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虾从来没有对小鱼说过“喜欢”或者“爱”之类的话。大虾也从来没有说过，小鱼你做我女朋友吧。大虾只是有时间就来找小鱼。两个人有时候对于看见的俊男美女品头论足。有一天大虾看见一对金童玉女。他伤感地说：“我估计我要是像那帅哥那么英俊，小鱼你要死追着我不放了。”“其实我小时候才丑，我矢志不渝地每天揉眼睛，捏鼻子。终于有一天，我的眼睛变成了内双，鼻子也给我捏高了。”大虾调侃着，一边挤眉弄眼。然后，看着小鱼被他逗得咯咯地笑起来，他也很欣慰地笑了。
终于到了大虾毕业的时候。大虾拿了两张软卧火车票来找小鱼。他说：“你看，我多了一张车票。你愿不愿意和我到D市去玩玩呢？”是啊，如果我多一张车票，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几年后，小鱼看王家卫拍摄的《花样年华》的时候，突然听见了相似的对白：“如果我多了一张船票，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但是，当大虾说，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的时候，小鱼却没有办法成行。她说，我没时间。我8月份才能去D市，但是她的目的地却并不是大虾所在的城市，而是那个城市附近的一个小镇。大虾很失望，但是他说：“不管怎样，我随时欢迎你来玩。”那一天，大虾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远远地看着穿着绿色衫子的小鱼，在夜幕里越来越不清楚，他的心有点疼。
暑假不能回家的学生都要集中到一个宿舍楼去。大虾帮着小鱼搬了行李。他骑了一辆德国产的自行车，据说是一个德国佬送给他的，因为德国佬和大虾一样高，买不着合适的自行车，最后只好从德国订了一辆。大虾说真是夸张啊，不信中国人就做不出来了，一边乐呵呵地跨上自行车，拍拍横梁：“丫头，坐上来吧。”
小鱼没有坐，她笑眯眯地说：“你自己招摇吧。我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二人转。”
大虾的计策落了空，他半真半假地恼怒着：“敌人真是大大的狡猾啊。”说完，又忍不住自己乐了，做了个鬼脸。
大虾骑着德国自行车最后一次招摇过市，来给小鱼送画。就是小鱼喜欢的那张白衣女人和残垣断壁的画。大虾说：“没准你可以把它卖了，能卖个不错的价钱，四千五千总是值了吧。”小鱼戏谑他：“我才不卖。你的破画谁要啊。”二哥后来告诉小鱼，那天刘大腕死活要这幅画，但是大虾没有给。大虾说：“我女朋友要了。”
大虾走了，但是他每周都给小鱼写信，天天给她打电话。大虾在信上说：“亲爱的小鱼，你什么时候能到D市来玩呢？我还欠你一场电影，欠你一顿饭，我还答应过要给你看我收藏的画册，我一定给你补上。想念你的大虾。”但是打电话的时候，大虾只是给小鱼讲笑话。他绝口不提其他的事情。大虾给小鱼寄了两张照片，同屋的女生，叫妞子的说：“这是谁啊。这男孩子真帅啊。”小鱼把照片夹起来：“我怎么没觉得他帅啊。”妞子啧啧了两声：“这么帅的男孩子，你不要我要。”小鱼没说话，她把大虾的照片夹在了她的笔记本里。时常，她不经意地翻到的时候，大虾微笑的面庞就跳入眼中。
时间紧迫，小鱼终于不得不去D市了，因为她要去治病，那是从儿时就困扰她的痼疾，听说大虾住的城市附近有个中医可以治，希望渺茫，但是她还是赶去了。和大虾在一起时间不长，但是她从来不说自己生病的事情，和大虾在一起，她甚至没有难过、感伤过。大虾总是让她很开心。小鱼在D市转车的时候，遇到了洪水，所有的火车、汽车、飞机全部停运。一筹莫展的小鱼，给大虾打了电话，大虾只说了一句话：“我马上来。”大虾说他在楼下的军区招待所给小鱼安排了床位，一切都很方便，等到有车了，马上就帮她买票。但是，大虾支吾了一会儿说：“现在买票紧张，我要求我妈。老太太说要见你。我和她说了你是普通朋友，她还是说要见见。”小鱼无可奈何地跟着大虾回了家。军区的小楼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大虾家里很气派，小鱼刚一进门，发现大虾的爸爸妈妈齐刷刷地站在那里。大虾的妈妈一点也不老，她是个高个子的女人，精瘦而威严，她说：“大虾啊，把灯打开。”小鱼莫名其妙。夏天的阳光明媚，为什么要开灯呢。所有的灯光都打开了，大虾的妈妈端详了一会儿小鱼，淡淡地说：“坐吧。”
大虾的爸爸也是个高个子，他倒是和蔼可亲，说：“小鱼啊，别客气。”然后和儿子使了个眼色，大虾笑嘻嘻地被他老爸拉去了厨房。
小鱼听见大虾的爸爸说：“你说的是她吗？”“啊，是啊。”“我怎么觉得她一点也不丑，而且还挺漂亮。”“爸你什么眼神啊，她漂亮？看走眼了吧？”
大虾笑呵呵地走了出来，得意地说：“我妈妈问你是不是我女朋友，我说不是。她说那你紧张什么。我说我哪有紧张啊，那小姑娘可丑了。丑得不能看。是吧，小丑丫头。让我看看，哪漂亮了。”他作势端详着小鱼的脸。
看着搞怪的大虾，小鱼笑得肚子都痛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丑。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大虾全家人都等着看她了，也明白大虾的妈妈为什么要开灯了。吃完饭，大虾的妈妈说，我把那房间退了。大虾啊，你让小鱼住你的房间，你睡书房吧。小鱼和大虾都呆住了。大虾的妈妈说：“一个女孩子住外面多不方便啊，住家里吧。”说完她就已经开始行动了。大虾的妈妈说话不怒自威，小鱼多少有点怕她。大虾挤挤眼睛，拎着小鱼的箱子进了房间，然后小鱼待在大虾的书房里看书。大虾的书架琳琅满目。从印象派到现代派，各个画派大师的作品全都收藏齐了。大虾的妈妈忍不住凑过来：“我们家还没个喜欢看书的呢。小鱼你叫什么名儿呀，整天听我们家大虾说小鱼小鱼的，哪有女孩子叫这个名字的。”她顺手看了小鱼放在桌子上的学生证和地址本。“你这孩子字写得还挺漂亮，在家多住几天吧。”小鱼觉得自己舌头打了结。这个女人身上有种严峻的属于男性一般的领导气度，但是她却很喜欢大虾的妈妈。又过了一会儿，大虾的妈妈又来了。她说你看什么书呢？我们家大虾就喜欢买书，买了他也不看。满柜子都是。终于，她迟疑了一下说：“你有男朋友吗？”小鱼吃了一惊：“没。”大虾的妈妈如释重负，她第一次展开了笑容：“那，你觉得我们家大虾怎么样？”小鱼不知道怎么回答。大虾适时地进来救了她，“还没给你看我画的画呢。”
大虾的房间挂满了他的油画，其中有一幅大虾的自画像，夸张地突出了大虾的特征。大虾说：“你看，我在我的画像旁边画了很多的小鱼儿，还有你的名字呢。”他偷偷看看小鱼。大虾的自画像旁边果然有一条条的小鱼儿在游。她又看了一会儿，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忍不住笑了。第二天，大虾带小鱼去逛逛。D市在下雨，因为下了雨，各种各样的招牌被雨洗得发白。这城市显得落败，但是也更加能让人忍受。小鱼突然有点伤感，D市的雨季多少是让人感伤的。大虾带她去吃烤肉，热腾腾地冒着烟的烤肉，蘸了作料入口，香香的，暖暖的。
小鱼晚上在桌前写《D市的雨季》：“雨是一种温柔的缠绕，慢性的纠缠。往事有了雨，就更容易追怀。”若干年后，小鱼又想起了余光中的这段话，想起D市的那个雨季。破败的荒冷中，还有关于那个城市模糊的记忆，当时只道是寻常……虽然是8月，但是大雨倾盆，温度多少有点低。大虾带小鱼看D市的时候，她有点哆嗦。大虾指了指一个模特，“你觉得那衣服好看吗？我怎么觉得那么难看。”小鱼瞥了一眼，“还不错啊。”“你觉得不错？没走眼吧？我怎么觉得那么难看。”“还好啦。”大虾说，“哎哟，我要去洗手间。”他闪了。小鱼等了半天，大虾拎了一个袋子跑过来，“看我买了什么。”他掏出和模特身上的一样衣服：“不和我看电影，也不能把你冻成小冰鱼。再说，你身体也不好。”小鱼无语。她不知道大虾怎么知道她身体不好，她也从来没有要过别人的东西。大虾没有等她拒绝，又摸出一根皮带，一双鞋子：“我还有一根绳子呢，还有鞋子。知道你对鞋子很挑剔。这个还好看吧？别小家子气的，大虾还不能送小鱼点东西？怎么也没穷到那个分上吧？别不给面子，也别看不上，别的女孩子早要了。再说，你这么哆嗦着，我多没面子。”他唠唠叨叨，生怕小鱼拒绝他。小鱼突然觉得有点鼻酸。大虾向来胡说八道，但是小鱼从来没有觉得大虾特别注意过细节。现在她才知道，大虾一直都在注意着。她的手伸向钱包。大虾变了脸：“你这人真是的。害怕收了我的东西就要做我女朋友啊？我没这意思。而且，就买了件衣服你就做我女朋友，多亏啊。”小鱼第一次看见大虾认真的模样，她也第一次没有反驳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