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流民与伤兵不绝,满目疮痍,哀鸿遍地。公使馆区尽是断壁残垣。义和拳与清军攻势猛烈,各国卫队借着喘息之机正在残破的建筑内修建防御工事。东南角一片火势冲天,甘军首领董福祥烧毁与英国领事馆比邻的民房,希望火势可以蔓延到英国使馆内。
铁鹰纵马冲向使馆区,轰隆一声,德国公使馆发生了爆炸,瓦砾横飞,碎石四溅。义和拳再次对德国使馆发起猛攻。铁鹰抱着小知明伏在马背上,一颗碎石击中马腿,黑马一颤,前腿一曲,把铁鹰掀了出去。
铁鹰借力一纵,挟着小知明飞身上墙,宛如一片竹叶,落进德国公使馆院内,却发现院子里站满了黑压压的义和拳民。有人轻声叱责:“大敌当前,你怎么还带个小孩?”原来铁鹰穿戴酷似拳民,义和拳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铁鹰也不说话,带着小知明向后面绕行,来到一座小洋楼前。小知明一指:“我曾被关在那里,或许那是存放那哲尸体的地方。”铁鹰点点头,示意小知明噤声,道:“这里看似幽静,实则暗伏杀机。洋鬼子将咱们老祖宗的兵法学了去,这里一定埋伏着重武器。否则的话,也不会如此寂静。”
小知明说:“铁鹰,你真是个经验丰富的大贼。”
铁鹰一笑:“我若没本事,早被啄了眼睛,剁成八块,喂王八啦。”
小知明说:“我就喜欢你这种率直性格。”
铁鹰说:“率直个屁!你想让我冲出去,被子弹打成筛子吗?”
两人正说话,一队义和拳不顾性命地冲了进来,幽暗小楼里顿时响起枪声,一排义和拳民倒在血泊中,几个未死的跃跃欲试冲到楼前。铁鹰一惊,喃喃自语道:“听,里面有挺马克沁重机枪。那玩意威力巨大,眨眼工夫能喷几百发子弹。这些义和拳的人都是好汉啊。”义和拳民冲到楼前,从楼里冲出几个洋枪兵,挥舞长剑和义和拳民拼斗起来,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铁鹰将小知明背在身后说:“搂紧我的脖子,不然摔得骨折筋断,可怨不得我。”说完从肋下取出一只精致小弩,扣动扳机。“嗖”!一支铁箭破空飞去,刺入小楼的屋檐,箭尾拴着一条极其坚韧的细绳,不知用何物编织。铁鹰一拽细绳,在密林里奔跑了几步,向上一蹿,仿佛荡秋千一般,黑色披风在夜风中张开。他们宛如一只大蝙蝠,毫无声息地落在小楼的墙壁上,然后双手急收绳索,快如闪电地蹿到三楼的窗口,翻身而入。
楼道里一片漆黑,脚步声急促而杂乱。铁鹰闪身闯进一个房间,里面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呼。铁鹰迅速关门,外面没人听见女子的惊叫。烛光下露出一张女人的美丽脸庞。铁鹰不认得她,小知明欢喜地说:“赛金花姐姐。”
赛金花问:“怎么是你,小弟弟?这里很危险。”
铁鹰说:“你是赛金花?”露出一丝淫邪目光。谁不知道京城赛金花是个赫赫有名的娼姐。
小知明说:“赛金花姐姐是好人,又善良又有义气。”
铁鹰说:“那你问问她,老家伙的尸体藏在什么地方?”
赛金花看了看铁鹰,断定此人一身匪气。小知明向她眨了眨眼问:“那哲的尸体藏在哪儿?”赛金花心领神会地说:“在楼下,小楼右面有个监牢。”其实她是胡言乱语,要把铁鹰支开。铁鹰急切地问:“怎么才能进到监牢?”赛金花说:“只有从窗口下去。”铁鹰虽然急,却忙而不乱,仔细打量这间卧室。墙上挂着一张巨幅大画,画着很多洋鬼子在吃饭,是仿制的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这里是乔治的卧室,窗帘挡得严实,窗口钉着木板,防止义和拳从窗外冲进来。宽大的弹簧床下放着两口皮箱,铁鹰凭借着丰富的江湖经验,伸手拽出皮箱,打开一看,全是奇形怪状的骨头。
龙骨!小知明的脑海闪过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乔治得到这些龙骨,他灵机一动对铁鹰说:“得来全不费工夫,可以用这些龙骨来换那哲的尸体。”铁鹰觉得小知明言之有理。他并不想冒任何风险,说:“小鬼,具体说说。”小知明说:“只有委屈赛金花姐姐了,让她帮忙传信。”铁鹰点头,嘿嘿一笑:“小鬼,你天生就是个贼坯子。你说说,我们在哪里交易安全?”小知明脸色有些发白,紧盯着箱子里的龙骨,然后问:“赛金花姐姐,你一直在这里么?”赛金花说:“是啊,我一直待在这里,怎么了?”
小知明一字一字地说:“这些龙骨是假的。”铁鹰和赛金花吃了一惊,都从箱子里拿了一块骨头。巴掌大小的骨面上刻着几个残余的古文字。
铁鹰问:“你怎知这些骨头是假的?”
小知明说:“很简单。第一,辨别骨质。龙骨不是石头,它在地下埋藏了几千年,所以和新骨还是有所区别。从颜色、包浆、质感来看,如果是新骨做旧,必然留有破绽;第二,看古文字刀口。真的龙骨上的字体,刀口锋利,笔式干净利落,有些笔画甚至是直来直往,如果高手仿制,会留下修习过书法的痕迹;第三,龙骨是用来记录大事的,是古人专门制作的,有人工修磨的痕迹,要辨别真假不是很难。”
铁鹰说:“我觉得这些骨头没什么不妥?你是不是想骗我?”小知明说:“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可以辨别真伪,用火烧一下。如果是新鲜的骨头,会飘散异味。”铁鹰真就把手里的骨头拿到火烛上去烧。赛金花趁机看了看小知明,小知明点了点头。这不是他在故弄玄虚,这些龙骨确实是假骨。
铁鹰对着那块骨头嗅了嗅,阴沉的脸色逐渐明朗,把骨头丢进木箱,冷声一笑,“小知明,你还真有眼力。这些都是假骨头。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在洋鬼子头上动土!”小知明说:“肯定有人调包,赛金花姐姐,除了你和乔治,真的没人来过这个房间?”赛金花若有所思地说:“难道是他?”铁鹰问:“是谁?”赛金花说:“没有可能啊,可是除了乔治、我和约翰,就只有厨子李能随意进出这个房间。”
话音未落,有人敲门。赛金花颤声问:“是哪个?”有人应道:“厨子李。”
铁鹰低声说:“捉贼捉赃,来得正好。”他一拉小知明,盖好木箱推回床下,顺势钻到大床下面。赛金花打开房门,有人推进一辆小车进来。
从床下望去,此人打着绑腿,穿着薄底棉鞋,声音很柔和:“夫人,你的夜宵准备好了。”赛金花说:“撂桌上吧,我去叫乔治。”闪身出了房间。
那人走到桌前,放好餐具,转身向门外走去。小知明看了看铁鹰,目光中流露出会不会冤枉好人的神色。但是铁鹰的脸色很镇定,仿佛在说,就是他,没错。那人到了门前,忽然快步折了回来,一双细手伸了下来,正要去拽木箱。铁鹰使了一式怪招,兔子一般蹿出,身体打了一个滚,双手向前一按,将两只贼手死死按住,双腿骑在厨子李的前胸,嘿嘿一笑:“人赃并获。”
小知明从床下爬出,厨子李一脸惊恐。他的年纪约莫五十开外,身材消瘦,六尺多高,一双眼睛炯炯放光。赛金花推门而入,喝道:“老李真的是你?”厨子李害怕地说:“夫人,饶了我吧。我是一时昏了头,你饶过我吧。”赛金花说:“饶了你也行,真龙骨在哪儿?”
厨子李说:“被我藏起来了。”他的眼睛盯住铁鹰和小知明,说,“你是那个小孩,你来过这。这位大爷却很陌生。”铁鹰说:“爷是江洋大盗,不想死就乖乖地听爷的吩咐。”厨子李说:“好汉爷爷饶命!我家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我不想死。”小知明问:“厨子李,我问你,龙骨是你调的包?”厨子李说:“没错。”小知明疑问:“假骨头也是你做的?”厨子李满脸沮丧地说:“我家有做假骨的秘方,只要稍稍加工就可以。是我该死,鬼迷了心窍。我知道那些龙骨价值连城,因此动了歪念。”小知明眨着眼睛,似笑非笑地问:“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把那些龙骨藏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