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楚州识奸
宋绍兴十一年（1141）二月的一天，当朝宰相秦桧以“不服诏命”和“蓄意谋反”的罪名，在朝庭上弹劾率兵抗金的名将岳飞。文武大臣有的惧怕秦桧的势力，不敢为岳飞保本；有的想保本，却又不清楚岳飞率兵在外的详情。就在秦桧奏请皇上削夺岳飞兵权的时候，一名从七品的小吏竟出面诤谏起来。这位小吏名叫辛次膺，官居规谏讽谕的右正言之职。正言官对大臣上奏中的过错应面带微笑、点到为止。不想今日辛次膺却是一脸怒色，驳斥秦桧无凭无据的空加罪名，诬陷苦战在沙场的功臣，有害于抗金大业。他的言词之激烈，不仅让文武百官心惊，就连高宗皇帝赵构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胆量。辛次膺秉正无私，敢于直言，平日极受朝臣们的看重。秦桧在朝堂上不便报复，回府想了想，又决定笼络他为已用。他找来妻子的侄儿，让他送百两黄金到辛次膺家，说自己敬佩辛次膺是个人才，明日奏请皇上为他加官，并保他前途无量。秦桧做梦也没有想到，第二天早朝，辛次膺把百两黄金带到了朝堂上，当众弹劾他结堂营私。辛次膺的举动惊呆了文武百官。秦桧又气又恼，立即反咬一口，说辛次膺诬陷大臣，心存歹意。秦桧的妻侄被唤上金殿，也矢口否认去过辛次膺家。一时间，辛次膺成了众矢之的。赵构本来就信赖秦桧，他不相信当朝首相会向一名从七品的小吏行贿结私。当即传旨：黄金没收入官库，将辛次膺削职为民，赶出朝庭。辛次膺满腹冤愤回到家中，把弹劾秦桧被罢官的事对妻儿讲了。他担心佞臣当道，危害国家。更担心抗金的将领被夺了兵权，金兵会乘势南侵。然而，被罢了官的小吏担心什么也没有用了。官舍要退出，近处又无亲友投奔，一家人商议后，决定回山东掖县（今莱州市）老家。就在他们一家人收拾行囊的时候，他的好友陈康伯来了。陈康伯和秦桧在太学时曾是学友。因看不惯秦桧得势后的恶劣行径，不肯与他同流合污，一直受到秦桧的压置。他深知秦桧善使阴招害人，怕辛次膺一家在路上遭毒手，便从自家带了车，亲自将辛次膺一家送到了扬州，在运河上嘱咐船家一路小心，才同辛次膺洒泪分别。走运河去山东必经楚州（今江苏淮安），楚州是宋、金两国交界之地。河道的关卡上，金兵正对南来行人严加盘查。辛次膺的船刚到这里，一个金兵小头目喝住了他，然后对着手中一幅画像仔细看了看，立刻招来几名金兵，把辛次膺一家绑了。金兵把辛次膺一家押上了河岸，拖到堤下荒草坡上正要举刀杀人，不想却被过路的一位军官喝住。这位军官问了带兵小头目几句，便让暂止行刑，拿了他手中的图像匆匆进城去了。过了一回，这位将军从城中回来了。他拿来军帅的赦令，让小头目带兵回去，金兵刚离开，这位军官就跪倒在辛次膺面前。辛次膺不认识这位金国的军官，不知他为何要救他一家性命。军官说了名字，他才想了起来。这位军官名叫徒单克宁，本是女真人。其先族迁居在掖县。他幼时上学起名叫习显。十多岁时，他同几个顽童在河边洗澡不慎滚到深水中，被当时在家务农的辛次膺救了。后来辛次膺出士入仕，带上妻儿离开家乡。不想一别多年，他们一家又被习显救了性命。当晚，习显在驿馆摆了酒宴，款待辛次膺一家。洒宴中，他说自己的舅舅完颜希尹是金国右丞相。招他进宫做了皇室侍卫。金国皇帝看他稳重能干，封他为宿州（今安徽宿县）防御使。今日领三省事的梁王（即兀术）诏令来此议防御事，未想竟在此遇到辛次膺一家。辛次膺感到今天的险事十分蹊跷。他不知金兵如何知道自己的姓名，更不知何人画了他一家人的图像。习显酒喝多了，笑了笑说：“你朝秦桧派人送来图像，请求梁王截杀你们一家。幸亏我和梁王交情甚厚，才拿来了赦令。”说着话他从怀中拿出了画像，辛次膺看了画像上秦桧写的几行字，惊得差点叫出声来。他怎么也想不到本朝宰相竟与敌国私通。习显见他怔怔地不言语，把图像揉成一团，丢在墙角，醉言醉语地说：“秦桧在我朝奚六路军帅挞懒帐下只是个画地图的。挞懒派他回去，未想到大宋皇帝竟让他当了宰相。”说罢连连摇头。听了习显这些话，辛次膺更加心惊。当年金兵攻破京城，秦桧与皇室人等一块被虏往金国，后来他说是杀了看守的金兵，夺了船逃回来的。听习显酒后失言这些话，秦桧分明是金国派回来的。想到秦桧得势后处处打击抗金的大臣，时时陷害抗金将领的事实，再看看墙角的图像，他猛地明白了：秦桧是金国派回来的奸细。借习显一点离席的时间，辛次膺捡起图像藏于怀中。他觉得应该赶快回京，把这些机密报告朝廷。然而他又想到，仅凭图像和听到的话，是扳不倒秦桧的。他决定去习显帐下做事，伺机查清秦桧降金的全部秘密。
二、艰难的查证
辛次膺回乡安排好家室后，立刻赶到宿州求见习显。以谋生为借口，要求习显给他安排个差事。习显见了他十分高兴，他要辛次膺先在防御使府做内务总管，说找机会再向朝庭举荐他。辛次膺进府后，多方打探消息。有一天，辛次膺在与几个仆人的闲聊中，听到“府中的王祚曾是挞懒的随童”的话，猛地想起习显说过的“挞懒派秦桧回朝”的事。这个王祚是挞懒身边的人，肯定会知道一些秦桧的秘密。辛次膺借职务便利，有意接近王祚，然而，王祚对他却十分提防。每逢辛次膺问起他的身世或说到挞懒的事，他不是避口不谈，就是借故离去。时间一天天过去，查证之事却没有一点收获，辛次膺十分焦急。过年的时候，他没回老家，借节日之机，多次亲近王祚，慢慢地和他交上了朋友。就在这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岳飞被秦桧害死了。听到这个消息，辛次赝心头滴血。他知道，内奸不除，国家受害无穷。这天晚上，他悄悄地去找王祚，想和王祚深谈一次。没想到王祚一见到他，低声说有些机密事要告诉他，领着他来到城东北角的一处破庙里。破庙远离闹市，周围又没有人家，确实是谈机密事的好地方。二人进了院，走上庙台，辛次膺推开庙门刚走进去，突然脚下一拌，一跤扑倒在地，身后的王祚猛地扑上来按住他，麻利地反绑住他的双手，把一块破布塞进了他的口中。王祚回身关了庙门，把辛次膺拖到墙角，拿出火种点着了一支蜡，说：“今天你说了实话，我饶了你的生命。是谁支使你查我？”辛次膺知道王祚误解了自己，他想说话，但口被破布堵住，只好连连摇头。见辛次膺摇头，王祚骂着说：“你为了升官发财，费尽心思查我。今天让你死个明白，小爷是大宋哲宗（赵煦）皇帝身边福环公主的儿子。也可以告诉你，在挞懒身边时，我弄到不少机密，可惜，这些你知道也没用了。”他边拖辛次膺边说，“庙台下这口井挺深，你下去歇歇心吧。”辛次膺被破布堵住了口，有话无法说，情急中他拼命挣扎，用鼻子哼哼出声音，用嘴巴猛扣右前胸，又用眼向右前胸示意。王祚见他如此神情，愣了愣，伸手摸他右前胸。见辛次膺连连点头，将手探入他右前胸衣兜里，掏出一叠纸来，借着烛光展开纸，见纸上画着图像。他看了半天不知是什么意思。忙把辛次膺口中破布掏出来，让他说话。辛次膺喘了几口气，才低声把自己弹劾秦桧被罢官，秦桧送来图纸让金兵杀他，自己来宿州查证的事说了。辛次膺话刚说完，王祚就流下泪来，他解开辛次膺的绳子，跪倒在他面前。原来当年金兵虏了钦、徽二帝及宫内人等三千余人北上的时候，王祚才十四岁。他母亲怕受金兵污辱，自杀身亡。死前嘱咐他隐瞒皇亲身份，寻机逃回故国。他被挞懒领去做了随童，后来又跟了习显，但一直未找到逃跑的机会。近几个月来，辛次膺故意接近王祚，王祚怀疑这是在设计赚他，怕暴露身份更难逃走，更害怕被查出掌握的机密，今晚才设计要除掉辛次膺。不是辛次膺灵活，险些被误杀了。王祚早就听到秦桧对故国危害的事，一直想回朝揭露他。今日听说辛次膺要寻找证据弹劾秦桧，立即说出了自己知道的秘密。他说秦桧被虏后就投降了金国，在挞懒营中当过军事参谋，还当过随军转运使。他手中如今藏有当年秦桧画的几张进军路线图。王祚还说，有一天金太祖的四太子兀术来到挞懒营中，他们宴请秦桧，当时他在席旁做侍童，偷偷听到兀术和挞懒安排秦桧回宋朝卧底的话。当晚秦桧一家人上船回宋的时候，还是他和一个亲兵向船上送的东西。王祚听听外边没有什么动静，又低声说：“是泗阳（今属江苏）的张安开船送秦桧一家去扬州的。”他给辛次膺写了一封信，又告诉他张安家的地址，让辛次膺去找张安取证。得到如此重要的消息，辛次膺要扳到秦桧的信心更足了。他要王祚安心等待，说回朝后联络忠义大臣，想法接他回国。第二天，辛次膺推说家中有信要他回去一趟。习显给了他一块通过关防的腰牌，又送给他一些金银。他出府雇了一辆车子，向东直奔泗阳城。宿州离泗阳不到三百里，车夫的马快，天黑就赶到了。辛次膺心急，当夜就找到了张安的家。张安是王祚的好朋友。他看了王祚的信，立即从屋里拿出一把扇子。辛次膺见扇子上有秦桧的题字，疑惑不解。张安说：“这是当年我开船送秦桧去扬州，路上秦桧送给我的。若知道他是回朝害国，我早就在船上杀了他。”说完一再表示，弹劾秦桧他愿做人证。辛次膺心中高兴，他要张安藏好扇子，又嘱咐他严守机密，静候来人接他。辞别张安后，辛次膺连夜雇船南行，直奔京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