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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分庭抗礼

1960年5月1日,莫斯科红场上红旗招展,一片欢腾,苏联人民正沉浸在五一国际劳动节的欢乐气氛中。而此时一架黑色的U-2间谍飞机正悄悄侵入苏联领空,突然,一枚发自地面的地空导弹击中了U-2飞机,它顿时失去了控制,落地爆炸。

此消息一经公布,苏联政府立刻向美国提出强烈抗议,而中国政府也紧随其后发表了谴责美国侵略苏联领空的声明,十几天后,全国各地就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抗美援苏”示威游行活动。其规模之大,甚至超过了当事国苏联,中苏团结的友好气氛似乎再次呈现在世人面前。

但仅仅两个月后,苏联政府却突然向中国外交部发出了一纸照会,决定单方面召回全部援华专家。短短数月之内,曾经亲密无间的中苏关系顿时降到了冰点。

苏联政府的这次行动是非常突然而又急促的,在发出了照会后的短短一个月内,便撤走了1390名苏联专家,并且带走了全部的设计图纸和资料,同时苏方也停止了对中国很多重要设备的供应,致使我国大批建设项目一下子就陷入了停滞状态,这对于经济上刚刚起步的新中国来说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人们不禁要问,曾经亲密无间的“苏联老大哥”,为何突然翻脸无情、背信弃义了呢?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这对有着十几年亲密情谊的兄弟国家走到了如此的境地?

实际上在赫鲁晓夫访美之后,中苏两国在意识形态上就已经出现了分歧。对赫鲁晓夫要同美国和平过渡,和平竞赛的缓和政策,毛泽东评价道:“赫鲁晓夫很幼稚,他不懂马列主义,易受帝国主义的骗。”对此,赫鲁晓夫则发表演讲影射中国是“好斗的公鸡”。此时,双方虽有分歧,但中苏两国从大局考虑,还是坚持要维护中苏之间的团结。毛泽东曾指出:中苏根本利益决定了这两个大国总是要团结的,某些不团结只是暂时的现象,是“九个指头与一个指头的关系”。

中苏关系是社会主义阵营的基石,如果搞不好的话,整个社会主义阵营就会瓦解。所以他们都制订了要尽量团结对方,缓和这个关系。但是前提条件是,你要承认错误。赫鲁晓夫说,毛泽东同志必须承认错误,他骄傲自满、目空一切。毛泽东也说,我们要团结他们(苏联),但赫鲁晓夫必须改正错误。

——沈志华(华东师范大学冷战研究中心 主任)

由于两国在意识形态的问题上互不让步,因此好景不长,第二年 2月4日,在莫斯科召开的华沙条约国首脑会议上,赫鲁晓夫又试图借这次会议来推行他与美国达成的和平方针,并争取所有社会主义国家支持他参加将在巴黎召开的四国首脑会议。而对于这个议题,中国代表再次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中国代表康生在会议上指出:美国做出某些和平表示,是要以所谓的“和平取胜”的战略来麻痹世界人民的斗志 ,瓦解社会主义阵营,美帝国主义仍然是世界和平的主要敌人。

他发言刚刚完了,马上《人民日报》就登载了,这下子赫鲁晓夫就恼火了,这是公开说苏联不能代表中国承担义务,你要代中国承担什么义务,中国根本不承认。

——荣植(驻苏使馆工作人员)

尽管此前中苏之间已经发生过诸多分歧,但都是在内部争论,从未公开过。但今天当着众多社会主义国家代表的面,中国代表竟然公开提出了反对意见,让赫鲁晓夫感到既尴尬又恼火。于是在当晚的宴会上,端着酒杯的赫鲁晓夫再次将矛头指向了中共最高领导人——毛泽东。

赫鲁晓夫大骂,有人说以苏联为首实际上是挑我们的刺。接着又骂毛泽东,说我们尊重老年人,但是老年人也有明智的,也有不明智的,那些不明智的就等于一双老套鞋,应该把它扔到墙角上去。

——朱瑞真(毛泽东访苏随行翻译)

多年来,在中苏两党关系上,毛泽东始终保持克制的态度,可是这一次也被赫鲁晓夫的话激怒了,本来中共领导人心中对“苏联老大哥”还留存的一点点好感,也被赫鲁晓夫的不当言行冲刷得荡然无存。毛泽东决定从意识形态上向赫鲁晓夫发起反击。4月22日,中共中央借纪念列宁诞辰90周年之机,在《人民日报》《红旗》杂志上连续发表了《列宁主义万岁》《沿着伟大的列宁的道路前进》和《在列宁的革命旗帜下团结起来》三篇文章,再次批判了赫鲁晓夫的观点。

那三篇文章是中国再一次公开表态,那三篇文章批评的对象是南斯拉夫,但是实际上指的是赫鲁晓夫,批评的是赫鲁晓夫跟美国妥协的那些政策。那个时候中苏之间达成了一个协议,为了宣传中苏友好,我们在苏联用俄文出版中苏友好杂志,苏联在中国发行同样的友好报。我们的友好杂志当然把这三篇文章都登了,登了以后,赫鲁晓夫很恼火。马上没收了这(些杂志),而且取消了原来的协议。

——荣植(驻苏使馆工作人员)

赫鲁晓夫很快感受到了这些文章的巨大杀伤力,为了捍卫苏共在社会主义阵营的绝对权威,赫鲁晓夫下令在《真理报》安排发表文章和中国展开论战,同时准备召开各国共产党会议对中共展开批判。但就在中苏这场论战趋于白热化时,一次意外事件却打乱了赫鲁晓夫的计划。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给赫鲁晓夫送来了一颗“重磅级”的炸弹,彻底击碎了赫鲁晓夫和美国“和平过渡”、“和平竞赛”的“白日梦”,也使得中苏之间的这场争论有了一个戏剧化的发展。

1960年5月1日,苏联防空部队击落了一架入侵的美国U-2间谍飞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赫鲁晓夫震惊不已。因为这对于在外交上热衷于奉行与西方缓和,鼓吹和平过渡、和平竞赛的赫鲁晓夫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但从U-2飞机被击落之初,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就否认有此类事件发生,并宣称只是一架搜集气象资料的飞机迷航。直到5月12日,苏联军事人员找到U-2飞机残片,并对被抓获的美国飞行员进行公开审判时,艾森豪威尔才不得不公开承认,是他亲自批准了这些针对苏联的间谍活动,并态度强硬地声称“这种飞行是美国的既定政策”。

美国的蛮横态度无异于给了赫鲁晓夫一记响亮的耳光,进一步激起了他的愤怒。5月18日,赫鲁晓夫不得不亮出了他坚定的反美姿态,发表声明还击说:“我们是代表强大的社会主义阵营的,任何人采取任何挑衅活动都不能吓倒苏联。”但由于艾森豪威尔在四国首脑会议上始终态度强硬,不肯道歉, 赫鲁晓夫愤怒离场,美英法苏四国首脑会议也因此流产。

那么中共中央就认为这也是一个非常有利的证据,证明赫鲁晓夫过去推行的缓和政策是错误的。这样就等于是在国际上,在苏联内部都形成了很高的呼声,就是要求赫鲁晓夫改变他的从苏共二十大以来的对外政策。在这种背景下,赫鲁晓夫实际上是迫于这种内外形势,做出了很高调的表态。中国当然利用这个机会就施加压力。

——牛军(中共党史专家)

苏联对美国的强硬态度,让毛泽东看到了把赫鲁晓夫引导到正确道路上来的希望。这一事件成为了毛泽东批判赫鲁晓夫的极好材料,于是,当消息传到北京后,中国方面迅速做出了反应,最先发出“支持苏联对抗美国”的声音,宣传声势几乎与苏联同步展开。5月9日,《人民日报》就以“对苏联挑衅就是对中国的侵略”为题发表社论指出,“U-2飞机事件反映了美帝国主义的本质,我们完全支持苏联政府”。

不仅如此,5月19日下午,在外视察的毛泽东又指示坐镇北京的邓小平,要在全国各地举行群众集会,支持苏联的立场。于是,第二天,首都北京以及上海等地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群众集会。中共领导人在全国的各大群众集会上,发出警告说:“对苏联的侵略和挑衅,就是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侵略和挑衅,就是对整个社会主义阵营的侵略和挑衅。帝国主义的每一次挑衅,都一定要受到加倍的回击。”

毛泽东领导的这场声援苏联、反对美国的群众运动,无论规模还是声势,都极大地超过了当事国苏联,U-2飞机事件无疑加强了毛泽东在社会主义阵营的地位。但是对于赫鲁晓夫来说,这场“自打耳光”的外交事件,不仅让自己同西方“和平共处”的愿望落空,也使苏联在这场中苏论战当中落了下风。但是由于两国意识形态的分歧依然存在,于是在经历了被动与尴尬以后,赫鲁晓夫决定把主动权重新抓回到自己的手里。半个月后,他利用召开51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的机会组织了一次对中共代表团的突然围攻。

1960年夏天, 在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举行了51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大会。但就在这次会议开幕后的第二天,各兄弟党代表却意外地收到了一本小册子,内容是苏共中央给中共中央的通知书。

这个通知书中间对中国共产党有各种各样的指责,发这个通知书就是给大家提供材料,围攻的主要内容就是中国共产党在搞小集团活动、派别活动。还有一个内容就是中国的“大跃进”搞得中国非常穷,穷得没有裤子穿。

——朱瑞真(毛泽东访苏随行翻译)

而这个通知书,中国开始并不知道,中国代表团一到,他(苏联)就马上分发,分发给所有的国家,然后展开了对中国的批评,(苏联)很没有礼貌,是很无理的,中国完全不清楚。

——荣植(驻苏使馆工作人员)

赫鲁晓夫利用这本小册子,摆出了批判中共的架势,他企图利用“老子党”的威风向中共施加压力。面对苏共代表团带头围攻的紧张形势,中共领导人彭真毫不畏惧,奋力反击,中苏两党可谓是短兵相接,寸步不让。

他(赫鲁晓夫)说中国人只会机械地重复列宁在50年前说过的一些老话,列宁如果还活着,他会从棺材爬出来揪着他们的耳朵告诉他们什么叫社会主义。后来彭真也说他们如果能揪着我们的耳朵,那说明我们在列宁身边不远,有些人离列宁远远的,列宁想揪他们的耳朵找都找不到他们了。

——朱瑞真(毛泽东访苏随行翻译)

但出乎中共预料的是,绝大多数兄弟党的代表团都支持苏共,并且跟随苏共一起围攻中共的观点。中国代表团仅获得阿尔巴尼亚共产党的明确支持。赫鲁晓夫无疑把中国推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尴尬境地说到底,就是使中国陷于一个非常孤立的状态,就是说你没有办法,你如果说反对吧,你就撤出这个会,就是导致会议破裂,或者导致社会主义阵营分裂。但是如果你坐在这里,你等于就是要被迫接受这种立场,承认自己是错误的,这个是很难处理的。

——牛军(中共党史专家)

他是想造成这么一个氛围。让你说你看你在这个社会同盟里面你是孤立的,大家都批评你,是不是你错了?不是我们都错了吧?苏联想造成这么一个(氛围),当然他的目的还是希望中国退让。

——沈志华(华东师范大学冷战研究中心 主任)

之后, 赫鲁晓夫用点名的方法强迫其他国党代表通过会议公报,并宣称公报一个字都不能改。赫鲁晓夫的蛮横无理暴露无遗。面对苏联这种强加于人的大国沙文主义,中共代表团最后拒绝参加表决。

但为了表明态度,毛泽东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题为“高举莫斯科宣言的马克思列宁主义革命旗帜”的社论,批评了《布加勒斯特公报》。之后毛泽东评价说:“最早笑人的人是不妙的,我们不怕孤立,要后发制人。”中苏间原本亲密的关系为何走到了如此境地呢?

主要的原因是两个国家对社会主义关系的看法是不一样的,苏联的观点是你只能听我的,我干什么你都得支持。国际主义观点就是你一切以苏联马首是瞻,你要看苏联的态度,苏联怎么样我们就跟着做。中国就不这样,毛泽东一贯的我们要根据我们国家的利益需要,绝对不会盲目地服从,这个是毛泽东最大的一个特点。

——荣植(驻苏使馆工作人员)

中共领导人在布加勒斯特会议上,和苏共领导人针锋相对的态度,大大地激怒了赫鲁晓夫,一贯以“老子党”自称的赫鲁晓夫竟不顾同盟情谊,决定利用经济手段,逼迫中国屈服。7月16日,一纸照会送到了中国大使馆,苏联政府单方面决定全部召回在中国工作的苏联专家,曾经亲密无间的苏联“老大哥”一夜之间就撕毁协议,背信弃义了。

翻开外交部档案馆中保存的苏联大使馆送来的照会,我们能清楚地了解到苏联撤回专家的理由:“苏联以我向苏联专家散发《列宁主义万岁》的小册子,向他们灌输同苏共立场相背离的观点,不执行专家建议等理由,决定召回全部在华专家。”

就是同盟国家之间如果说为了迫使一方追随自己的政策,所谓经济制裁就是一种惩罚手段。就是迫使自己的盟友,改变立场的一种手段,中国当时因为又处在一个经济困难时期,就是三年自然灾害,是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的,就认为赫鲁晓夫是落井下石,就是在最困难的时候在背后捅了一刀。所以当时在中国这方面来说,确实觉得是创巨痛深吧。

——牛军(中共党史专家)

我们当时的感觉是这个朋友突然把我们抛弃了。我们被朋友抛弃了,有这种感觉。

——荣植(驻苏使馆工作人员)

突然撤出苏联专家,这是赫鲁晓夫打出的最后一张要挟性的牌,但面对毛泽东这个对手,他显然是打错了。在苏联照会送达中国大使馆的两天后,毛泽东就在北戴河会议上冷静地告诫大家:“我们要下决心,搞尖端技术,赫鲁晓夫不给,极好!如果给了,这个账是很难还的。”

7月25日,没等中国政府答复,苏联政府又通知将在两个月内撤回全部在华专家1390人,并撕毁了343个专家合同。中国政府曾复照请求苏方重新考虑此项决定,但苏联政府拒绝了,而这场巨大的变故,也让在中国工作的苏联专家感到措手不及。

苏联专家也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其实连苏联大使馆都不同意,苏联大使馆觉得你这样做,中央采取这种做法有点太过分了。你这是不讲信誉,等于这合同没到期你就撕了,撕毁合同了。该供的货不供了,该承担的责任不承担了。

——沈志华(华东师范大学冷战研究中心 主任)

此时的中国大地形势十分严峻,“大跃进”运动已造成国内经济严重困难。苏联专家撤走时,带走了全部图纸、计划,并停止供给中国经济建设所急需的重要设备,苏联的这一举动,使中国一些重大项目被迫中断,严重地打乱了中国发展国民经济的计划。而对于许多在华工作的苏联专家来说,在这些建设了一半的工程上,他们已经倾注了自己的心血和对中国人民难以割舍的感情。

有些专家说有什么问题你们赶紧来问我,我来跟你们讲。我们就利用这个时间差,加紧向苏联专家学习,动员一对一,二对一,就是把他的技术,尽量地都拿到手。这个时期可以说对苏联的专家学习抓得特别紧。

——李鹰翔(原核工业部办公厅主任)

1960年8月,在北京火车站,这列曾经承载着许多中国人希望的火车,又带着苏联专家的无限伤感开向了苏联,中苏两国的蜜月也由此走到了终点。

1960年8月,周恩来特意选在人民大会堂为即将回国的苏联专家举行告别宴会,他动情地说:“我们分开了,但相信两国、两国人民的友谊是永恒的。”有摄影记者发现,不少专家举杯之时,都忍不住擦拭眼角。的确,赫鲁晓夫单方面撤出专家的粗暴举动,不仅是伤害了中苏人民之间建立起来的深厚情谊,而且沉重打击了新中国刚刚发展起来的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而其中打击最大的无疑就是中国刚刚起步的核工业。面对美国在朝鲜战争和台海危机中对我国不断挥起的核大棒,中国的核工业将会经历怎样的考验呢?

1964年10月16日下午3时,在新疆罗布泊,伴随着一声巨响,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升上了戈壁上空,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了!中国人民纷纷奔走相告,沉浸在一片欢腾的气氛中。就在祝贺电文像雪片般飞来时,一个同样爆炸性的新闻也传遍了世界,苏共中央第一书记赫鲁晓夫在这天被迫下台。面对这极具讽刺性的巧合,毛泽东幽默地说:“是我们的原子弹把赫鲁晓夫轰下了台,但我们应该给赫鲁晓夫颁一个大勋章,因为是他让我们自力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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