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在天没亮之前有个最冷的时段,人们都叫它“鬼龇牙”。
1945年的冬天,就是依安县的鬼呲牙时段。
尚其悦得知共产党黑龙江省工委派人来泰安接收政务和军务,并且已经和苏联红军司令部开始研究具体的接收方案,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办公桌来回转。
这时,宣明泽拿着一份急电走了进来。宣明泽很规矩地站得溜直,很正规地说道:“报告特派员,沈阳发来急电。”
尚其悦一听就知道东北行营来消息了,马上说道:“快念。”
宣明泽开始念电文:
东北行营第一战区挺进第一军尚:
近得到你战区消息,进展不尽人意。卫立煌总指挥指示,命你部以最快速度完成组建。黑龙江西部地区的接收工作开展不利,共军越俎代庖已成定局。命你以迅雷之势,快速组建新军,做与共军开战之准备。
尚其悦听完宣明泽的电文,抬着头看着宣明泽问道:“完了?”
“完了。”
“就这些?”
“就这些。”宣明泽回答。
尚其悦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骂道:“他娘的,就知道让驴拉磨,就没想到驴还要吃草!来时说得嘎嘎叫,这他娘的都来了多长时间了?连根鸡毛也没看见。这帮龟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给个少将名头有个屁用?这是要把老子往疯里逼啊!”
尚其悦骂完了,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说也没用,他娘的还得干。宣书记长,你马上把白星魁给我找来,不能让共产党这么顺利地就把泰安城给拿走。”
不一会儿,白星魁擦着汗跑了进来。这段时间白星魁过得也真挺难受,原计划最容易招来的高丕公和杜显祖一样,一直也不给个明朗的态度。尚其悦能不急眼吗?他也是没有辙,原来就知道杜显祖的工作肯定难做,没想到,高丕公这个草包,也一天到晚儿净扯些个闲篇儿,就是不往正题儿上唠。从开始找他谈,到现在都一个多月了,他还是没有个明确的态度。一听说尚其悦找他,他连跑带颠儿地往这赶,弄得脑门子都见汗了。
见到白星魁进来了,尚其悦还是保持着绅士的态度,很平静地说道:“白兄,这段时间高丕公和杜显祖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白星魁马上回答道:“他们的工作我正在做。他们的态度还是倾向我们的,他们考虑最多的还是给养装备问题。上峰关于物资供应的话说得挺好,可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儿动静。这时间拉得越长,他们的心里就越没有底。他们越没有底,就越怀疑我们挺进第一军的真实性。目前看,这已成了阻碍我们第一军组建的一块最大的绊脚石。”白星魁早就把话准备好了,他的意思是说,你们说话不算数,才是阻碍武装组建的关键。换句最常说的话,就是在告诉尚其悦这事儿不赖我。
尚其悦心里明镜似的,要是有了进展,白星魁早就来汇报领赏来了。
他平静了一下心情,说道:“白兄,我找你来,不只是为了问这件事儿,我有个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谈谈。”
白星魁一听不是为了催促组建的事儿,当时就出了一口气,心想要不是这事儿,啥事都好办,马上探着身子问道:“什么事儿?”
尚其悦说:“共产党已经派人来泰安准备接收,这件事你知道吧?”
“这我当然知道。昨天施永珍已经派人把他们安置在了安平客栈,把那家客栈包了下来,还派杜显祖的自卫队安排了一个加强班日夜守卫。看来这老狐狸已经倾向共产党了。”
尚其悦只知道共产党接收人员进驻泰安,并不知道施永珍派人专门保卫的事情。他心里一惊,马上说道:“施永珍这个老东西,看来他是跟咱们较上劲了。白兄,你在泰安的手下能不能给我组建一个突击队,把安平客栈给我端了,不能让共产党这么顺利地得到泰安。”
白星魁听尚其悦这么一说,心里边儿“咯噔”一下子,他马上问道:“尚兄,这么做,苏联红军能答应吗?”
“白兄,你的胆子太小了。苏联红军就那么十几个人,咱们把事情做了,转过身来,给他来个死不认账,他们能做多大的妖儿?只要咱们把共产党接收的人干掉,泰安的接收最少得推迟到年后。这样,东北行营就会把我们需要的东西空运过来。只要我们把武装力量建立起来,还怕他们什么?到时候,我们不用他们交接,自己就把泰安统治了。再以这里为中心向四周辐射,黑龙江的地盘儿就是咱们的了。上有支持,下有土地,我们比张作霖当年占领东北还有条件。”
白星魁说道:“我手下现在有几十人,暂编为东北行营第一战区挺进第一军警卫连。加在一起也就三十多人,都是些个根本就没摸过枪的,想要对付杜显祖二十多人的自卫队恐怕不行。杜显祖的队伍平时管理严格、训练有素,让我这些人去对付他们是以卵击石。”
尚其悦不是好眼睛地瞪了白星魁一眼,心里骂着,你他妈的还能干啥?可泰安这场戏还需要白星魁来唱,他只能无奈地说道:“那你看看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把这件事儿办了?”
“想让杜显祖直接内讧不容易,我可以去找高丕公让他参与。我们的警卫连全体参加,让高丕公给出一个排的兵力,我们五六十人对付杜显祖的二十人没有问题,你看怎么样?”白星魁回答道。
尚其悦说道:“你采取什么办法我不管,只要能把共产党接收人员给我干掉就行。就今天,你能做到吗?”
白星魁看出来了,尚其悦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如果这件事儿要是完不成,他就要崩溃了。
白星魁马上回答道:“请尚兄放心,今天晚上就是他们的末日,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白星魁的突然到访让高丕公根本没想到。这段时间,他按照杜显祖的主意和白星魁玩迷魂阵,既不得罪他,也不顺从他,把白星魁搞得晕晕乎乎。
高丕公没想到,白星魁会突然间来到他的办公室,马上客客气气地给白星魁沏茶,一边忙活一边问道:“白街长,你怎么这么闲着?是东北行营给空运来的武器弹药和给养到了?”
白大胡子气得心里一哆嗦,他妈的哪壶不开你提那壶。他强压怒火笑着说道:“高大队长,不,现在应该叫你高将军、高旅长。我今天来是代表尚军长,跟你商量个事儿。”说着从高丕公手里接过茶碗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老兄,你这将军叫得有点太早,我可不敢当。你说的尚军长我也不认识,他有什么事情也没必要跟我商量。”
高丕公说着从桌子上拿起烟盒,点着了一根儿烟,接着说道:“不过,我倒是认识您这老前辈。您有什么吩咐我认可,至于什么尚军长,暂时兄弟我还没承认。”
白星魁看见高丕公这挑词挑理的损出儿,差点没把他气死,他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有笑着说道:“好,你认可我就行。我今天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
高丕公假装惊诧地问道:“什么事儿呀?这么重要!”
白星魁就把要夜袭安平客栈的计划和高丕公说了一遍,高丕公当时都有点儿吓傻了。说实话,高丕公这段时间还是在徘徊,没有定下来跟着谁走。不过上次跟杜显祖商量之后,他的思想有些倾向于共产党。
白星魁这边儿始终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他已经把高丕公当成他的人了。白星魁认为高丕公没归顺挺进第一军,是因为尚其悦说的武器给养没到位,所以白星魁才来找他商量这么重要的事儿。高丕公心里边盘算这种事情白星魁既然说出嘴了,那就是没给他留余地,应承了啥说没有,不应承那就是跟白星魁彻底掰脸。
高丕公稍微思索了一下说:“白兄,这种事情按理说你应该让我想想。可是你晚上就要人,根本没给我想的机会。这人我要是一出,就是跟我舅丈人施永珍直接做对。可我要是不出,你还能跟我处吗?你这是逼我呀!”
白星魁明知道高丕公不会轻易给他派人,这小子现在是想脚踩两只船。可他更相信,凭着国民党现在还在统治着中国,凭着这个少将旅长的军衔,高丕公不可能不归顺他们的挺进第一军。
“高大队长,你才三十多岁,前程比什么都重要。你比我清楚,这个国家还姓蒋。哥哥我不是想害你,是想把你领上一条光明大道。我不怀疑你的态度,你肯定能够知道哪头儿长、哪头儿短,哪头儿轻、哪头儿沉。这出不出兵,你应该有个主意。”对高丕公的态度白星魁并不感到奇怪。
高丕公摇着头,忽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好,白兄,我今天晚上给你派四十人,不过他们都要穿便装。我不能亲自参加,我派最得意的中队长李福生亲自带队。我们只管开枪打人,完事儿后立马撤退,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我舅丈人施永珍知道我给你出了人。不然,这泰安我就没法儿待了。”
白星魁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接茬儿说:“好兄弟,你放心,这事儿成了以后,就是你不举旗改称号,我也让尚军长给你授少将的衔儿,哥哥我说话算数。那就今天晚上十点钟,你的四十人准时到安平客栈门前,我的队伍也同时到。带上你们的机枪,到门口咱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使劲地‘突突’,一个活口都不留。”
高丕公点头说道:“就这么办,咱们可说好喽,到时候你要是不去,我们肯定不动手。还有李福生到那儿跟谁接头?”
“谁也不用,直接找我。李福生在我手下干过,他还不认识我?”白星魁很轻巧地说。
高丕公十分坚定地说:“好,白兄,一言为定。”
此时,瓦盆窑得到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设立在省城北安的黑龙江省军区下达命令:泰安独立大队正式改编制为东北人民军依安县保安大队,孙翠莲任大队长,范书英任政治委员,宋红豪任副大队长,王三毛任参谋长。整个瓦盆窑都充满了喜庆。大家知道,我们的新政权马上就会建立了,依安大地就要归属人民了。
送走白星魁,高丕公坐卧不安。他知道如果不答应白星魁,从今天开始,他自己也会成为国民党暗杀的对象。答应了白星魁,就像杜显祖说的那样,这就是违背良心。不用说共产党将来肯定不会饶了自己,就是从做人上来说,这辈子心里边儿也不会安宁。
高丕公思索再三,最后决定,按时给白星魁出兵这个主意不变,暗地里必须把这件事儿转告给杜显祖。上次自己跟杜显祖商量何去何从的时候,答应过杜显祖,国民党这边儿有什么风吹草动,只要自己知道一定要转告给他。想到这,他写了一张字条,找来了一名心腹,让他化装出门送给杜显祖。
初冬的夜晚冷得出奇。白天的温度还可以,在朝阳的地方,还能看见阳光把积雪融化泛起的黑韵,一到太阳卡山儿时,就会感到特别的冷。
白星魁领着他的所谓警卫连悄悄地奔往安平客栈。这个所谓的警卫连一共才二十九人,其中有一半儿根本就没摸过枪。临来时,白星魁拿出了他攒了多年的家底子,给每个人发了一支枪,还进行了培训。来到客栈附近,看到了李福生领着人已经到了。白星魁吩咐五个人一组,把客栈的所有房间门窗全部封死,只管拼命地往里开枪。命令一定要把住所有门窗,不允许任何人逃掉。他和李福生领着人直接从正门往里冲,想把屋里的人一网打尽。
激烈的枪声打破了小城的寂静,有些人家知道这是枪声,都悄悄地黑着灯听动静。大约五分钟后,枪声停了下来。白星魁带着人冲进了安平客栈,一边影着身子一边往里摸索,屋内异常安静。白星魁感到不对劲儿,除了被枪打得凌乱的设施,没有发现一个人。他马上命令打开所有的电灯,挨个房间搜查,结果发现整个客栈竟然空无一人。
“他奶奶的,这帮王八犊子真他妈狡猾,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白星魁气得跺着脚骂道。
骂归骂,白星魁知道肯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马上命令全体人员立即撤离现场。
白星魁连夜去找尚其悦汇报,他知道这回要是不挨骂,那就是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