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好情人,因为我从来不说爱,不是我恐惧或者别的什么,我只是很怀疑,那三个字究竟能承载多少的重量,是能燃烧一分钟还是牵扯一生?不到最后一刻,我想,谁都无法给出答案。
只是,又有多少人能同我一样的想法呢?又有多少人愿意将“我爱你”这三个字作为一生的总结,而并非一句轻易的承诺呢?
我不太相信一见钟情,至少这样蹊跷的情形应该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所以,我那青梅竹马的初恋老套而平淡无奇,直到最后要失去了,我忍不住要问自己一句,那究竟是不是爱?
其实,失恋并算不得是什么太令人痛心的事情,当你的恋人变得好像亲人一样之后,虽然她的离开仍是会疼,却触碰不到心,只是,很不习惯。同样的路,原来有人陪着走,现在一个人走;同样的景,原来有人一起看,现在一个人意兴阑珊;同样的食物,原来有人分享,现在一个人吃得异常寂寥。
可是,无论怎样的不习惯,那就只是不习惯而已,生活仍要继续过。所以,当苏尘来对我说对不起的时候,我对她摇了摇头。不提爱情,我们还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尽管对感情懵懂,却不能不说那是最真挚的。
只是,有一个人我必须给他一个交代。我打电话给身在德国的高扬,对着越洋电话,我告诉他,我同苏尘分手了。他在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他闷闷地回了我一句,“要是我在上海,我一定揍你。”
我笑了,没有声音,然后,就发现窗户玻璃上印出自己的笑脸,竟是那么苦涩。
我想,也许我能理解我同苏尘之间无疾而终的初恋,却未必能面对,并且,我不能面对高扬,因为,我弄丢了他的苏尘,他狠下心托付给我的苏尘。
之后,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来考虑,我决定要去伦敦,这从小三个人一起长大的院子,如今,我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开。
因为外公在伦敦的关系,出国的手续办得很快。走的时候,外婆塞给我一个暗红色的锦盒,说让我交给外公。我大约猜到了是什么东西,外婆接到外公的信的时候,那一场无声的哭泣,我至今印象深刻。
接过锦盒,我看向外婆,她微微地笑着,开口道,“告诉他,我不怪他。”
我搂了搂她,那苍老的脸上令人心疼的笑容,实在让人不忍心看。
外婆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你外公不方便走动,你多照顾他。”
我默默地点点头,我从没问过外婆,她是不是觉得这样值得,用放弃他来换取她以为的他的幸福,爱到如此,只是让人叹息。
旅途疲劳,落地的时候有一个远房的亲戚来接,把我送到外公的公寓,没有进门就赶着离开了。
敲了一会儿门,有人来应,是社区里的义工,每天定时来探望服务,我跟他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就把我引到外公的房间。
那是我在照片之外第一次看到外公,他老得根本不似照片上那个英俊的青年,戴着老花的眼睛,靠在床头看着报纸,听到我的声音就抬头看向我,愣了很久,才似乎不太相信地开口道,“小昂?”
我点点头,走到床边坐下来,喊了声“外公”,然后就任他细细地把我上下地打量。人生真是奇妙,眼前这个老人在我的人生里缺席了二十五年,他是我的血亲,我不能对长辈的事情发表任何的意见,我只是知道,坐在他身边,让我觉得心里异常的安宁。
那个下午,外公问了我许多外婆和妈妈的事情,我一样一样地给他讲,有的时候,他会听着听着眼睛就湿润起来,我就停下来等他慢慢地平静。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床尾,暖暖的,让人觉得有片刻的恍惚。
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们的谈话告一段落,我从包里掏出那个锦盒放到外公的面前,“外婆说,她不怪你。”
外公颤抖着双手打开盒子,取出那副乳白色的珍珠耳环,那耳环,我没见过外婆戴,却总见她翻出来看,一看就是一个下午。那耳环背后的故事,我也听过,我想,外婆让我把它带给外公,就是想告诉她,当年的选择,她从不后悔,爱上他,她从不后悔。
外公把耳环攥在手里长久地没有说话,低着头仿佛陷进了回忆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起身离开,我想,他需要时间,无论是懊恼还是感叹,还是仅仅追忆他人生里那有爱人相伴的几个年头,此刻,他怎样都不应该被打扰。
门被关上的一瞬间,我好像看见外公落下了眼泪。靠在门上,我突然觉得胸口有点闷,这是我头一次直面深厚到让人不能控制的爱情,远比我的初恋要厚重许多,那几乎快要穿越世纪的爱,让外公和外婆至今念念不忘。不由得,我扯了扯嘴角,我的离开,也许,怎样都不能比作逃亡,只是一次反省,让我看清楚我那年轻而幼稚的爱情,那自以为是早已逝去的爱情。
走到客厅的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夕阳西下,天空晕出一片紫红色,晚霞层层,连绵不绝,明天,也许会是一个好天气。突然,我对于明天之后的生活感到无比的期待。我相信人的坚韧和自滤能力,那些不成功的留下遗憾的过往,终究会被留在过去,至于爱情,会有新的,如果运气好的话,会有如外公外婆之间的那种如此深厚的,只是,如果我遇到,我决不放手让她离开。
到晚上,我要给外婆打一个电话,告诉她,外公很好,请她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等我学成回国,如果有机会,我也要带着外公一起回家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