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用我的头颅复命!请用······”
一声又一声凄怆的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声的波拨动心的弦索。
那个姓张的参谋以身殉道了,按说他殉的只是自己的良心。
“抢走了!抢走了!”那声音多么悲凉,一直在赵翔鹤的心头震荡。那是愤懑的呼喊,从天庭直灌进脑际,又从脑际反馈回天庭。
赶集,南方人叫赶圩,北方人才叫赶集。这大漠边沿的子民来自四面八方,没有一个是土生土长的,充军者的后代,戍边将士的子孙,躲避追捕隐姓埋名的案犯,寻宝淘金的流浪者······无数追逐生活之路的冀求者,落脚到这一片土地上开垦种殖。借着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小小的入口,在这大漠边缘繁衍生息,自生自灭,自然增减调节,稀稀落落的村舍,稀稀落落的人丁。不过,正由于来自四面八方,所以也带来了南方的花会,山东的庙会,自然也把集赶到了这一偏远的地方。虽说人丁散布在方圆几十里土地上,但只要逢上每月初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便会被一种神奇的自然的吸力,吸引到一处,那阵势就像涓滴之水汇成的溪流,竟然也有一重一重的波浪。只有到这个时候,才显示出人们那向往热闹、繁荣的天性。熙熙攘攘如同节日,连远方的藏胞、蒙族商旅也会牵着骆驼,带着冬猎到的而且鞣制得很好的兽皮、麝香、鹿角前来交易。牛羊会在这里变成粮食,粮食又会在这里易成盐巴、火柴、棉布······
劳改农场八零零,官名叫自新农场。
八零零是大家自起的,以纪念从都市来的八百军囚。
八零零场这个集,一天比一天惨。挺着水臌大肚的人们没有粮食可以拿到集上来交易,有人拿些瘪谷米糠麸子来出售,价钱也高得吓人。
饥馑使集市像一个饥饿濒危的人一样,除了菜色的脸,有气无力的呻吟外,不再有任何神采。
傍中午时分,驼铃叮咚,集上赶来了三峰骆驼,骆驼驮架上装着鼓鼓囊囊的粮袋。
豆饼!
燕麦!
打开来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尽管这样,骆驼驮架围成的临时摊位前还是兜住了好些人。
“哎!换粮食喽!”那掌柜的络腮胡子黝黑,金鱼泡子眼鼓得像小铃铛,就是光板羊皮披在身上,也可想见内里三指厚的膘。
“喂!掌柜的,豆饼什么价?”
“一元!”
“十斤······”
“想得美,给一斤就不错了!”
“啧啧啧!喝血哩!”
“啥咧!钱能当米下锅?还是能当烧饼充饥?没粮,浑身金元宝也不中!”
他望着那奸商,心里恨得长獠牙,然而,有什么用呢,那豆饼都能把人的馋虫勾出来。饿啊,饿得心里发慌,腿发软······
饥饿使得价值发生了巨变,“七级工、八级工,不及老汉一沟葱。”“一斤花生米,剃头泡澡带听戏。”凡与肚肠有关的东西连连升值,而离肚肠较远的东西日见失色。
他摸了摸口袋,囊空如洗,他勒了勒腰带才亍着走回那地窨子,翻箱倒箧。
值钱的东西,自来水笔、手表、毛衣、棉毛衫裤······卖光了,换光了,为了填满那磨子一般的肚子,已经把自己的一切财物都付出去了。他真希望自己有所遗漏。
他一层一层地搜索着他那些破烂的军衣军裤,忽然当啷连声,从一个小包袱里掉出几块亮晶晶的东西来。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拾了起来。
啊!是它们!用那方褪色的红绸小心翼翼地包扎好的它们军功章、奖章。
他欣喜若狂,财产,我还有财产,这不是也可以换得粮食的吗!
他躁动了没有五分钟,便默默不语了。他手捧着军功章、奖章踽踽独行。心中一片空白,他的面前一下子蒙上一层岁月重雾······他难以忘却这奖章和军功章落到他胸前那一激动人心的时刻,更难忘记为之奋斗的岁月。这些都是自己曾经作出过贡献的象征。
岁月如同天道总是阴晴不定,充满了风霜雨雪,随着灰色、黑色的帽子笼上头顶,他几乎丧失了一切信心和勇气,没有什么可证明自己经历是红色的了,惟有这枚军功章,这枚奖章还给自己一点红色的安慰,使自己还抱着加紧改造,重新回到革命队伍去的这样一个信心······然而,饥饿已经引来了死神,死神已经向自己招手······一度他没有怨怼,没有反思,一切似乎停顿,一切似乎又都消散得无影无踪,不知道该接受死神之吻,还是抽它一记耳光。
当我自身融化消蚀自己,当细胞得不到营养的供应而渐渐消亡,当躯体被饥饿之魔吞噬净尽不能再蠕动;当曾经主宰过生命的躯体被小虫、微生物吞食成为枯骨,荣誉还有什么作用呢?历史对于枯骨也毫无意义,荣誉仅仅作用于生命,作用于一个注重于虚名的世界,能庇荫后代么?而自己没有能播下一粒种子。女人,已经走了,飞走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饥饿之魔,死亡之神才是最具威慑的,要么抱着荣誉静静地躺下,永远不要再起来,要么去争几天抑或几个小时的生存······
死了吧!四十岁死同五十岁六十岁死有什么区别呢!先行和后行,伟人与庶民所走的路似乎不同,但生命的终点是共同的。
在城市里有一个共同的烟囱,共同的钢铁做的火穴;在乡下,少不了黄土掩面或许你有几块木板,他有一领苇席,但免得了被细菌分解吗?都会成为枯骨奇怪的想象,至今那么清晰活下去的欲望到死时方更强烈人到死时更想活,活着,等待,为的是等待洗刷罪名明明都是对共产党忠心耿耿的一帮赤士,却那样被狠狠地抽打、流放,死也不能瞑目······
掌柜的很会摆摊,几个驮架垒在正面,几匹骆驼拴在后面,挡住了围观者的身子,驮架两侧把守着两个人,掌柜的就坐在驮架上吆喝。光板羊皮袄散发出难闻的羊膻味,花白的络腮胡子上落满了唾沫星子。
他回到这里,他双手颤抖着将军功章捧给那高高驮架上的掌柜。他的声音在颤抖着:“掌柜的你看看这能换几斤豆饼!”
那掌柜的上下打量了赵翔鹤几眼,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答应:“这是啥?”
“军功章!”
“咋咧?”
“换几斤······豆饼!”
“换几斤豆饼?”
“嗯······”
“这玩意儿有啥用哩?”
“这是打一江山岛得的,那是苏联伏龙芝学院颁发的奖章,是金质奖章!”
“金的?”那掌柜的让个金字说动了心,接过来,张嘴咬了咬,瞅瞅牙印,喉咙里唔唔了两声,然后又咬那块军功章,咬完呸呸两口啐在地下:“什么劳什子军功章,废铁一块!”说完把军功章扔还给他,拇指和食指卡着那枚金质奖章说:“这不是真的金子,是镀金,不过还有点金星子,换给你吧!三斤!”
他迷惘地望着那掌柜的狡狯的眼睛,那神情不像在议卖买,像是在审视一头贪婪的狼。
“怎么?嫌少?四斤,怎么样?”
“不不!”纵然不论这奖章、军功章的人文价值,论它的实际的价值也不止于四斤豆饼。
“好!加半斤,一钱也不能再加了,要不要?”
他从掌柜的眼中流露出来的一丝贪婪的光悟出,必须讨价还价:“十斤,缺一两也不行!”
那掌柜的右手托着左肘,左手托着下巴,牙关来回磨了好几下说:“八斤!搭上那破玩艺儿!”他努了努嘴,指着刚才掷还的军功章说。
“加这个十斤,要就要!”他说着伸手去索要那奖章。那掌柜的却紧攥住不放。
“好!十斤就十斤,不惜血本了!”掌柜的让伙计开包称豆饼,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声断喝:“慢!”
那人挤进来,是潘震林。
“赵翔鹤,你饿疯啦!说呀!怎么哑巴啦!那是什么?那不是破铜烂铁,那是奖章,那是荣誉,你的光荣,你的骄傲······”
“一个囚徒的荣誉,那还有什么光荣,那还有什么骄傲!称!”
伙计手里拿着秤不知是称好还是不称好。
“不要忘记自己是个共······”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悟到,都是被开除了党籍的共产党员,提这还有什么用呢!他改口道:“这些军功章可以帮助你申诉,它是你的历史啊!”
“申诉有什么用呢!你的历史不比我更光荣吗······”剩下的话他没出口。他想喊,他想吼,以此来震醒这个吃一百担豆子不知豆腥味的好老头。“大渡河上的开路先锋,腊子口上的独胆英雄;渡江前线的功勋指挥员。历史的功绩是你参与创造的,如今已写到历史上,你的生命的这一部分存在,由于你右倾而滑向深渊,已经变成了别人的光荣历史。从你成为右派分子的那一天起,潘震林三字便从一切光荣的地方抹去了,历史从来是胜利者的历史,强者的历史······”这些话他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那么强者、胜利者就可以把你当成土匪。每个下级的作用,每个下级的光荣也不是永恒的,仅仅是需要,需要才是永恒的,需要是明天,而昨天仅仅是兑入今天和明天的酒精,使得拿来便可扇起人们心中的火焰。许多人的昨天已经挥发掉了,喝下那勾兑的酒,今天明天会有潮红的酡颜,疯狂的躁动甚至痉挛般的抽搐。昨天被遗弃、被损害、被掩埋,初时似乎一切都很残酷,而细细究它,既已完成使命,又有什么必要久存呢!于是发配、充军、饿殍、埋葬······”这些话他同样不会说出口。
潘震林没有理会,他十分动情地抖索着从怀里掏出一块亮晶晶的东西,一手交给那掌柜的,一手从他手中夺过了军功章和奖章说:“我用它换这些奖章!”说完头也不回便反剪着双手走了。
那是什么?
那是一块亮晶晶的怀表。
表,是他的那块怀表,银怀表。怎么能用它去换豆饼呢!那表中饱含着辛酸的泪、辛酸的事啊!
那是老潘躺在地窨子里跟几个知心的人讲的故事。
潘震林说他有过一个家,有过一段荔枝蜜一般甜甜蜜蜜的日子。婆娘叫花月子,虽说是媒妁之言,花轿抬进门,揭开红盖头才见到人模样,可命里注定有艳福,花月妹子竟是个水灵秀美的婆娘,那年头包办婚姻说不准抬个瞎眼瘸腿的到家,那也只有认命。好景不长,土豪潘翁展看上了花月妹子,昧着心悄悄买通白军,把他这本家弟兄抓了丁。真是生离死别,花月妹子哭成了个泪人儿,但又有什么用呢,不出丁可以交一百现大洋买个替身。他哪来这么多钱呢,于是,脚一踩跟白军走了,可是当天晚上,潘翁展的小妾芳琴把花月妹子叫进了潘家院子,老贼硬是把花月妹子给强奸了。
花月妹子性子刚烈,一根绳子吊上梁,寻了短见。
这讯儿传到了潘震林的耳朵里,他逃跑了,回到家查问清楚,刚想找潘翁展算账,追他的白军就到了,他无可奈何,强忍这口气上山找到了赤卫军,跟着王佐上了井冈山。
没多久,红军打回了潘家台,占了潘家院,杀了土豪潘翁展。
潘震林没有亲手报仇,便拿住了潘翁展的小妾芳琴,把她关进小屋子,剥光了衣服,用鞭子抽她,一边打一边喊着花月妹子的名字,当她身上泛起一道道红紫的鞭痕时,潘震林心中有说不出的畅快,他在为死去的花月妹子复仇雪耻。一种强烈的快感使他亢奋。然而,芳琴跪在他的脚下像一只可怜的羊儿跪在狼的面前,瑟瑟地发着抖。
真的,当时我觉得她真像一只可怜的羔羊,我是一只磨利了爪子的狼。可她并不哀告,并不哭泣,真他娘的怪。
复仇的火焰蒙住了他的心,她的反常的举动使潘震林觉得是一种嘲弄,一种倔犟的无言的反抗。
鞭打已经无法泄恨了,于是,他把她摔在地下,责令她像母马一样趴在地下,他要用鞭杆子狠狠捅进她的体内,以此发泄奸妻杀妻之恨。直到这时,芳琴才哀告,对他说,“老贼怎么对待花月妹子,你就怎么对待我好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真要那么做,他要做得比潘翁展更残酷,以报复潘翁展的狠毒。
红军连长赶来了,撞开门,潘震林被捆绑了起来。奇怪的是芳琴居然矢口否认,不承认差点遭受强奸,甚至不承认遭受过鞭打,她对红军连长说,那是土豪潘翁展打的。
就在这一天晚上,潘震林摸进了芳琴娘家的门。他问她,明明被打为什么不认账,明明差点遭受强奸,为什么不吐口咬人;为什么不恨他?
芳琴仍是那么平静地说:她是被抢去做妾的,爹爹被逼债逼得跳了河,娘带着她东躲西藏,最后还是没逃出老贼手心。红军赤卫队杀了潘翁展,也是为她报了仇。花月妹子被抓来受老贼强奸,如同自己当初遭受奸淫一样,她跟着痛苦。她知道潘震林的痛苦,知道他是气疯了,尽管鞭子如同毒蛇咬噬她的皮肉,她心中却是在恨自己为虎作伥。虽然知道潘翁展让自己去诓花月妹子没好事,她却不敢不去。花月妹子的死她有责任,所以无论是什么刑罚她都心甘承受,她把这一切当作自赎罪责的机会。
潘震林这才恍然大悟,扑通一声跪在芳琴床前,他流泪了,不知是为花月妹子,还是为了芳琴的伤。他替她端来盐水洗涤鞭痕。
她要求他带她去参加红军,她也要打土豪、闹革命。
这一夜,他没能离开芳琴的床,因为芳琴对他说:“无论怎样,我的身子应该属于你!”
还说什么呢,人,有时是兽,有时是人,有时又是神。是兽的时候疯狂,是人的时候温顺,是神的时候孤寂。
白日他曾是兽,施强暴的时候,他有的只是兽一样的残忍;夜晚,他是人时,他有常人都有的情愫。当芳琴软软地瘫倒在他的怀里时,他说不出是感激还是赎罪。
芳琴呻吟着,不知是欢乐还是痛苦,他们过了一个既痛苦又欢乐的良宵。
芳琴赠给潘震林的就是那块怀表,那从潘翁展家带出来的银怀表。
娘的,她真可会送,那小玩意儿贴在胸口,嘀嘀哒哒,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儿。唉!
她真的参加了革命,北上抗日,到了鄂豫皖苏区,遇上张国焘“肃反”,土豪家的小老婆哪能逃得过这一关,被捉起来审查,接下来被当成反革命砍了头。
红军营长潘震林那时在前线,要不是保卫苏维埃根据地有功,说不定也入了牢笼。张国焘要他划清界限,他拉着一个连跑到了一方面军,一方面军司令部为兄弟部队关系着想,动员他回去,他把抽标一撸,帽上的五星一撕,骂咧咧地说“娘的!如果一定逼我回张国焘那儿,那我就去投白匪!”
一方面军的领导出了个主意,解散了他的这个连,让他们分散去投各部。
潘震林改名换姓下到了连队。
农民军的首领,觉悟就那么高,但打仗骁勇无比,走到哪儿都是宝贝疙瘩。
那表如同芳琴的魂儿,紧贴着我的胸口,说着知心话儿,一直伴我到了陕北。老家伙们纷纷找新老婆,原配扔了,找平津、上海来的学生子,我不要,总怎么也忘不了那两个亡人,唉!
他上了前线,离开延安,跟随一一五师东进齐鲁,担任军分区司令员。几年以后,在沂蒙山里配给到了一个青岛来的女学生。结婚那天,新娘子哭丧着脸进洞房,旷了许多日子的他如同久旱盼云霓一样,盼着圆房。然而,新娘子不肯脱衣服,他去扯,天晓得,新娘子的衣服裤子竟是缝在一起的。他气咻咻地动蛮,一边扯衣服,一边说:“组织分配你来,要当个像样的妻子,睡觉这是脱不了的事。”那新娘子哭着、闹着,捂着撕破了的衣服寻死觅活。
潘震林冷静下来,直觉得心口的怀表在嘀嘀嗒嗒响,那是芳琴在说悄悄话:老潘啊!强扭的瓜不甜!
他审清了情况,她说她早有相好,两人是抗婚反对包办婚姻才逃出来投奔革命的。
他叫来了马夫,让他备好马送她回去。这一回光棍打得长了,一直到全国解放,媳妇是后勤医院的一位医生,一年后给他添了个白白胖胖的小潘震林,小日子过得和美水顺。
好景不长,说真话、直言不讳的脾气使他成了右派,女的十分坚决地同他划清了界限,带着儿子走了。
你不知他心肠是如何变成这样的,慈爱得像个老婆婆。照理,生活磨难会使人变得冷酷无情,他却不,起码表面上永远那么平静。但赵翔鹤知道,他时时在和花月妹子、芳琴说着话,他觉得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是花月妹子、芳琴,还有那伢。他不像有的人那样,一旦会搬弄一堆革命名词,就仿佛满腹经纶,就正正经经地成了官宦人家,就同农民绝了缘,不再认为自己是农民或者脱胎于农民。他可爱之处,是记着自己还是个农民,有责任为百姓说几句话。他可悲之处也在于此,也是只记着自己是个农民,忘记了站在更高的地方看到农民将军、农民领袖的弱点,去改造自己、改造这个充满封建气味的土壤。
赵翔鹤说什么也不肯用表来换豆饼,硬是揪住那掌柜的手夺回了表。
后来,老将军还是用他那块银怀表换了二十来斤燕麦去周济孩子多的困难户。而那两枚奖章再也没有还给他。
潘震林说:“熬着吧!草地雪山我们都走过来了,树皮草根我们都啃过了,熬得住便是胜利者。”
不好辩驳,看着他那瘦得经不住风吹的身子骨,那高高的颧骨,那深深下陷的眼窝,他对他说:“老将军,草地、雪山熬得过,是陕北、是生路、是胜利在召唤,有奔头、有盼头。我们如今熬过去了有什么呢,除了死亡还有什么?熬过去仍是囚徒,精神的死亡在等待着你我,熬不过去肉体的死亡在等待着我们。”
潘震林说:“不要那样想,将来有一天河清海宴,它能派上用场,作明证的。”
老将军是活活饿死的,他把能用的一切都用来换取吃食,周济大家,呢大衣、毛衣······最后,躺在地窨子里起不来,就像一盏耗干了油的灯盏,一点一点委顿下去,熄灭了。临咽气时他说:“那些军功章要给我陪葬在墓碑下面,等到那一天,上级来洗刷污点,揭去黑锅时再挖出来见天日。你们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我们不是共产党的叛徒,是党的儿子······”他只能应和,听老将军嗫嚅的话语。
老将军到死也没有改变初衷,还是爱着他的事业,他到死也没得到什么改变,死去以后的结论还是:潘震林,男,五十一岁,一九六一年三月病死,注销户口。
注销了,他一生注销了许多敌人的户口注销了他,最后是自己人注销了他。
······
那军功章没有了,被人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