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儿防老的观点在中国就像积谷防饥一样普遍，但这种充满了功利思想的东西一但遭遇亲情拷问就会变得异常丑陋，孩子毕竟不是粮食，他们也有自己的感情，千万别让父母心中那些功利的想法伤害了孩子幼小的心灵，否则这样的伤痛很可能用一生的时间都难以平复。
【访谈】卓越（男）
卓越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今天上初三的卓越正面临着中考，但他根本无需担心，因为他年年都是县里的第一名，他毫无疑问可以考上县里的重点中学，可卓越却一点也不快乐，因为他怀疑父母根本不爱他，他们之所以对自己那么好，仅仅因为他是聪明的孩子，他可以成为他们未来的依靠。
你们在我身上的所有投资都是智力投资
见到卓越的时候，他正在参见一个奥数班，在班上他表现得并不活跃，但可以看得出来，奥数班的老师非常喜欢他，每当同学们有答不上来的问题时，老师一准儿会叫卓越来回答，与老师的兴奋相比，卓越总是显得那么沉稳，一点也不像同龄的孩子。
其实此前我根本不认识卓越，但在老师没有叫他回答问题之前，我就知道那个坐在窗边，时不时向窗外瞥上一眼的孩子就是卓越，也许是接触有烦恼的孩子太多了，自己也练就了一双慧眼。虽然每个有烦恼的孩子都有不同的烦恼，但他们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相同的气质，而我把这种气质称之为早熟的气味。
访谈者：你好，你是卓越是吗？
卓越：（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访谈者：你有什么烦恼，有什么话想要对谁说呢？
卓越：我怀疑我爸妈对我没有真正的爱，他们只是将我看成是他们未来的饭票。我希望和我父母说，我绝对不会成为你们想要的那样。
访谈者：你今天多大了？
卓越：十五岁，怎么了？
访谈者：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呢？
卓越：我不觉得自己奇怪，我很正常。
访谈者：好吧，那你能说说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卓越：我很难不这样想，我父母在我身上的所有投资都是智力投资，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的生活，他们只关心我在学校的成绩。
访谈者：父母关心你的学习成绩这不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卓越：的确，如果他们的关心是在合理范围内，当然是正常的。但如果他们每天只要一和我说话，说的就是学习的事，你还会觉得正常吗？
访谈者：你的意思是你父母从来不和你说别的，只谈学习？
卓越：差不多，谈学习的事情永远是主题，而其他的话题只是引题，最后都会被他们引到学习上。你不要觉得很奇怪，这就是我的生活。
访谈者：那你所说的智力投资是怎么回事？
卓越：除了保障我生命所需的衣食住行外，他们买给我的东西不是参考书就是智力玩具，要不然就把钱花在给我报补习班上。
访谈者：他们的确是挺极端的，他们这样做给你带来很大的困扰是吗？
卓越：嗯。我怀疑他们根本就不是把我当成儿子来养的，而是当成未来的摇钱树。
访谈者：我不得不说你的想法真的很消极。
卓越：我有今天这种想法也都是他们造成的。如果从你懂事起，你也接受同样的教育方式，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想。
访谈者：从小你父母就是对待你吗？
卓越：没错，从我记事开始，我的玩具就只有一种就是益智玩具，除了益智玩具之外，我能接触的只有书。从上小学开始，我就必须在每个周末去参加各种辅导班。可以说我周末的时候一点也不比上学的时候轻松。
访谈者：你父母对你这么严格，你肯定会有负面情绪产生。
卓越：他们对我不仅仅是严格的问题，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重视我的学习，但我现在懂了，我是他们未来养老的保障。
访谈者：虽然我也觉得你父母在教育你的问题上存在问题，但你所说的这些，会不会只是你的主观臆测呢？
卓越：绝对不是，以前我也认为他们只是对我比较严格而已，但最近我家总有他们的朋友去拜访。我在屋里的时候，能够听见他们在客厅说的话，他们在聊天的时候谈到了一个词“养儿防老”。他们的朋友甚至还说我父母特别有先见之明，给自己培养了一个有天赋的的孩子，未来肯定能挣大钱。
访谈者：就因为这些，你怀疑自己的父母对你目的不纯？
卓越：是。
访谈者：其实如果你自己好好想想就会发现，你父母培养你的钱如果不花而是存在银行里，也够他们养老的了，这你又要怎么解释呢？
卓越：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但我还是忘掉之前的设想。因为在他们平时的作为中，我感受不到父母对孩子的爱，甚至连关心都很少。
所有与智力活动无关的事情都被禁止
卓越：其实我一直以来也不想相信自己的父母不爱自己这个事实，但我不能不信。他们从来没有给我过过一次生日，我上小学的时候别人的父母都去接他们放学，而我的爸妈从来没有去接过我一次。甚至我从来没有一件自己挑选的玩具，因为我挑的在我父母眼中都是没有的东西，只有有利于我智力发展的游戏他们才允许我去玩。长这么大我什么没有什么朋友，因为我和所有的同龄人都没有话题，我除了学习没有一件事情是值得骄傲的。所以我知道，同学们背地里叫我“小书呆”，但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我的痛苦，不是我想做一个书呆子，但是如果我不做一个书呆子，我就是什么都不是了。
访谈者：你的父母的确和别人的父母有些不一样。
卓越：我小的时候很傻，不知道只有自己的父母是这样的。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们小区有一个孩子和我在一个幼儿园上学，周末的时候我请他到我家里来玩，他来过一次就再也不来了，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访谈者：因为你的玩具都是益智玩具，他觉得不好玩。
卓越：对，就是这样。我家里的所有玩具除了智力拼图之类的益智玩具就是各种图书。我是从那时开始渐渐发现在自己的父母和别人的区别的。后来我随着我长大，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了。我上小学的时候，同学们的家长都带他们去吃麦当劳，我也和父母要求去吃，但他们却对我说，吃那种东西没营养，吃多了还影响智力。智力、智力，我现在最讨厌的词就是智力。
访谈者：你父母知道你有这种逆反情绪吗？
卓越：应该知道吧，几年前他们应该就有察觉了。因为他们总是在我面前提到智力，我特别烦，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我们学校组织过智力测验，我就故意填错了很多题。但我当时在学校学习特别好，结果出来后，老师们都觉得我的真实智力水平和测验结果差距太大，请过我家长。当时他们应该察觉到我的问题了，因为类似的书我们家就有好几本，我不可能得那么低的成绩。
访谈者：那他们事后说什么了吗？
卓越：也没说什么，不过那段时间他们和我说话特别注意，基本上不怎么和我说提“智力”这个词。
访谈者：现在你父母管你还是那么严格吗？
卓越：嗯，他们知道我学习成绩没什么问题就喜欢给我报各种课外兴趣班，我现在又要学英语又要学法语、日语，听我父母和他们的朋友聊天，好像还要给我报什么韩语班。
访谈者：你一下子上这么多辅导班忙得过来吗？
卓越：刚刚和你说的这些还不是全部，从小到大我上过的兴趣班和辅导班太多了。除了语言类的，还有乐器类的绘画类的，包括现在上的奥数班等等。几乎我们这里少年宫有什么，他们就给我报什么。不过好在这些班都不是一起上的，不过最多的时候我还是有一周上六个兴趣班的记录。
访谈者：你自己对那些都有兴趣吗？
卓越：有些有有些没有，他们给我报辅导班从来不看我自己的兴趣。
访谈者：但如果你没有兴趣的话，这么多班你都能坚持下来吗？
卓越：他们也会看我在各个班的表现，很多我根本没兴趣的班，我就故意表现得差一点，然后他们也就不再让我去了。但他们一直在给我开发新的兴趣班。
访谈者：现在你能坚持下来的大约有几个班？
卓越：十个左右吧。
访谈者：那也不少了，我感觉你的同龄人可能一生也上不了这么多的兴趣班吧？
卓越：嗯，我们班也有一些同学参加兴趣班，但他们最多也就上两三个班而已。
访谈者：老师和同学知道你一下子上这么多班吗？
卓越：知道，我刚上初中的时候，班主任还找过我父母，当时班主任怕我上这么多补习班影响正常的学习。
访谈者：你父母是什么态度？
卓越：他们和我们班主任说，如果我的学习成绩下降，他们就让我少上几个兴趣班。后来班主任看我学习好，就不管了。
访谈者：这次你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吗？
卓越：没有，如果我故意把学习成绩搞糟，我父母不会放过我的。还不如按正常水平发挥，反正这样的生活我也已经习惯了。
访谈者：除了上学和上兴趣班之外，你没有别的课余生活了，是吗？
卓越：有啊，如果我愿意可以在家看书，或者参加学校的智力兴趣小组。
访谈者：你没有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吗？
卓越：那看怎么说了，如果说你是指与开发智力和学习无关的事情，我没权利。但我可以在他们选定的范围内保有一定的自由。
如果我是弱智你们还会爱我吗？
此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卓越这个男孩子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想问题，然而随着我们交流的深入，我渐渐发现了他性格极端的直接原因。
访谈者：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不和他们好好交流一下，将自己的这些想法和他们说说呢？
卓越：我说了他们就会承认吗？不会的，他们是我的父母，我了解他们，他们肯定会说是为了我好，为了我将来能够有出息。
访谈者：那你和父母交流的初衷又是什么呢？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还是听听他们真实的想法？
卓越：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和我说实话，所以我没法判断。我经常想如果我的智力水平很差，甚至是一个弱智，他们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关心我。
访谈者：为什么你的想法总是这么极端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一种，同时这个世界也不是只有一面的，你只看到了父母督促你学习，逼迫你上补习班，除此之外你还看到别的了吗？
卓越：他们没有留给我其他可见的东西，所以我什么都看不到。我没办法不这样想，因为我真的很想看到不一样的他们，但他们总是这么千篇一律，从我小的时候到现在，一直是这样的，你说我能有别的想法吗？
访谈者：那你打算怎么办呢？继续这样过还是有别的想法？
卓越：我也不知道，其实现在的生活我也不是不能忍受，只不过我一想到我只是父母养儿防老之下的产物，就觉得做什么事情都难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