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中的男主角马路,就是这样一头犀牛,恋爱的犀牛。他痴情到偏执,认为自己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以为自己能救赎明明,把她拉出感情的泥沼。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为她考大学,读博士,当一个作家,为她写诗,愿意把所有一切都奉献给她,甚至,愿意为她去死。
明明也并非麻木不仁,并非无动于衷,并非铁石心肠。她愿意为一个人卑微地等待,为一个人饮泣而眠,为一个人失去自我,为一个人要死要活。可这个人不是马路。
A喜欢B,B又喜欢C,C却忘不了D。所有的爱情故事,不都是同一个套路吗?爱,不爱,介于爱和不爱之间。看似不同的难题,其实都可以用俗气的公式来计算。
可爱情就是这样。爱一个人,愿意做一头失去理智的犀牛;爱一个人,哪怕失去了自己。
饰演马路的张念骅表演很卖力,蹦蹦跳跳,爬上爬下,汗流浃背,淋水湿身……他深情地歌唱:“一切白的东西和你相比都成了黑墨水而自惭形秽,一切无知的鸟兽因为不能说出你的名字而绝望万分……”
他痛苦地呢喃:“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但是我决定不忘掉她……”
他愤怒地嘶吼:“我不会离开你,也不许你离开我……”最后他谢场时说那句“请珍惜身边所有美好的事物”,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我被演员们投入的激烈情绪感染着,被剧中这种执着的爱情感动着。话剧落幕,全场掌声轰鸣,我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观众开始散去,身旁的夏俊森却没有动。我转头去看他,方知他已是泪流满面。我以为他是入戏太深。因为剧中的马路,真的很像现实中的他。同样痴情,同样执着,同样陷入爱情的漩涡不能自拔。
见我看他,他慌忙抹干泪痕,嘴角一扬,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
“你不许笑我。”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已两度见他落泪。在我看来,这一次夏俊森不只是伤了心,更是被任性的辛蓝伤了灵魂。“这话剧不错,真的好感动,我都想哭。好不容易忍住了。”我故作轻松地微笑。“这部剧我已经看过好几遍了。第一次还是2008年的时候和她一起看的。我刚刚想起了很多事,心里难受。”夏俊森一脸的黯然。他不是沉迷于这部话剧,而是沉溺在过去的感情中。我心中一恸。“夏叔,你这又是何苦?你忘了她,也放过你自己吧。”夏俊森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嘶哑。“我也想忘,但忘不掉。我不甘心。”我叹了口气,好言相劝。“你还处于失恋期,以后这样能够引发负面情绪的话剧,还是不要看了。”夏俊森无奈地笑了笑,起了身。“我们走吧。”他带我去吃饭。车子在一家门面不大的湘菜馆前停了下来。坐定后,点完菜,夏俊森忽然说:“有机会把你男朋友叫上一起吃个饭,让我也见见他。”我淡然地说:“以后吧。他现在不在北京。”夏俊森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便不再追问。等菜上来,他连忙给我夹了好几筷子,体贴地说:“多吃点。”我笑着说:“还是夏叔厉害,总能在北京的犄角旮旯里找到味道正宗的湘菜馆子。”“东四那边有一家叫‘酷虾’的湘菜馆,在一条胡同里,菜品很有特色,是正宗的湖南口味。有机会我带你去尝尝。”刚说完,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你瞧我这记性,那家餐馆,我曾经带你去过吧?”
我摇了摇头。“你没带我去过。”“哦?”夏俊森明白过来。“那我记错了,应该是带辛蓝去过。”我尴尬地笑了笑,不再说话。一顿饭吃得并不自在,夏俊森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吃完饭,他送我回劲松,在我楼下停了车。我默默地推开车门,迈腿下车,夏俊森叫住我:“明欢,”他顿了顿说,“谢谢你今天能陪我。”
语气是客套的疏远,又隐隐透着一份清凉的寂寞。我笑了笑,轻声说:“再见,夏叔。”然后下了车。夏俊森的车在我的视线里,疾驰而去。
易小天终于回来了。他提前给我打电话,说晚上一起吃饭。很难得,他来接我下班。在公司楼下不远处的路口,我找到了易小天开的车。他坐在车里,摇下窗户向我打招呼。“嘿,妞儿,快上车。”我站在那里不动,定定地望着他。他向我挑挑眉。“怎么了,上车呀。”竟然是一脸的扬眉吐气。我疑惑地问:“哪儿来的车?”易小天咧嘴一笑,说:“朋友的呗,暂时借我开开。快上来,我带你去吃饭。”
我犹疑着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上,刚坐定,便瞅见易小天新换的手机,是刚上市不久的新机型。
易小天将车往劲松方向开,不忘问我:“晚上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我说:“随便吃点吧。”易小天的嘴角带着笑。“别啊。我好不容易从广州回来一趟,别为我省钱。想吃什么尽管说。”他想了想,出了个主意。“要不,我带你去金鼎轩吧,那里有不错的粤菜。”
我轻轻“嗯”了一声。他将车子掉头,径直开向了朝阳北路。
金鼎轩里人声鼎沸,生意兴旺。我和易小天找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坐下,点了小吃和饮品,等待上餐。
吃饭过程中,我问易小天:“这趟广州之行,还顺利吗?”易小天说:“我正想和你聊这事呢。非常顺利,我筹到了一笔钱还债。”
“哦?”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易小天叹了口气。“在北京,要想从头再来,太难了。所以我打算去广州发展了。”我慌忙问:“去那边做什么?”
这时服务生上来一道清蒸鱼,易小天夹了一块送我碗里。“去一个朋友的公司帮忙。”
“那……”我闷声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过去?”易小天想了想,回答:“等我将这边公司的事情处理完毕,我再好好计划一下。”“那我呢?你的计划中有我吗?”我有些不甘心。
易小天皱了皱眉,说:“等我去那边安定下来吧。有时间我会来北京看你的。”
我低下头,不再说话。一块鱼放嘴里,不是滋味。
吃完饭,易小天开车载我回劲松,他说送我回家后,他还要去一个朋友那里办事,会晚点回。
易小天开车上路,又将车里的音响声开得很大。我伸手去调低音量,对他说:“我们聊聊吧。”
易小天双眼直视前方,说:“聊吧。”我说出了心中所想:“我不想你去广州。”易小天惊讶地问:“为什么?”我说:“我感觉你一去,我们俩就该完了。”易小天沉默了半晌,冷声问:“你不想跟我好了?”我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去了那边,很快就会习惯身边没有我的生活,你会忘了我,忘了在北京的一切。我知道你肯定会这样。”
易小天笑了笑。“不会的,怎么会呢。”我嘟着嘴说:“不管怎样,我就是不许你去!”易小天淡淡地说:“我已经做好决定,也已经和那边的朋友说好了,非去不可。”“可你做决定之前,有考虑我的感受吗?你有问过我对这件事的想法和意见吗?我已经二十八岁了,不想坚持一份看不到未来也得不到任何承诺的异地恋了。”明明知道易小天不可能给我想要的答案,可我仍不死心地追问。
易小天皱着眉,语气不耐烦。“那你想怎样?分手?你要分手我没意见。”
“分手”二字从他的嘴里如此轻易地说出来,我的心像被无数蚂蚁噬咬,苦不堪言。
良久,我笃定地摇了摇头。“不,我不分。”
易小天闻言,冷冷一笑。我顾不上他态度的变化,提出了那个憋在我心中许久的疑问:
“你这次去广州,是去找虹姐帮忙?是她答应帮你还债?”易小天打了个方向盘,转弯,淡淡回答:“是。”我气上心头。“你究竟是她什么人?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她会那么好,会无缘无故地帮助你?还让你去她公司帮忙?除非,除非你们俩……”
易小天一脸的满不在乎。“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你说的全对,是,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郁愤难当,伸手去扯他的衣袖,怒声喊:“我就知道是这样!易小天你太无耻了!你太令我觉得恶心了!”
易小天扒开我的手,大声斥责:“我可是在开车!你不要命了?!”我冷笑。“命?我和你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易小天瞥了我一眼,语气嫌恶地说:“你看你的样子,你去照照镜子,你现在跟一个泼妇有什么两样?”我眼泪夺眶而出,厉声说:“易小天,是你让我变成这样,变得我自己都认不出我自己了,我都要被你弄崩溃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
话没说完,只见前方路口转出来一辆小面包车,易小天由于分了神,车速又太快,径直朝那辆小面包车撞去。就在快要撞上的时候,他使劲打了下方向盘,车头一转,直接朝马路牙子上撞了去!
急刹车后,我听到车轮在地面摩擦的声响,接着是车底盘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易小天鼻子上架的那副眼镜已经跌落到了下巴上,幸亏我俩都系了安全带,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此,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后怕极了。
易小天的额头冒出了冷汗,他抬手去扶掉下来的眼镜,然后转头看向我。他的眼神很复杂。接着我听到他用十分冷静的声音说:“沈明欢,我们分手吧。”
我像一副躯壳般,呆坐在那里,木然地看着他。他语带哀求:“我们分手吧,你放过我吧,求你了。”我神情木讷,嘴唇哆嗦地说:“我不分,我们在一起是要结婚的,你答应过我的。”易小天急了。“那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和你结婚!”
见我脸色阴郁,他缓了缓语气。“这样继续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就像刚才一样,若不是我眼疾手快,我们俩命都没有了。咱俩真的不合适,我这样的人,是不会给你带来幸福的……”
我尖叫着打断他的话。“我不分!就是不分!不分不分不分!”易小天一脸恼怒,狠狠骂道:“神经病!”说完,他打开车门摔门而出。
我一个人坐在车里嚎啕大哭。就这样,我和易小天之间的这场爱情,就以这样悲剧性的场面,做了个不漂亮的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