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即将驶向我们的基地港———日本的横须贺。“中途岛”号带着我们回到7个月前，也就是1990 年9 月我们为指向这项部署而出发的地方。真的难以置信，跟我亲近的伙伴都没有阵亡，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舰长和舰载机联队因此获得了极大的荣誉，我想，阿尔法·查理一定也获得了殊荣。我们的队长清楚他的这些属下不喜欢他，但是他相信正是他的严厉才使我们在战斗中无人阵亡。我不想再去争辩这点了，因为的确是那样的；的确是无人阵亡。唯一的问题是他觉得那是严厉，而我们却认为是羞辱、恐吓。他以自己的方式领导我们，我们胜利了。我们的任务是确保所有攻击舰载机不受伊拉克空中防御威胁，我们完成了任务，而且完成得非常漂亮。如果我是机长，可能会采取另一种领导方式，但是也许战绩不会有这么好。我把这归因于在阿尔法·查理带领的中队所受的教育，这给我在如何当好领导上上了重要一课。
战争中竟然没有痛失亲密朋友，在我想来这似乎是个神话，而这事就发生在我身上，我真的很高兴，但是快要抵达基地港时，我得知在另外几艘航母上我的朋友们丧失了他们的队友。我高中时候的一个朋友，他是“萨拉托加”号航空母舰①上的“大黄蜂”飞行员，第一次夜袭巴格达时他的僚机驾驶员牺牲了。我明白他一定很伤心，而且不愿谈及，因为我没有这样的经历。这种感觉一定很可怕；空荡荡的，一种失落感，脑海里浮想联翩： 如果是我驾驶那架飞机，结果会怎样呢？如果我当时警告他提防导弹，总之，我怎么做才可以避免这种惨剧呢？我身边的人没有因战争而奉献生命，我感到特别欣慰，而那些失去心爱的人的队员肯定比我更能感受战争的残酷。
两天前，所有“中途岛”号上的舰载机参加传统的航空部队竞标飞行。竞标飞行总是让人激动万分，让航空部队中的很多高级飞行员能荣归故里。很多海军上尉，以及包括我在内的几乎所有中尉在后面乘船去码头。作为航空部队的一员，我想我应该跟他们一起飞，离开航母让我坐船实在是很不习惯。每个中队中抽出一名代表，驾驶舰载机，组成夺目的钻石编队，飞越日本的厚木机场，如果能参加的话一定很有趣，但是我的级别太低了。竞标飞行时，我的情绪特别低落，但是，毕竟高级飞行员都离开了，“中途岛”号上呈现一片愉悦轻松的气氛。48小时里，阿尔法·查理和“硝石”都不在，我们几个好好地享受了把生活，当然，也有些高级长官很不走运，他们离开航母，负责监督仍在后方的“下属”。前一天晚上，我听说我被列为护送航母返回的一员。这意味着我得穿上正式制服，站在飞行甲板边缘，结束“中途岛”号航母此次部署的最后两小时，直到拖船将它引入码头。
我要穿的制服称为蓝色军服。和所有同学一样，结束彭萨科拉的航空兵军官预备学校的学习，我买了一套款式不错的制服，上衣有两排纽扣，袖子上是金属的条文，下面是绣上去的金色五角星。6颗金色的纽扣上都有鹰浮雕，即使在卧室里昏暗的红色灯光下也熠熠生辉。我仔细地勘查每颗纽扣上的鹰，确定都是飞翔的姿态———与地面相区别。金鹰的翅膀在我胸口上，这样中间的锚的底尖刚好在我口袋上方1/4英寸地方。我还没有任何奖章，也没有任何绶带，但是我很高兴，因为我想这些很快会有的。我的帽子、外套打从我9月份来后就一直放在我的衣帽间，所以看上去有些皱巴巴的，我用力地扯了扯白色棉布上的皱纹。在准备我的制服时，我学着美国海军陆战队马西中士，也检查了下制服。我穿上制服，试着像两年前马西中士那样高度重视每个细节。
“难以置信今天早上我得列队。”我一边准备制服一边对鲍基
说。
“我敢打赌，如果你不想去的话肯定是有办法的。”鲍基站在他的床后说。相对来说他的资格比较老，所以他不用列队。
“是的，我想没人会注意到的。”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即使他们注意到了，那又能怎样———花时间去找你，然后把你揪出来？我可不信。”我想事实上的确如鲍基所说，但是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要参加。我穿上制服，擦亮皮鞋，抓起外套。
“鲍基，到时我告诉你经过，现在我要去飞行甲板了。”我听到鲍基在床上嘟囔着什么，但是听不清楚。还没有听他的想法，我就走出了房间。
蓝色军服穿在身上感觉怪怪的，因为4个月来我一直都穿着飞行服。我扎着领带，穿着紧身的涤纶混纺衬衫，当我穿过过道、舱口去飞行甲板时，它们一直摩擦着我的脖子。
“你好，‘野兽’。”当我跑过维修控制办公室时我叫了声。
“你好，‘坦克’。”“野兽”向我点点头，示意我看上去特别精神。那并不重要，我自言自语，这里是日本，没有人会在这里等我，或向我挥手说欢迎回来，“坦克”。艾丽丝已经回到美国，在那里急切地等待我回去，但是幻想她可能出现在人群中让我的步伐更加轻盈。我在想如果她在这里的话，她会跟我说什么呢？然而，我知道她不会在这里的，因为她现在正参加法学院的期末考试，但是做做梦也是挺美的。
到了飞行甲板上，我的步伐轻快但变得谨慎，我可不想让人觉得甲板上的我傻傻的。飞行甲板上人山人海，每个人都在笑，都在庆祝。舰员们穿着蓝色军服都显得格外精神，他们背上像长了“万能的翅膀”，迎着春风快活地扇动着。站在右舷，在“中途岛”号由拖船引导回去时，可以看到码头，因此，右舷上早就挤满了渴望看到码头的舰员。我走到右舷边，挤进越来越多的人群。我费了好大的劲儿，在一位长官的帮助下才挤到人群的前排，年轻的舰员显得特别顺从。
我意识到与这些舰员们肩并肩地站在那里对于任何一个愤世嫉俗的美国人都是一剂良药。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各种幸福的神情： 幸福，友爱，自信，除此之外还有骄傲。这些年轻人为他们的航母，他们的美国海军，和他们的国家感到无比骄傲。他们不是我们中队的舰员，我一个都不认识，但是，此刻我们共同分享这份喜悦。我看着其中一位舰员，他看上去最多也就18 岁。见我看着他，他的眼神并没有逃避，而是与我相视而笑。“你好，长官。今天是伟大的一天，活着真好！”他说。他眼中的这种活跃的神情可能从一周前被通知要回国了就已经点燃了。“的确是啊。”我伸出手去跟他握手。我们握了握手就回到自己的小天地里，望着码头的方向。对我来说，寻找或希望在人群中看到艾丽丝是不切实际的，但是我想我周围的其他人，他们正在寻找并心怀希望。当我们离码头越来越近，看到码头的时候，舰员们更加兴奋了。我很开心此刻我能跟这些年轻的舰员们在一起。现在我们站成稍息姿势，双手放在身后，两脚分开与肩齐宽，挺胸收腹，双肩后展；他们自豪的神情激发了我，我双眼扫视着人群。
拖船吃力地行进着，强大的动力推开层层水花，驶过之处，留下很多泡沫。“中途岛”号航母靠近码头时，数百名舰员、长官在航母右舷站成一排。码头上有数千名日本人和美国人，他们手里挥动美国国旗，举着欢迎回来的横幅。我开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标语和人群里的一张张脸。第一次，众多父亲在寻找自己“远航的孩子们。”恭喜你，爸爸，他是男孩！或她是女孩！有很多这样的标语，也有两个名字间画着一个大大的红心的标语。多数标语都是用很大的白色纸张贴在上面，所以我们站在飞行甲板上就能看到。我多么希望能从这么多的横幅中看到一幅写着艾丽丝 & 谢尔曼。我看了眼站在我旁边的舰员，他只是简单地说：“她就在那里！”嘴角上扬，笑得很开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爱人。一瞬间，我有些嫉妒他，但是很快我为他而高兴。也许他每天也和我一样给她写信，晚上梦里都是她，现在他真的可以如愿以偿地拥她入怀了。我试着在码头上认出他的爱人，但是那里人实在太多了。
对我来说，看到这情景就好像坐在圆石山顶，看山下两大支流汇集在一起成为大江。很快人群就会平静下来，舰员将冲向码头，寻找他们的家人。几分钟后，这两大人群将交集在一起，人声鼎沸，欢欣雀跃，就像大江的入口，几大支流汇合形成涡流的情景。那一刻的浩大的场面在意料之中的，船舷就像是一道水闸，将两大支流分开，但是物理障碍真的无法隔离这两大人群。之前的7个月，两大支流在航母和码头间相互交融，充满了魔幻的气氛： 希望、恐惧、自豪、爱融合在一起，人类特有的一刻。
码头上有一支乐队，演奏着军乐。喇叭的声响飘扬在宁静的清晨里。码头上每个人都兴高采烈的，过去7个月的担忧、恐惧此刻一扫而空，我被他们此刻的情感感染了，眼角有些潮湿。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分离聚合，此刻“中途岛”号上的舰员们充满了爱，对每个人的爱。
飞行甲板上的广播响起：“甲板上的注意了，敬礼。”军官们和舰员们都静下来听，然后对着码头上一面大大的迎风飘扬的美国国旗敬了军礼。码头上的乐队开始演奏国歌，我们笔直地站在船舷上，右手弯肘，举手齐眉，保持敬礼姿势。我看了看我的站姿，确保我的站姿跟海军陆战队马西中士跟我说的一样。每次听演奏国歌，我都会感觉骨子里有种熟悉的刺痛，这熟悉的调子欢迎我们归来。我左右望了望长长的队伍。我瞥见舰员们嘴里轻哼着国歌，于我而言，现在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注释：
①“萨拉托加”号航空母舰 （ USS Saratoga CV-60 ）是美国海军福莱斯特级航母的二号舰。该舰于1952年12月16日开工建造，1955年10月8日下水，1956年4月14日服役，标准排水量59500吨，满载排水量76300吨，20 世纪80 年代改装之后，标准排水量达到80000吨。
20世纪60年代古巴导弹危机期间，“萨拉托加”号部署在关塔那摩湾。1967 年6 月，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之间爆发“六日战争”，它部署在黎巴嫩海岸附近。越南战争期间，该舰在东京湾参战。该舰还是世界上第一艘夜间通过苏伊士运河的航空母舰。1994年8月20日，“萨拉托加”号宣告退役，现停泊在罗得岛新港，在其服役的38年里，共参加过美国和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22次作战行动和部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