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维吾尔族的特色饮食,自然会提到抓饭这个名字。抓饭因其营养丰富且别具风味,已经受到人们的普遍青睐,成为餐桌上一道亮丽的风景。
抓饭在维吾尔语当中称作“泡劳”,据说最早始于北宋年间,到了唐代史籍中曾被译作“孛锣”。而清代边塞诗人萧雄在其《西疆杂述诗》中,不仅记载了抓饭的具体做法,还对抓饭的称谓进行了诠释:“若烹稻米,喜将羊肉细切,或加鸡蛋与饭交炒,佐以油盐椒葱,盛于盘,以手掇食之,谓之抓饭。遇喜庆事,治此待客为敬。”
作为一种不可或缺的美味,抓饭在维吾尔族人民的生活中,一直占据着至尊的地位。家里来了贵客,别的可以将就,抓饭却是一定要做精致的。哪怕是一顿素抓饭,也要让客人吃在嘴里,却一直记在心里。所以谁家锅里焖了抓饭,味道就会在整个院落里弥漫。浓浓的,香香的抓饭味顺着鼻腔渗入肺腑,就像一曲天籁之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一样,沁人心脾,回味无穷。因而抓饭又被誉为一种长面子的饭,古往今来给人们撑足了颜面。无论是大小节日,还是婚丧嫁娶,看到一盘接一盘的抓饭依次端到众人面前,主人心里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因为在维吾尔族的饮食传统中,只要抓饭上齐了,就意味着仪式趋于成功。所以没有抓饭的筵席,就不能称其为完美的筵席。甚至有人进一步引申,把接到的婚宴请帖戏称为“抓饭票”,可见抓饭文化,意蕴深厚,让大家在品味美食的同时,找到了一把体味维吾尔族风俗的钥匙。
我对抓饭的记忆是从爷爷那里开始的。爷爷早年是一个出色的厨师,尤其擅长做大锅抓饭,以至后来人们送他做的抓饭一个雅号:“巴拉提抓饭”。记得爷爷有一个专用的铁制抓饭铲子,由于长时间摩擦,铲子变得白亮白亮的。富有情趣的是,那把铲子长长的把柄上吊着一串小铃铛,爷爷每每搅动铁铲的时候,铃铛就会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招得不少孩子驻足观赏。
起先锅灶都是爷爷亲手垒筑的。他先就地挖一个圆形地坑,留出一道通风口,然后沿着地坑外围,砌上两三圈土坯,锅一架,火一点,就可以上手做抓饭了。后来有了汽油桶改造的锅灶,就省事多了,谁家有个事情,装上毛驴车就拉走了。
我发现爷爷做抓饭的时候,从来不用锅盖,而是将一个个盘子随手扣在抓饭上面。抓饭熟了,先用铲子来回搅拌,等大米和胡萝卜都搅匀了,那些盘子就有了用场。一盘一盘盛上抓饭,然后再将一块块羊肉摆在上面。热气腾腾,香味扑鼻,让人食欲猛增。
后来母亲继承了爷爷的手艺,同样把抓饭做到了令人叫绝的地步。所不同的是大锅换成了小锅,从室外转入了室内。如果说爷爷做抓饭时我是在看热闹的话,到了母亲这里,我就有意在琢磨其中的门道了。
抓饭的原料看似比较简单:大米、清油、胡萝卜和羊肉等。但要做出正宗的味道,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母亲做抓饭的时候,神情非常专注,工序一丝不苟,而且口中念念有词,好像是在祈祷一样。锅里的油并不是很多,连骨肉都剁得大小匀称,为了看上去色泽鲜明,红黄两种胡萝卜各占一半,而且必须切成一样的长条。
从顺序上讲,先炸肉,再炒胡萝卜,等锅里的水达到了沸点,最后放入泡好的大米。在这里有几个关键的环节,一是给油锅里泼洒盐水,必须掌握尺度和技巧。盐放重了影响味道,动作慢了导致烫伤;二是焖上大米之后切忌盖上锅盖了事。我就注意到,母亲在做抓饭时寸步不离锅台,一会儿揭开锅盖,用擀面杖由里到外,在“滋滋”冒着热泡的大米上捣杵着,于是一股股热气从一个个窟窿眼里冒了出来。一会儿又不停地转动着锅边,而且是顺时针和逆时针来回轮换。等米出锅再一瞧,抓饭色泽金黄,米是一粒一粒的,入口糯而不硬,油而不腻;肉是外焦里嫩,肥瘦搭配,让人垂涎欲滴。往往是一顿鲜美抓饭,满屋留有清香。
然而毕竟身处那样一个食不果腹的年代,一日三餐多以杂粮和土豆为主,偶尔享用一顿抓饭,那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于是盼望着家里来一位重要的宾客,或者打听谁家过个“乃孜尔”(祭奠仪式)和“托依”(婚典)什么的,那样才有机会一解嘴馋。
可笑的是我从小养成了喜食锅巴的习惯,一到抓饭出锅之时,便缠着大人要一碗锅巴。一块块焦黄而又香醇的锅巴,嚼在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我就像过节穿上新衣裳一样,心里美滋滋的。然而我的这一怪癖却令父母讨厌,只要看到我吃锅巴,就会竭力阻止。因为按民间的一种说法,小时候锅巴吃的多了,结婚之时天公就不作美,遭遇雨雪。奇巧的是我结婚那天,果然遇上了雨天,父母就埋怨说:“都是你吃锅巴的缘故,雨才这样下个不停!”
后来上了高中,虽说生活稍有好转,可是由于大米依然稀缺,因而都是省吃俭用,做抓饭的机会还是不多。不过这也难不住我们,一天有个同学就告诉我说,他有个朋友是米泉县炭厂的,因为主粮就是大米,隔三差五做抓饭,他都吃过好几回了。于是就在他的撺掇之下,我们几个哥们翻山越岭去了那里。适逢朋友的父母正好回南疆探亲,我们就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放心大胆地过了几天皇上一样的生活。不幸的是,这种梦幻般的日子随着朋友父母的突然回归就结束了。当那一对老人瞪着眼睛,怒气冲冲呵斥儿子短短几天就挥霍了全家将近一个月的粮食时,我们几个便夹着尾巴仓皇而逃了。
说到这样难堪的事情,就让我想起了岳母家的那一顿抓饭。那时我和妻子结婚不久,一天家里来了吐鲁番老家的一群亲戚。因为都是前后院住着,岳母家做了满满一锅抓饭,亲自登门邀请我们过去品尝。按照维吾尔族风俗,岳母将抓饭盛在好几个大大的盘子里,而且上面堆放了大块大块的羊肉。随后一盘一把削肉刀,一人面前一只小勺,可谓盛情款待且照顾周到。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尽管岳母一家再三劝让,亲戚们则只尝了几口就放下刀子和勺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不再吃了。看着那么诱人的抓饭满实满载没人享用,岳母一家人都急了,尤其岳母如坐针毡,难受得要死。尝了一口才发现,原来抓饭有一股苦味,实在难以下咽,难怪亲戚们都不吃了,查来查去问题出在清油上,好端端的一锅抓饭,竟让假冒伪劣产品给糟蹋了,真让人又丢人又气愤。所以父亲二话不说,起身回家提来一桶清油交给岳母,就为这事,妻子一直心存感激呢。
既然抓饭是一种地道民族特色风味,正宗的吃法就是用手抓食。不过不是一把抓,而是拇指曲并至掌心,其余四指则伸直,将抓饭和肉块抓在一起,然后顺着盘边来回抹两下,抓饭自然变成一团,嘴一张,手一送,吃进肚里。这种功夫不是一蹴而就的,需长期实践和积累才行。不然抓饭没吃多少,米粒却撒得到处都是,不太雅观。所以现在吃抓饭的时候,主人都会备一些小勺,方方面面都兼顾到了。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抓饭从内涵到外延都已发生了不少的变化。从内涵上讲,抓饭的种类是越来越丰富了,除了羊肉和牛肉抓饭,还有鸡鸭鹅肉抓饭。即便是素抓饭,选用的材料不同,味道也就不同。譬如用葡萄干、杏干和桃皮等干果做的抓饭,就香里带甜,意蕴深长。而在做好的抓饭上放上酸奶,就更是一种绝好的创意了。从外延上来说,抓饭已成了大众餐桌上的家常便饭,而且不少人更喜欢将抓饭和薄皮包子一起享用。这种被称为“阿西曼图”的抓饭包子,不仅吃着过瘾,而且听着那独树一帜的叫卖声,本身就是一种艺术享受。
实际上抓饭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十全大补饭。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医生到了晚年的时候,身体虚弱,连走路都困难,吃了很多药也无济于事。后来他真的突发奇想,发明了抓饭进行食疗。不曾想后来他真的渐渐恢复了健康,周围的人都非常吃惊,以为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他就把自己的“药方”推介给了大家。于是代代相传,抓饭的名字深入人心。我们不必考究传说的真假,因为抓饭的味道,实实在在是毋庸置疑和刻骨铭心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