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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不敢想念的人(1)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一个孩子不敢想念自己的至亲之人?答案是恐惧。当孩子一想到自己的至亲之人就会联想到居无定所的生活的时候,作为父母的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对我们的孩子说爱呢。

【访谈】徐雯亭(女)

徐雯亭其实不能算是我认识的小朋友,因为她是我大学时代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是我的同龄人,但我之所以把她的故事也放入这本书中,是因为她同时也是一个家庭不幸的受害者,在这里她将以一个女儿的身份表达出自己对父亲的爱与怨。

没有明天的生活

徐雯亭是我大学时代的同学,也是我最亲密的室友。大学四年的生活我们像家人一样共同携手走过,彼此交换着最真实的心情。我至今依然记得我们上大学二年级的时候,雯亭第一次失恋后喝醉酒对我所说的那些话。她说其实自己一点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勇敢,她不敢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是真心对她好的,所以虽然自己喜欢着那个男生,最终却还是拒绝了她,因为她很懦弱,害怕自己因此受伤。虽然很不解为什么雯亭会对我说这些,但我还是静静地陪着她,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雯亭有个心结。

果然,雯亭对我说完这些之后,就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而故事的主角是雯亭和她的爸爸。我一直都知道雯亭是二婚家庭的孩子,但我也清楚她现在和自己的妈妈以及继父生活在一起,在我们认识的这一年多,她从来没对我提起过自己的父亲。所以这次雯亭向我提起亲生父亲,的确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但这个故事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精彩,反而显得很沉闷……

雯亭说她的爸爸是典型的水瓶座(我不知道为什么雯亭会着重说这一点,所以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雯亭却说水瓶座的男人一生只会爱一个人,如果他的第一次受了伤,那么以后经历的所有人都会成为过眼云烟),自由而洒脱,只过那种自己肆意而为的生活,但在她的心中爸爸一直是最好的爸爸,然而她的妈妈却不这样想,跟着这样一个男人让雯亭的妈妈感到非常没有安全感,终于在雯亭十一岁的时候,她的妈妈下定决心要和她爸爸离婚。

妈妈如愿离开了这个家,而雯亭很正常的和爸爸开始了新的生活。(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雯亭不断向我表示,自己并不怨恨自己的父母,她甚至很高兴他们能离婚,因为她知道他们的确很不合适。)然而,妈妈离开了家,爸爸却依然过着那种所谓自由的生活,也因此刚上小学五年级的雯亭过上了噩梦一般的生活——爸爸像幽灵一样只在夜里回家,家中的锅碗瓢盆和脏衣服堆得像小山一样没有人处理,雯亭每天只能拿着爸爸给的钱自己解决一日三餐。更让雯亭不堪忍受的是她的爸爸经常喝醉酒后回到家里撒酒疯……而不管父亲怎么闹,雯亭一直保持着超乎年龄的成熟,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家庭的巨变,所以她每天努力让自己认真学习……

时间一晃而过,就这样雯亭和爸爸一起生活了两年。之后雯亭小学毕业,顺利考上了一所初中,而她的学习成绩在学校里一直名列前茅。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同学知道雯亭的父母已经离婚,因为雯亭表现得异常冷静。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雯亭就会感到害怕,她仿佛渐渐懂得了妈妈之前的感受,那种无人依靠,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感觉会突然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而每当这时雯亭的心理防线就会决堤,泪水就像细雨一样从脸颊滑落……

心中备受折磨,但又无人可诉。雯亭的性格变得越来越沉默,脾气也越来越坏了。每当雯亭的爸爸从外面回来时,雯亭就忍不住要和他吵架。据雯亭说她和他爸爸吵得最厉害的一回,她完全失去了理智竟然抽了自己的爸爸一记耳光……但打完这一巴掌之后,雯亭的手僵在了半空,正在向雯亭解释的爸爸也傻了眼,最后雯亭只能哭着跑出了家……

在雯亭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我一直努力拼凑出当时可能的场景,但都一一失败了。纵使我是雯亭的好友,却依旧无法真正感受到雯亭内心的无助和伤痛。

最后雯婷告诉我,那段时间她仿佛不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活着,她害怕黑夜也同样害怕白天——黑夜会让她陷入回忆,而白天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未来,而对她来说却无法想象未来是什么,因为她不敢想明天……

终于我也要离开了

雯亭给我讲过那个故事后,我想了很多,可能她的这段经历和那些见诸报端的家庭悲剧比起来无法引人注目,但我很清楚她这样的心路历程是非常真实的,而这种真实又不仅仅属于她一个人。雯亭是名副其实的小人物,她的痛苦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小痛苦,但这样的小痛苦却往往是单亲家庭孩子们所共有的一种情绪。相比于那些以新鲜著称的新闻事件来说,雯亭的故事完全无法满足人们猎奇的需要,但却是血淋淋的真情。

在雯亭整整睡了一天之后,她又对我讲述了她后来的一些经历……

访谈者:雯亭,后来你为什么又和你妈妈生活了?

徐雯亭:我爸这个人一直活得很随性,也许他这样会比较快乐吧,但他这样必然会让身边的人很累。我妈在家的时候对这些我总是不理解,那时候还有点怪我妈,认为她总是没事和我爸吵架,等到我妈离开了我才明白很多事情真的不能怪她的。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刚上初中没多久我爸就和一个外地的女人好了,那个外地的女人在我们那里开了一家小饭店,有一个比我小几岁女儿还有一个老妈。我爸和她纠缠了一年多,后来那个女的回了老家,我爸就追过去了,临走的时候他给我了几百块钱。那些钱没多久我就花光了,后来没办法我就找到我妈,当时我没想要和她一起生活,因为我知道她已经有新的家庭了,我只是想跟她借点钱到那个女人的老家去找我爸。不过我妈知道这件事之后坚决反对,她和我说让我还是和她一起过吧。

访谈者:这样你就和你母亲一起生活了?

徐雯亭:也没有,之间还折腾了一段时间。我爷爷家的亲戚都劝我不要和我妈一起生活,那段时间他们没少在我面前说我妈坏话。

访谈者:为什么他们要那么说,这样不是会很伤害你吗?

徐雯亭:他们毕竟是我爸的亲人,谁都会想着自家人说话,我也习惯了。偶尔去我姥姥家,我妈那边的亲戚也会说我爸坏话。一开始听的时候还觉得挺受伤的,后来我听他们说这些就像听天气预报一样,没什么感觉了,就是例行公事。

访谈者:那后来呢?

徐雯亭:后来?哦,我爸从那女人的老家回来之后,我妈找过我,她说她和叔叔(雯亭后来的继父)商量过了,他们愿意和我一起生活,让我和我爸说一声。

访谈者:就这么简单你就和你妈他们一起生活了?

徐雯亭:哪有这么简单,这是要通过法院的。当初我爸妈离婚的时候我被判给了我爸,如果我要想和我妈一起生活必须到法院进行监护人变更。

访谈者:你们去了?

徐雯亭:恩,我爸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去了。

访谈者:在法院你们都说什么了?

徐雯亭:说了很多啊,法官问我为什么不想和我爸一起生活了等等,说了很长时间,我现在已经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访谈者:那你还能记清楚多少?

徐雯亭:我记得比较清楚的就是我爸哭了。

访谈者:其实他还是很想和你一起生活的吧?

徐雯亭:我不知道,估计他自己也不清楚吧。他一辈子只为自己活,别人的感情他不可能有时间关心。其实他和那女人的事情我很早就知道了,几乎是他刚刚和那个女人开始我就知道了。我觉得那个女人不是什么正经女人,所以和她的关系也很不好。有一次我爸和那个女人吵架,就从那女人那里回家了。正好那天我爸出去和朋友喝酒家里只有我一个人,那个女人找上门来。她要拿我爸的手机走我没让,我们两个人就打了起来,当时我刚上初中,那女人大概有一米七的身高,我根本打不过她。事后我和我爸说了这件事,我爸答应我不再和那个女人来往,但没多久他们就和好了。我觉得自己在那个家里就像一个笑话。

访谈者:很伤心吧?

徐雯亭:谈不上伤心,后来我都灰心了。我爸有的时候比我还要像小孩,他和那个女人三两天就一吵,每次吵完了就和我说他已经和那个女人彻底断了,但实际上他们一直藕断丝连,直到最后我也离开他了,他还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混呢。其实这些都不是最让我感到我必须离开他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让我觉得自己的生活特别无望,不瞒你说,和我爸生活的那几年,我真的过的就是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生活根本没有什么计划性可言。为了让我们两个人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我不知道自己一共努力过多少次,为了他我和那个女人吵了无数次的假,有的时候还动手,但实际上我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你知道我明白了这一切的时候是多么绝望吗?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如果我继续和他一起生活的话,早晚有一天我就连我自己都不是了,所以我妈和我说她愿意和我一起生活的时候,我几乎没想多长时间就接受了,对我来说,并不是我妈和我感情比较亲我才愿意回到她身边,而是当时我不知道除了这样做,我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访谈者:这些话你和你爸爸说过吗?

徐雯亭:说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法院上我就表达过自己的这些观点。

访谈者:雯亭,你真早熟,刚上初中就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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