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殷御的手，因情绪的激动而微微僵硬冰冷。“殷御，不想说就不要再说了。”
“今天既然敞开心胸说开了，再掩饰也没意思。”殷御顿了顿，“看着你们彼此折磨，别说你们自己，连我这个冷眼旁观的旁观者也觉得痛苦。”
“你要替他说什么？”这五年，他在我面前，一向避开任何谈及颜黎深的话题。
“不是我要替他说什么，而是你也要知道真相。”殷御松开我的手，身体动了动，换了另一个姿势坐着。
“真相？”我问。
殷御点点头，用极冷静但又极轻缓的声音道：“颜把我从那种被人步步相逼的生活中救出来，他就是我的恩人。这些年跟在他身边，目睹过他对人的冷酷，也习惯了他不需要别人对他的恩情而感恩戴德的处事方式。黑帮的兄弟都是他一个一个亲自扶起来的，留下来的像我一样都受过他的恩，可是你的意思却要颜放弃我们。颜后来竟也认真考虑了，还跟黑帮的兄弟提了让位的打算。之前颜为了你的事，杀了赵天生，帮里的兄弟已经有些心寒了。兔死狐悲，何况当日赵天生也是帮里的人。后来帮里不知谁说起，只要你死了，也就没那么多问题了。那段日子，为了处理公司，黑帮，还有法庭的事，颜已经很多个晚上没睡觉了。如果你仔细看一眼他，就会发现他有多憔悴，可是你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不知道别人的痛苦已经扭曲成什么样子了！他身上背负的责任太重，任何人都想象不到他承受的巨大压力。颜对我说，有了你还有孩子之后，他才觉得人不能那么自私。黑帮里的兄弟很多都有妻子儿女，一旦他放弃，班里的主心梁倒下来之后，先不说以前的仇家可能找上门生事，兄弟们的活计也成问题。那么多张嘴都要吃饭，不是说撇下就能潇洒地拍拍屁股就走人的。你只顾虑着自己的感情，可那些兄弟们呢？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扛过来了，男人间的铁血感情你可能不明白。黑帮，就像是以人的血肉为生的大树，一点一点壮大，把腐烂的人肉和灵魂吸食得干干净净，人性是可以泯灭无踪的。但是那天晚上，在你家门口逮到那么多个兄弟，他们都异口同声要杀了你，然后任由颜处置之后，你能体会他是什么心情吗？那天晚上在‘妖子’的时候，听了你的劝告让颜产生了妇人之仁，放了那几个人。这一点仁慈对于你来说，也许是日行一善，可是对于行走江湖的人来说，这一点足以让敌人看成是致命的弱点。你被送往瑞士的那天晚上，早上的时候法院已经正式下了拘留令，等着开庭审理赵天生一案。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这就是颜，能力强的人从来不屑别人的帮助，因为根本没有人能帮得了他！你能体会到那种即使前无出路，后无退路的绝望吗？你懂得那种明知道没有明天，还要在黑暗中拼命要活着的痛苦吗？我不知道他杀了多少个人，但是我知道他杀的都是该死的人！可是你却嫌弃他满手沾满了鲜血，觉得他脏。我记得颜对我说过，只要能保住你的性命，他宁愿你一辈子都恨他。颜总是在问我，他是不是做错了。我每次都告诉他说，你没做错，你的决定在任何时候都是对的。颜听了，却对我说，我错了，我以前告诉你说，任何的感情对于我来说都是致命的，可是我还是义无反顾栽了下去。我现在有了想守护的人，有了贪恋活下去的谷望，我不怕死，但是我想活着和她还有孩子们在一起。有些人，能救别人，却注定救不了自己。我救不了自己，可是，我还是努力地想把自己救活，让她说出想和我结婚，永远在一起的话……”
听到这里，我早已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得发颤，泣不成声，“对不起……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爱情一向是自私的，也是盲目的，我当然只考虑自己。没想过他的爱是如此沉甸甸，每走一步，沿途都留下了深深的脚印。
为了要保护真正想要保护的那个人，因为真心想要保护，所以不需要他们的愧疚或是感激。颜黎深，你也是这样的人吗？
果然够无情！
既然无情，为什么看起来还是那么多情呢？
你以为，能这样骗我一辈子？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因为你一直回避着进入他的世界，而他又想着把全部责任都一个人扛下来。”殷御叹口气，悄声说道：“人生中能容许天生的残缺，但是不能给自己留下太多的遗憾。如果你真爱他，那么就该坦然接受完完整整的他，而不是企图去改变他。”
他什么时候走的，我已经不知道了。
只是眼泪黏在脸上，凉风吹过，清凉清凉，怪冷的。
一张纸巾塞到了我手上，我以为是殷御又回来了，于是抽抽噎噎着轻声说：“谢谢你，殷御……”
他坐到了我旁边的大树脚下，伸出手，冰凉的指端掠过我的掌心，五指交握。低沉哑道：“本来我想自己告诉你这一切，没想到有人比我早了一步。要借着别人的嘴来进行沟通，反而显得我们生疏了。”
“不过由别人来说，还是要客观些。”他依旧妖孽的低笑，若无其事的，云淡风轻的，似乎在谈论天气如何。
我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中压抑不住酸涩，喉咙竟也有些发疼，“这次无论你要到哪里，都不要放开我的手，好吗？我最恨的不是你的冷血无情，而是说放手就放手的决绝，还有你断然离去的背影。像殷御所说的那样，人活到我们这个年纪，已经说死就可以死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如果当初你杀了我，也许也没有这五年来的痛苦，但是既然今天我还活着，就该承受生命之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