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兰州后，小雪轮番享受着教授外公的幽默和教授外婆的宠爱。但讨厌的是，母亲每每拜访她的姑婆姨婆、叔父姨母、堂哥表弟时，总要把小雪从电脑旁拉走，叫小雪从网络中出来，陪她东一家西一家跑。所幸的是，小雪漂亮乖巧，嘴巴又甜，走哪家哪家都乐意给她几张压岁钱。她一面嗔怪道，又不是过年，压什么岁呀；一面一脸灿烂笑容，开心看着红纸包落到自己的衣袋里。那些长辈亲戚都这样解释：过年的时候你不来，现在给你过年呀。也幸好这些亲戚家都有小孩，有的比她大一两岁，有的比她小一两岁，等衣袋里一袋了红纸包，就跟同龄人一起跑别的屋子里去，赶紧拿电脑上网，不是聊QQ，就是看在线的韩剧或美剧。
今天母亲没出门，小雪聊QQ没给打断。外公给她讲他父亲的事，笑得小雪肚子疼。外婆给她端来红枣百合，看她吃到肚子里，才拿起空碗走出去。电脑里又响起蛐蛐声音，小禾上来了，她今天的个性签名是老掉牙的“狗尾巴草”。
小禾：你还在兰州啊，我以为你回来了。想叫你去天河游泳，兰州有什么好，是不是碰上可意的小男孩了，不想回来呀？
小雪：我妈不让我回广州，天天拎着我走亲戚，气死我了。在这里碰上好多小男孩，可惜他们都跟我有血缘关系，只能打打球游游泳没浪漫故事。
小禾：我妈这几天老是晚上出去叫我外婆来陪我，可我外婆要陪你爷爷不肯来，我家我倒愿意一个人在家里听音乐，莎拉布莱曼唱得难听死了。
小雪：我妈也有问题了，好像她更年期不到呀，动不动发脾气，可能我爸有外遇了，我妈生气不理我爸了，拽我来兰州。
小禾：可能我妈也是有外遇，不然不会周末也出去，晚上也出去，老是把我一个人丢家里，不怕我带小男孩来我家。
小雪：我没见过我爸跟别的女人来往，除了跟你妈我爸有外遇的话，肯定是跟你妈好。小禾，你信不信啊？
小禾：要是我妈跟你爸在一起的话，我就叫我爸跟你妈好，你就叫你妈跟我爸好，我跟我爸你跟你妈那样，我们就会在一起。
小雪：这主意好，比我妈给我找个不认识的后爸，你爸给你找个不认识的后妈要好得多，不然我们比小白菜还小白菜。
小雪手指灵巧，打键盘打得快，聊QQ经常同时跟好几个人一起聊。此刻她一面跟小禾讨论没了妈妈的小白菜，一面跟一个同班女生及两个外班男生讨论张柏芝的发型、阿隆索的轮胎以及斯科尔菲德的复杂纹身。
母亲在外面敲房间门，小雪说门没关，眼睛仍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流畅敲打键盘。母亲叫她停一会，说小雪我跟你说个事。小雪赶紧关闭她跟小禾的聊天窗口，不让母亲看到她们的小白菜对话。
“是不是你要先回家，先走一步，叫我留兰州替你陪外公外婆？”小雪问母亲，“或者说，让外公外婆陪我？”
“是的。”母亲说，“我要回去处理一件事。到时候你自己回来，外公会送你去机场，我会去机场接你，这应该不会有问题。你已经十七岁了，快到成人年龄了，应该有能力一个人从兰州回广州。”
“你打算今天走？”
“没错，下午就走。”
小雪答应母亲一定如期完成暑假作业，一定做完那二百道中学奥林匹克数学题，一定每天跟外公一起写毛笔字一到两次每次写三到四张纸，一定……等母亲走出房间，赶紧拿手机给父亲发短信，问父亲下午去不去白云机场接母亲，父亲有点莫明其妙，回短信问：“她坐哪个航班回广州？”
姚雨悦飞抵广州时，没想到吴承安来机场接她。她心想，既然你要跟他谈离婚的事，面对面谈，再说你今晚不会住酒店，你得回家，你不跟他睡一个房间，你睡女儿的床，你们还是在同一个屋子里，那么现在坐他的车不违背啥。
姚雨悦有她自己的原则，就事论事，只谈离婚问题，不谈谁是谁非。她已经起草了一个协议，今晚就给吴承安看。只要小雪给她，其它啥东西都可以不要。
回到家里，姚雨悦照常围了围裙做晚饭。这时她发现饭也煮好了，菜也炒好了，汤也煲好了，只要盛盛饭端端菜，就能吃饭了。吴承安问她喝不喝点啥，她说不喝。吴承安要给她添饭，她说不吃了。等吴承安吃完，她起身围围裙洗碗。一面洗，一面告诫自己：“姚雨悦你要坚强，不能流眼泪。不能没有他那是胡扯，这年头谁离开谁，都活得下去。”
吴承安仍觍着脸跟她闲扯，偶尔她也冷冷答一句。即使你跟他闹离婚，跟他分道扬镳了，也不要反目成仇。再说他是女儿的父亲，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若搞得你不理我，我不理你，那么以后必须沟通的事，也没法沟通。
她把刚起草的协议拿出来，递给吴承安看。吴承安不看这张协议纸，而是把它拿起来折叠一番，一会折过来，一会折过去。他的手指很长，又非常灵巧，而且变化多端。你不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样，等这纸头由平面变成立体时，才突然看清楚他折了一只好看的乌篷船。结婚这么多年了，女儿都十七岁了，可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他折纸头，竟折得这么好。他就是这种人，每每你觉得已经了解他了，以为对他已了如指掌，结果他又做了一件你没想到的事，叫你目瞪口呆。
“你认为这件事应该上法院解决？”姚雨悦看着这只纸船说。
“事已至此，我啥都会跟你讲，肯定有问必答，但不跟你讲离婚的事，不讨论这个问题。”吴承安也看着这只纸船。
“为什么？”
“如果我答应你离婚，就是愚不可及，做了一件傻瓜才会做的蠢事。”
“怎么解释？”
“我已经对你说过我错了，对不起，我是一时糊涂，请原谅，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次发生。我说我只喜欢你，心里只有你，我们好不容易才过上现在这样的好日子，小雪也这么大了，长得这么漂亮，又这么聪明，功课这么好，一家三口一直是和和睦睦的，温温馨馨的，为啥现在硬要给拆散？”
“你认为我愚不可及，要求离婚是破坏家庭幸福生活，罪魁祸首是我而不是你？”
“我说过我错了，可我的错，不直接导致家庭分裂。小雪要我们维护和谐社会，不能搞动乱。我承认我搞了一点小动乱，我诚恳接受你的拨乱反正。作为一国之君，你应该治国安民，而不是分裂自己的国家。”
“你是说，你犯的是小错误，我犯的是大错误？”
“我只明白我跟谁好，都远不及跟你好。”
“你私下买了那个房子，把它装修得比这里都好，一面跟别的女人在那个房子里寻欢作乐，一面跟老婆讲‘我喜欢你，心里只有你’……你不觉得这好不无耻？”
“比‘无耻’更贴切的是另一个词……无赖。”
“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无耻’指不道德，‘无赖’指不讲道理。此刻我跟你胡搅蛮缠是耍无赖，扯不上‘无耻’二字。”
这样扯下去，扯到天亮也扯不完。
姚雨悦气得眼泪出。每次都是这样，明明知道他设了圈套，甚至已经看清楚他把圈套设在哪里，可最终还是落到他的圈套里，给他牵着鼻子走。你已经打定主意，跟他只谈离婚问题，不谈谁是谁非，可结果呢，你指责他好不无耻，他狡辩道这是无赖。
你跟一个无赖扯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