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莹：我也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我和我们班上那些同学说不到一块儿去，觉得我们简直就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我知道他们在背后经常议论我。只有我那些朋友们能够理解我，虽然很多人都认为他们是坏蛋，但我知道其实他们和我一样只是不能苟同那些自以为的人的生活而已，他们真的不坏。打架和酗酒我们的确经常做，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的，不能因为有些人看不惯这些事，就认为是不正常的吧，这个社会的真理到底在什么地方谁能说得清楚？
访谈者：你觉得自己平时的情绪稳定吗？
肖莹：还可以吧，有的时候的确挺容易激动的。
访谈者：你平时除了和那些朋友在一起，还有什么爱好吗？
肖莹：爱好？我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称之为爱好，其实我挺喜欢解剖动物的。这么多课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生物。
访谈者：解剖动物？能讲讲吗？
肖莹：上初中的时候我们生物老师带着我们一起解剖过金鱼，课外活动的时候我们还参观过自然博物馆，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觉得解剖挺有意思的。有的时候我会自己抓点昆虫什么的解剖，不过最刺激的还是解剖猫。
访谈者：猫？你解剖过猫？
肖莹：恩，我们小区里有很多流浪猫，我曾经解剖过一只，我朋友知道了都说我残忍。
访谈者：那你自己什么感觉？
肖莹：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访谈者：你不觉得自己的这种行为有点异常吗？
肖莹：以前解剖过很多昆虫但都太小了，猫比较大，而且又是哺乳动物，觉得挺有挑战性的。我解剖猫就被你们看成是变态，但是据我所知很多所谓的实验室中，每天都有很多实验动物死去，你们怎么不认为他们是疯子。
访谈者：你平时很讨厌动物吗？
肖莹：没有，其实我挺喜欢小动物的，以前小姨还带我去过动物园，我们玩得特别开心。
访谈者：为什么想要解剖猫？
肖莹：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爱好，有时候在小区中看见流浪猫就想有想要抓来玩的冲动，解剖只是偶尔才做的。
访谈者：你一共解剖过多少猫？
肖莹：猫解剖的比较少，大概有三四只吧。
访谈者：其他的动物呢？
肖莹：解剖昆虫的时候比较多，具体数量记不住了。
访谈者：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解剖动物的？
肖莹：上初中之后。
访谈者：有人知道你有这种爱好吗？
肖莹：我不知道，没故意背着他们。但估计他们不知道吧，如果我小姨知道的话，肯定会和我说的。
访谈者：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爱好吗？
肖莹：……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种冲动，想要解剖它们。
访谈者：解剖动物能给你带来什么新鲜的感受吗？
肖莹：恩，解剖的时候有点害怕，但很刺激，解剖之后又觉得很空虚，其实挺无聊的。
访谈者：但你还是一次次地解剖这些小动物和昆虫？
肖莹：对。就像有人认为咖啡很苦，但还是会咖啡上瘾一样吧。
我并非专业的心理医生，我不知道肖莹解剖小动物的背后隐藏的是什么样的心理问题，但我却很清楚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被自己的父母轻视、在没有爱的环境中长大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对于孩子来说，父母和家庭环境的影响实在是太强大了，那些心中充满了不满而又无处发泄的孩子们往往无力挣脱这样的枷锁，但他们会用各种尚可驾驭的方式来抒发自己的这种情绪，对肖莹来说，她的办法就是自我沉沦和残害比自己弱小的动物……
自杀是一种解脱
访谈者：能和我说说这次是因为什么想要自杀的吗？
肖莹：上次不是说了，因为觉得生活没意思，在继续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与其就那样勉勉强强地活着还不如自己了结一切，所以很自然地就想到了死。
访谈者：难道不是因为最近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听说你出事之后，你的男朋友就被家里人带走了。
肖莹：我现在还没有见到他，可能以后都不会见了吧。我们两个人的确不适合，我知道。
访谈者：怎么不合适？
肖莹：他是大学生，我是高中生，而且还是那种肯定考不上大学的坏学生。他家里人不会同意让我和他在一起的。
访谈者：这是你这次选择自杀的一个原因吗？
肖莹：可以算得上是诱因吧。以前离家出走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没什么，因为放弃了一对根本就不关心我，没有责任感的父母，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和我在一起的。真的，就是因为有他在，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孤独。不过我也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挺病态的。
访谈者：为什么这么说？
肖莹：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和他的相处就像女儿和爸爸的相处模式，根本不是男女朋友。总是依赖一个人，其实挺危险的，如果这个人也放弃了我，那我岂不是很悲惨，但我忍不住就是什么事情都想和他说，都想让他和我一起做决定。
访谈者：为什么这份依赖没有给小姨反而是一个对你来说可能非常陌生的人？
肖莹：小姨有自己的家庭，也有自己的孩子，虽然她总是背着我，但其实我都知道为了照顾我，她和姨夫的关系已经非常不好了，我不想做破坏人家生活的人，而且我也觉得我不值得小姨这样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想完全脱离过去的生活，我想有只属于自己的生活，如果我太依赖小姨了，其实就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了。
访谈者：这些想法你是什么时候有的？
肖莹：这几年断断续续地想的，刚离开那个家的时候，其实没想过这么多，只是觉得很轻松，虽然对未来一无所知，不知道会不会变得更好，但就是想要离开。当时我的想法就是只要离开了就好，哪怕生活条件没有以前好也无所谓的。
访谈者：离开之后你觉得过得比以前好了吗？
肖莹：（点点头）离开那个家之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告诉自己，其实你已经比以前好多了。可现在我终于敢面对自己了，我知道过去的那些想法都是自欺欺人的，其实我过得一点都不好，只是我一直不敢面对这样的事实。
访谈者：为什么不敢？
肖莹：这次自杀之前我就想明白了，所以觉得生活没有了出路。如果我早一点想明白可能会早一点做这样的选择吧。对我来说自杀就是一种解脱，真正的解脱。
访谈者：现在还有这样的想法吗？
肖莹：出了事之后，小姨天天都去医院照顾我，她担心我的心理状况还给我找了心理咨询师，怕刺激我每次她都陪着心理咨询师一起来，然后说那个人是她的朋友。我知道她是真的很关心我。那段时间我看得出来她瘦的很快，有时候她在我床边趴一会，起来后我就发现我的被子上面都是头发……（肖莹说到这里的时候，几度哽咽）那个时候我躺在床上就想，如果小姨是我的妈妈该有多好啊。但再想想觉得其实没有必要是妈妈不是吗？那个时候我就决定了，既然这次上天决定让我活下去，我就要珍惜这次机会，从此以后不为了任何人，只为我自己。
访谈者：后悔自己曾经自杀过吗？
肖莹：不后悔。如果没有这次的事情，很多东西我不可能想明白，也不会去关注。也许就像电视中的演的那样吧，自杀未遂的人都是上帝偏爱的孩子，比起那些自杀成功的人，祂又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所以我其实很感谢有这样的经历，觉得就像重生一样。
访谈者：现在还恨你的父母吗？能原谅他们了吗？
肖莹：我们之间其实并不是谁原谅谁的问题，他们没必要求得我原谅，我也没有资格说原谅这个词。比起恨我更可怜他们，现在我自己想明白的很多事情，其实他们还没有想明白，所以可怜他们的成分比较多。希望他们也能想明白人生的意义，真正为自己活一回。
访谈者：和你男朋友的事情呢？
肖莹：顺其自然吧，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活着了，真的很累，我们都很累，所以他选择了逃跑，我选择了放弃。虽然知道很难，但还是要坚持，不能再那么任性了。以前实在是太不成熟了，以后我会努力学着长大，用更成熟的方式去处理感情的问题，如果到那个时候我们还能够互相喜欢，就继续下去，如果不行的话，就彻底地告别，总之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
访谈者：想过以后的生活吗？不是说以前想不清楚未来的事情吗，现在想了吗？
肖莹：在想，但还没有想清楚。
访谈者：想回到学校吗？
肖莹：暂时还没有这种想法，小姨也支持我先不回学校。
访谈者：以后就住在小姨这里了吗？
肖莹：小姨的意思是在这个小区里再买一套房子让我住，她怕我和她住在一起不是很方便，因为有姨夫和表弟。
访谈者：希望你以后可以过得很好，如果遇到什么问题随时欢迎和我联络。
肖莹：嗯，谢谢你。
点评：别让父母成为孩子苦难的根源
接触越多的问题孩子，我就越发感到悲哀，因为所有的事实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父母。这么说并不是为谁推卸责任，也不是武断地下判断，而是因为生活中无数的家庭正在重现这样的一幕：不负责任的父母和备受伤害的孩子。虽然这些孩子的表现各异，他们的生活环境有别，但同样成立的是他们都有父母——狠狠伤害他们的父母。就肖莹来说，从我见到她开始，到后来结束全部的采访，她的父母只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一次，而那一次他们也表现得那么木然，正如肖莹自己所说，她的父母甚至连虚伪的爱都不曾给过她。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这样的事实，但这样的现实却使很多孩子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肖莹的小姨曾对我，她的姐姐即肖莹的妈妈很爱自己的丈夫，所以在知道丈夫出轨之后变得有些偏执，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宁愿就这么拖着、累着，也不愿意离婚，虽然他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只用最后的利益维系。我无法判断肖莹小姨的说法是否成立，但至少我知道一件事情——她绝对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弗洛姆曾经说过，母亲对孩子的爱和父亲对孩子的爱是有很大区别的，从本质上说母亲的爱是无条件的，而父亲的爱是有有条件的，所以在面对备受伤害的肖莹时，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她的母亲，那个只有喝醉酒才会跑回家打孩子的女人。
从一个孩子出生到长大成人无时无刻都需要从父母那里得到爱，尤其是母亲的爱，但事实上很多人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和孩子亲近，或者将孩子的问题看成是生活中的次要问题，宁愿将时间和精力放在提高生活水平，或追求所谓的幸福感上面，而这些想法本身就暗示了孩子在家庭中的处境。一个不能亲自带孩子的母亲就是渎职，是没有资格说爱孩子的，甚至可以被看作是失败的人。因为一个不懂得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必然也不懂得爱自己。有人说，人们不断成熟的过程就是不断地在别人身上发现自我的过程。在和肖莹接触的过程中，我发现她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爱，所以在离开家的时候是失望中带着希望的，而当她的男朋友选择从两个人的感情中逃跑的时候，她又一次失望了，并选择了很极端的方式希望能够从这种失望中解脱出来，然而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依旧可以在自己的小姨身上找回失去的爱的希望，因为她一直在寻找爱，并努力让自己向有爱的地方靠近。肖莹的这种状况其实是很典型的孩子的心态，——孩子不能生活在没有爱的世界上，就像人不能缺少氧气而生活一样。然而，她最亲近的人——她的妈妈却无法满足孩子这一天性的需要，反而给孩子在寻找爱的路途上设置了诸多苦难，因为她的妈妈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对于这样的父母虽然我可以为他们找到无数的理由辩护，但我并不想这样做，因为这样的行为对那些苦苦追求爱的孩子并不公平，虽然那些不懂爱、不会爱的父母也是整个事件的受害者（缺乏爱的能力的人本身就是可悲的，就像肖莹的母亲那样，他们除了用酒精麻痹自己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痛苦，所以他们也是受害者。）。
每个父母在选择做父母之前，都应该扪心自问：我是否已经具备了做父母的条件，而这里所说的条件并不仅仅是指经济条件，同样也包括心理条件。如果你还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承担一个生命的重量，那么请不要轻率地作出决定，因为这样做的结果很可能是将你的痛苦扩大，让一个无辜的人成为你不成熟的牺牲品。对于那些已经做了父母而又不懂如何去爱的家长，如果还对孩子有一点点的责任感，那么请多给自己一点时间陪伴他们，同样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学习如何去爱。从某种角度来说，孩子也是上帝给家长的一个机会，一种救赎，只不过这需要有悟性的人自己去参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