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失眠一个月,姚遥的精神状态明显不行了。晶晶劝她去看看医生,姚遥心里清楚,看了医生也没用。开始是因为庄重打游戏的声音太大,后来是姚遥干脆就没有睡意了。她每到夜里十二点就在床上躺好,闭紧眼睛,但是心里一直在等着,等庄重结束那个该死的游戏。
而且这几天,姚遥的心思开始重了。她感觉到了生活的不对劲,但是她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姚遥这些天开始迷信,时不时地上晶晶的开心网上看运程。看完了还要和自己身上对照,对照完了又后悔,自己骂自己无聊。
中午的时候,姚遥也没有胃口去吃饭。同事相约外出吃东西,姚遥就把办公室门关上、插好,在自己的沙发上躺着,希望能小睡一会儿。有几次,办公室外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姚遥的心里一跳一跳的,没办法,只能去写字楼的地下车库,在自己车的后座上躺着。
晶晶发现,这段时间姚遥办案的效率明显不如从前,每个案子和当事人接触的时间也都长不过半小时。经常人家都走了,姚遥会突然想起什么重点的细节忘了问,最可怕的是姚遥有时还出现了幻听。明明晶晶什么都没说,姚遥会突然问一句什么;或者外面的电脑根本没有人动,姚遥却说她明明听到了有人敲击键盘的声音。
晶晶有点担心姚遥的健康状况,有意把工作量给她安排得少了。可即便这样,还是会有从各个渠道打听到姚遥慕名而来的人。这天中午,姚遥跑到地下车库,躺在车里昏昏欲睡,晶晶的短信来了,说一个小伙子指名要见她。一早打电话预约了,可晶晶给他安排的是明天;结果这人中午就来了,说等不了,见不到姚律师会出人命的。
姚遥看见“人命”就从后座上弹起来,也顾不得给晶晶回短信了,抄起电话就打给晶晶,说:“我就来。”然后就冲到楼上洗手间匆匆忙忙地用凉水冲了把脸,胡乱擦擦就跑到了办公室。
晶晶正在和来人应酬,小伙子一脸的焦急。可是看见姚遥急三火四地冲进来,晶晶和小伙子都惊了一下。姚遥头发乱乱的,刚从后座里爬起来,也没归拢,尽管用凉水冲了脸,眼睛还是红红的,脸色憔悴,一副刚下夜班的样子。晶晶迅速跑过来,拉着姚遥进了办公室,关上门说:“祖宗!你倒是收拾收拾再进来啊!看你衣衫不整眼神迷离的样儿,人家还以为你干什么去了呢!”
姚遥歪着头从玻璃门的倒影里看了看自己,也笑了,说:“我收拾一下,五分钟后让人家进来吧!”
晶晶把门给带上,出来跟人家解释:“这就是姚律师。她这两天一直在熬夜,本来我给您约的是明天,刚才她去午休去了,一听说您着急就跑来了,您别见笑。”
小伙子跟晶晶客气着,说了什么,姚遥没听到。她翻出镜子,把头发拢了两拢,扎成一个马尾巴,又用纸巾擦干了脸上的水渍,这才拉开门对晶晶说:“请进吧!”
晶晶陪着小伙子进来,小伙子手里端了一杯冰水,进来后特别礼貌地先把水杯放下,然后伸出双手来和姚遥握手。姚遥对在办公室里握手都有些生疏了,赶紧伸手跟人家握了一下,小伙子伸的是双手,姚遥伸出的是右手,两个人握手的一刹那姚遥暗地责怪自己,太不礼貌了。小伙子的礼貌里带着紧张,两个人的手只是很短暂地触碰了一下,他就很快缩回去了。姚遥的手并没有着急撤回来,而是继续向前伸着,说:“您请坐。”
小伙子落座后显得有点紧张,一副不知如何说起的表情。姚遥摊开记录本问:“您的预约登记提前了,所以我对您的情况不太了解,您先给我说说您的情况好吗?”
小伙子喝了一口水,说:“我叫丁力。跟《上海滩》里面那丁力一个名字。我想离婚,越快越好!”
姚遥从本子里抬起头,问:“能说说为什么吗?”
丁力说:“我老婆跟我妈合不来。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我快疯了。不离不行了。”
姚遥说:“那你征求过你爱人的意见吗?离婚是两个人的事,光你一个人来谈离婚,她不同意怎么办?”
丁力说:“她不同意也得同意!现在她都不回家了,不离等什么?临走的时候她跟我说,是要她还是要我妈。这让我怎么选?难不成我把我妈轰出去?”
姚遥问:“你妈妈一直跟你们住在一起吗?”
丁力说:“我十四岁的时候我爸就去世了,我上学工作从来没离开过北京。我就是我妈的全部,她现在退休了,更离不开我了。况且,她养我养了这么大,现在好容易到了能享福的时候了,我怎么能丢下她不管呢?”
姚遥说:“那你跟你爱人感情基础怎么样?”
丁力说:“老实说还不错。我们俩是大学同学,处了五年才结的婚。本来以为相互了解得差不多了,谈恋爱的时候我也带给我妈看过,我妈同意了我们才结的。可我没想到,从住到一起的那天,就开始有矛盾了。”
姚遥说:“那你觉得她们俩谁的问题大一些?”
丁力说:“开始我觉得都有问题。我妈在家做好了饭,我们回家就吃现成的,吃完了我老婆连碗都不刷。您说我妈能没意见吗?后来我说了几次,我老婆知道了,也刷碗了,我妈又说她挑食,晚上不吃主食,就吃菜。我又跟她说了,她就干脆不回家吃了。不回家你倒是说一声啊,也不说,我妈做出她的了她回来不吃,给我妈气的!结果俩人就嚷嚷上了!”
姚遥说:“如果就是为了这些琐碎的小事,我觉得你们是可以解决的,没必要非离婚吧!”姚遥说出这句话心里就动了一下,这不是安东在的时候经常会说的吗!
丁力接着说:“怎么解决?这大大小小吵了半年,我老婆说给我妈在别地儿找房,或租或买。她说她掏钱。可我这刚跟我妈一提这事,我妈就开始号啕大哭,说我不要她了,当时就拿着皮带往吊灯上扔。我怎么劝都不行,让我老婆帮着拉吧,她来一句‘那吊灯禁不住,吊不死人’,给我气的,当时就给了她一嘴巴!”
姚遥不禁看了丁力一眼,目光有些严厉:“你打她了?”
丁力说:“是!打了。打了之后我老婆就哭着跑了。我妈就让我跟她离婚。结果第二天晚上我丈母娘、老丈人还有她表哥表妹全来了,她表哥揪着我脖领子就揍我,我妈就用拖把打她妈……哎呀,最后打到楼道里邻居报了警,警察来了才算给我们拉开。您看看……”
丁力拉开衬衫的袖子,姚遥这才注意到,今天三十七度的高温,可丁力穿了长衫长裤,捂得严严实实。撸开袖子,拉上裤腿,胳膊腿上的青紫赫然可见。姚遥看了看,说:“你去医院验伤了吗?有没有医生的证明?这些都可以作为起诉离婚的证据。”
丁力摇摇头说:“算了,我也不去丢那个人。他们打了我,我也还了手,再说我妈把他们打得也不善。人家派出所当时就说了,这就是各打五十大板的事儿,我要去验伤,他们也得去,这指不定谁吃亏呢!算了!”
姚遥说:“那离婚是你个人的意愿,还是你们两个人达成了共识?”
丁力说:“自从打完架她就没回来!昨天回来一趟,我没在家,听我妈说进门就拉东西,电脑电视冰箱什么都拉。我妈那哪儿能干啊?一个老太太又拦不住,她叫了搬家公司来的,给我妈急得就骂,结果物业来了没让她拉,把我叫回来了。她说她不过了,可有一样,这屋里的东西她都得拉走,还要跟我分房子,说这房子也是她的,还说什么我是过错方。凭什么呀?我错哪儿了?”
姚遥稍微叹了一下气,对丁力说:“你没去验伤,她会去。你妈妈也打了她们家的人,你也承认打过她,这些都是家庭暴力的证据。虽然,你只打过她一次,并非持续的、多次施暴,但是也打过。这在离婚起诉中也会成为对你不利的证据,法院在判决的时候肯定会考虑。我再问你一句,你们的房子是婚前财产还是结婚之后两个人共同出资购买的?”
丁力想了想,说:“我们俩情况比较特殊。我是学软件的,她是学设计的。我们俩从上大三开始就在外边接活儿,那会儿已经谈恋爱了,我们就把挣的钱都攒在一块。原本是挺自豪的一件事,我们毕业以后工作都不错,结婚之前买的房,首付全是我们俩自己这么多年攒的,没跟父母要钱。房子的名字也是我们俩的,装修那会儿,谁来笔钱,谁就买了东西,您问什么东西是谁买的,这还真说不好!”
姚遥长出一口气,说:“那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协商之后均分,那样的话,房子就得变现。或者估价之后,一方要房一方要钱。”
丁力紧接着说:“这就是我最怕的。现在房价这么贵,你给我钱我也买不着这个地段这个面积的房了,更何况还是一半房款。我是想要房子的,可她也要抢这房子,您说我怎么办?”
姚遥皱着眉头问:“没有这房子之前,你和你母亲住哪儿?”
丁力说:“我是天津人。我和我妈原来都住在天津,我在北京买了房,我们家在天津的房子正赶上拆迁,我妈就要了钱来北京找我了。现在肯定回不去了。”
姚遥问:“那你爱人呢?”
丁力说:“她是北京的。家里有房。”
姚遥说:“也就是说,如果房子判给她,你和你母亲面临着流离失所的危险,对吗?”
丁力说:“是啊!要不我妈那天怎么以死相逼呢!她来拉东西,我妈不让,她就把我妈的衣服被子往外扔,说这房子本来就是她的,你不让搬,我还不让你住呢!我妈当时就拿着刀说,‘你敢轰我,我就死给你看!’我求求你了姚律师,你得尽快帮我把婚离了,要不明天她再来闹,我们家非得出人命不可!”
姚遥单手支撑着自己的面部,听得有些疲惫了。姚遥说:“这样吧,你明天把房产证、家里的存款证明以及结婚证,还有所有家电家具的购买发票……这些能带来多少就带来多少,我先看一下。”
丁力哀求地说:“不行啊姚律师,我明天肯定出不来。我得在家守着,万一她再带了十几个人来抢,我妈一个人可顶不住啊!”
姚遥疲惫地说:“那你把地址给我,今天回家准备好,我明天去找你!就算是打离婚,也不能打成全武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