产党,从他们手里边抢回来不也是易如反掌吗?高大队长,你没有担心的必要。”宣明泽来一通慷慨陈词。
这时的高丕公已经喝得烂醉了,好像根本听不明白话了。
“书记长,书记长先生,我跟你说,谁不想当将军?谁不想成为党国的英才?你得让我看见点儿啥呀!要不我凭什么相信你?我的弟兄们凭什么相信我,对不?咱们不说别的,白街长,我前辈,我大哥,我能相信他。他凭什么相信你呀?咱们得来点儿真格的。我啥也不相信,就相信真格的……”高丕公的舌头已经捋不直了。
白星魁知道,高丕公平时酒量就不大,看今天这个状态不像是装的。他看看宣明泽,意思是说都喝这样了,还怎么谈啊?
宣明泽也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那好,高大队长,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明天有时间我们再谈。”
白星魁招呼手下人把高丕公抬了出去。
初冬的泰安城,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是那么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