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先是轻快,接着却渐渐慢了下来,沉得如这静夜一般,好像夹着无限的忧思。不知不觉,绛衣竟迈开了脚步,向那声音寻过,穿过几道圆洞门。
进了一个小院,院内月色如斯,绛衣藏在圆门后偷偷地向里张望。亭中一个男子背对圆门而坐,月影横斜,人影横斜,他竟能如此安静,与那静月,静夜的相衬相融,异常的和谐。绛衣轻笑,没想到他也有这风雅的一面。
“躲着干嘛,出来吧。”他说着指了指身边的石栏,侧头望了望绛衣,那眸子这一夜竟有些幽沉。绛衣走过去,只见他手中拿着一片窄窄的叶子,看来那声音就是这片小小的叶片所发。
静静地坐在石栏上:“没想到南将军也懂得音律。”
南霖谖回过头,看了看手中的叶片,“军营生活太过枯燥,弄点这小玩意,排解心中的情绪而已,实在算不上什么音律。”绛衣抿嘴,想起刚才那乐音,“南将军今夜的情绪约显哀伤啊。”
只见南霖谖脸上微微一怔,她便知自己是猜中的他的心事,他是一个情绪丝毫不外露的人,那永远深遂的双眼,永远似笑非笑的表情,永远挂在嘴角的笑意,其实只是他内心的掩饰而已。他与另一个人一样,都那样的可怜。
绛衣抬头望着那满月,没见他回答,又道:“又得了赏,又进了爵,还有什么烦心事儿吗?”绛衣笑得有些冷,他因为献图有功,皇帝特意颁了圣旨,赐赏进爵,这事在京城早已传开了。
南霖谖微微戚眉,却也不再答话,又将叶半含在口中,吹了起来,曲子更显冷寂,让她有些想哭,却又忍不住想听。
刚到这将军府才两日,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绛衣自知跑不掉,早已放弃了逃走的想法。看来南霖谖也没有将她做为人质的打算,那在这将军府中又有吃又有住,又不用花银子岂不是难得的好事,绛衣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心里却总有些酸,出了宫中那个大牢笼,却又被关进了这个小牢笼,难道她只有这被囚的命吗?
许是在宫里闷惯了,在这院子里竟也不算难过,整日坐着,有时去外面走走,却也总被府内的下人挡回来,这儿不能去,那儿不能去,更别说出府了。
绛衣扒在石桌上,望着被枝叶摭去一半的天空,不禁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刚落,耳后竟又想起一个声音来:“一个毛头小子,哪儿那么多气叹。”
绛衣一怔,转回头去,只见院门边站着一个少女,约莫十三四岁,斜扎着长辫,高傲地看着她。那相貌水灵动人,可是那身衣服……
绛衣不禁多看了一眼,那少女向她一瞪,“好大胆,竟敢盯着本小姐看。”
绛衣一怔,忙回过神来。以前常听说宴南国少女的打扮甚是大胆,每到夏季,便以薄纱为衣,那掩在轻纱下的肌肤隐隐若现,看来这话是一点也不假。宴南国的天气比起朔元国来说更湿热,这样的打扮也是稀疏平常。
“你怎么不说话,也像那九皇子一样,看见我就傻了。”那少女又道。
那少女很美,也许那九皇子便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才一见她就傻了”,不过这小姑娘……绛衣轻笑,开口道:“小姐这般美,谁见了不犯傻?”
那悦耳的话谁不爱听,那小姑娘自然也逃不过这样的甜言密语,呵呵一笑,甚是高兴。“你不傻,比那九皇子有趣多了。”小姑娘说着蹙了蹙鼻,仿佛对那九皇子不是太乐意,“他只会傻笑,还死要面子,说我是小野猫。”
绛衣一脸浅笑,怔怔地看着这小姑娘,看来那九皇子也不算太差,至少……
“听说你是朔元人,你一定没去街上转转,我带你去看看吧,可热闹了,不比你们朔元的京都差。”小姑娘高兴的笑道,拉着绛衣的袖子便住门外走去。
一路上也没人敢拦着,绛衣暗暗思量着这小姑娘的身份,心里也暗暗有了数。那小姑娘倒是半刻也停不住嘴,边走边问绛衣:“我听他们叫你戚公子,你姓戚吗?还有你今年几岁了,我看你也只比我大两岁,因为九皇子今年十九岁,比我高出好多,你只比我高一点点。”
绛衣心里瘪了瘪嘴,这身男装一上身,自己就足足小了三岁,不禁好笑。“叫我小戚吧,你……”没等绛衣开口问,那小姑娘便抢着说:“我叫南霖薰,是哥哥的妹妹。”
绛衣一笑,她猜得果然没错,两兄妹才得有五分像,但是妹妹的眼睛却清澈如水,哥哥的则幽深如夜。
眼看就要出府门了,突然身后窜出一个尖利的声音,“没规没矩的,一天到晚和府里的下人玩在一起,一点小姐样子也没有。”
两人立即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只见院子的花架下坐着一个女子,旁边放着一个茶炉,正端着茶送到嘴边。霖薰白了那女子一眼,接着又福了福,“你看清楚,他可不是府中的下人,他是哥哥请来的客人。而且我去哪儿,也不用你来操心吧,郑小姐。”
霖薰那“郑小姐”三个字说得很重,这三个字一出,那郑小姐,脸一下变得煞白,蓦然站起身来,打翻了茶几上的茶,“你叫我什么?死丫头。”
霖薰见她生气,心里仿佛很是痛快,扬了扬眉道:“我怎么了,你和哥哥可还没有成亲,我自然叫你郑小姐,现在叫早了,若哥哥不娶你,那岂不是让你白白占了便宜。”
郑小姐被霖薰这样一说,顿时连脖子也气红了,指着霖薰大嚷道:“我是老夫人承认的儿媳妇,即使没有正式拜堂,我也是南家的人。”
“是啊,是啊,嫂嫂可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只有娘才会痛你。”霖薰说完也不再与她争,转身拉着绛衣便出了府,只听耳后传来一阵瓷碗落地而碎的清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