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我会赔给你一对最完美的羽翼。”少年清冷的声音从天边传来，已然远离。
视线模糊中，美希只看到天边一团紫光转瞬即逝。
恰似一道划过天际的紫色流星。
1
星光暗淡，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高大的身影，华丽的紫色披风在夜风中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沙沙作响。
她坐在湿冷的草地上张开双臂，发出婴儿式的响亮啼哭声。
“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他突然飞上天，像一只巨大的紫色的鸟飞入夜空，倏地从她视线里消失，恍如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
她翻滚在草地上满地乱爬，婴啼声愈加嘹亮。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响，大地微微颤动，天边出现耀眼的火光。
美希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中坐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见鬼，又是这个奇怪的噩梦！
这样的噩梦做了很多年，每次都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神秘人……华丽的紫色披风，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坐在草地上的应该就是她婴儿版的美希，记忆到此戛然而止，再然后，只记得自己在孤儿院里长大，对自己的身世来历一无所知。
不想那么多了！美希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想起之前的约定，跳下床仍然和平常一样懒得梳头洗脸，随意地披上溅有机油的“工作服”，戴上大大的眼镜。刚要奔出门，就听到屏风后面“机械”的声音：“下雨，美希；雨衣，美希……”
美希奔到门口又返回，找出高科技雨衣，冲屋角屏风后的“人影”喊道：“多谢你的天气预报。等着，等我回来，我会给你带一对最完美的丘比特式羽翼！”
美希揣着高科技雨衣冲出门，骑着环保自行车飞驰。天边，果然隐隐响起闷雷声。
屏风后面是自己亲手制造的丘比特式机器人，有高科技“内在”，更有丘比特般的完美外表，如果配上一对完美的天鹅羽羽翼，就会是即将到来的成人礼舞会上最美型的机器人伴侣。
2099年，火星，建在地下的“天鹅城”，仿地球全生态建造的地球人移民居所，有湖泊河流、花草树木，甚至仿真的太阳月亮、风暴雷雨……
还有当地所有十六岁女孩和十八岁男孩期盼已久的成人礼舞会——每个少男少女“迈入成年之槛”的最盛大节日！
在今年这个十六岁女孩明显多过十八岁男孩的火星地下城市，外形邋遢、素来有“假小子”之称的美希没有得到任何一位十八岁男孩的邀请，凭着在整个火星上数一数二的机械方面的天分，索性自己动手打造出一个“最美型”的机器人伴侣。
哼，等着瞧，即使没有男孩邀请，我美希的机器人伴侣也会美型得胜过任何一个人类男孩！
虽然在所有火星移民心中，再美型的机器人也无法和真正的人类相比……
美希并没考虑“这么多”，像男孩子一样矫健地骑车，在空旷的路上风驰电掣。
闷雷更响，眼看一场大雨就要泼下。
“酒伯，酒伯……”美希如约来到“天鹅湖”边，冲一幢小木屋里喊。
是真正的“天鹅湖”，湖面如镜，成百上千只白天鹅在栖息。此时天鹅多已入巢穴入睡，听到动静几只天鹅展开洁白的翅膀飞腾而起，在湖面上绕几圈，发现是“熟人”，在美希头顶拍拍翅膀重新回到巢穴里。
小木屋内没有人回答，只有鼾声如雷。
果不其然，这位专门在此看管天鹅又极爱喝酒的老伯，又喝醉了！
门反锁着，美希敲门未果，索性爬窗而入，在醉倒在地的老伯身边，找到一对刚刚完工的天鹅羽毛制成的巨大翅膀，美希放在灯下端详一小会儿，果然是做工精细、雪白耀眼。
这么漂亮的“天使翅膀”，只怕有钱都买不到！
美希喜笑颜开，蹲下身拍拍醉酒老伯的肩膀，笑道：“多谢酒伯了！”美希听得窗外响雷更甚，用高科技雨衣将“天使翅膀”包裹得严严实实，便翻窗而出，这次抱着个“贵重物品”，手脚不像方才灵便，整个人栽在窗下地上。
美希“哎哟”一声，很快又止于无息。
醉成一摊烂泥的老伯吃力地睁开眼睛，含糊不清地说道：“是……是美希……”
窗外一声惊雷，惊雷中是自行车远离木屋的声音。
“下雨了，美希，有雨衣吗？”白发白须的酒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刚走了两步，“砰”地重重撞在了墙上。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好在“天使翅膀”被高科技雨衣包裹得够严实，没被雨水打湿分毫。倒是美希，全身湿透，一张脏兮兮的脸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美希仍然用力骑着自行车在大雨中艰难地前行着，冷不丁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紧接着头顶响起一声惊响，抬头，视线模糊，只看到一团紫色光影。
大雨中少女的尖叫声响起。只顾着抬头看天的美希，连人带车栽倒在路边的泥沟里。
“见鬼！”美希大喊，满身泥泞，扑倒在泥水中，美希从中捞出已然脏兮兮的“天使羽翼”。
摘去了眼镜，什么也看不清。模模糊糊中，努力辨认凌乱散开的透明雨衣中美丽的天鹅羽翼。
“见鬼！”美希抱着“毁掉的羽翼”哭泣着。
“抱歉，我会赔给你一对最完美的羽翼。”泥沟外，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
“你是谁？像鬼一样跑到别人头顶发声……”美希抹去脸上的雨水，戴上眼镜，终于看清了，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高大的身影，华丽的紫色披风……视线里，少年脸上闪烁着华贵的金属光泽——再瞪大眼睛，天边一道闪电，照亮了少年的脸，果然是华贵的紫金面具，遮掩了大半张面孔。
“你到底是谁？”美希简直就要在雨水中屏住呼吸，只是眼镜被雨水打湿，视线又变得模糊不清。
再次抬头，少年已然凭借背上一对紫色金属翅膀飞上了高空，倏地飞离。
“喂——”美希冲着少年飞离的背影喊，“你到底是谁？”
“我说了，我会赔给你一对最完美的羽翼。”少年清冷的声音从天边再次传来。
“他到底是谁？看身形轮廓、紫色披风，简直和多年来出现在自己噩梦中的神秘人一模一样！”美希拼命地抓着头发，想不出答案，只有吃力地搬起自行车，慢慢爬出泥沟。
“美希，美希，我来给你送雨衣！”雨中的呼喊，由远及近。
是酒伯，白发白须，面容苍老，声音却像中年人一样浑厚。酒伯扬着手中一团物什，踉踉跄跄地在雨中奔来。
美希看他走近了，不由得大笑道：“酒伯呀酒伯，你送来的明明就是一条围裙嘛。”
湖蓝色的围裙，上面印着几只白色天鹅，只是白天鹅上有几处油腻、几块酒渍，分明就是天天挂在酒伯厨房里的那条围裙。
美希简直就要对着围裙大笑出声，却见酒伯在雨中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一副简直就是“活见鬼”的表情。
哦，不，不对，好像不是“活见鬼”，他的表情，除了震惊，似乎还有欢喜、感动、伤痛……
酒伯扔掉手中的围裙，一把抱住美希，喊着“雪歌”，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泥沟里。
大雨仍然倾盆而下。美希搜遍全身，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带通讯器，无奈之下只有把酒伯扶上自己的自行车后座。天鹅羽翼已经在泥水中彻底作废，美希索性不顾，将高科技雨衣披在酒伯身上，吃力地向小木屋行去。
美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雨中一次又一次跌倒，终于将烂醉如泥的酒伯送回木屋。
“雪歌，雪歌……”酒伯竟然还抓着自己的手，醉眼蒙眬，喷着酒气喊。
美希甩手，没好气地喊：“就算当年全火星男子都爱慕雪歌，也不缺您老人家一个。”
当年的雪歌，火星第一美女，至今有她的玉照流传：长发及腰，气质清寒，一袭白裙直垂脚面，如女神一般。据说上一辈几乎所有男子，包括火星最高执法者都是雪歌的仰慕者，明里暗里恋着雪歌。
只是红颜薄命，多年前雪歌嫁给了全火星最有才华、英俊潇洒的科学家，婚后不过一两年被情敌炸死。之后尸骨不知在何处，她的丈夫亦从此失踪，传说是殉了情。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多年来很少有人公开提及雪歌，但如此传奇的故事还是在小一辈中间悄悄流传，差不多火星上每个少男少女都知道。
“酒伯啊酒伯，您看您，头发胡子都白了。您这把年纪，做雪歌的父亲还差不多。居然也……”美希笑着直摇头，拿出毯子盖在酒伯身上，看着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沉沉睡去，转身欲离开。
窗外，大雨更甚，雷声更甚，阵阵惊雷，仿佛是炸药爆炸。
美希不由得退后几步，站在屋中间，冷不丁打个喷嚏，心想这雷雨太大，再披十件高科技雨衣只怕也走不了……又连打几个喷嚏，裹了条毛毯蜷缩在屋角，不知不觉中竟然沉睡了过去。
睡梦中，隐约听到窗外天鹅的惨叫声。美希在迷迷糊糊中想爬起来，却只觉得头重脚轻又直直地栽了下去。
2
“美希。”有人轻喊。
美希睁开眼睛，根本什么也看不清。很快有人帮她把眼镜戴上。
看清了，自己躺在医院病房中，病床前，是十六岁的静宜和十八岁的林曦。
相貌甜美可爱的静宜向来温柔沉静；戴老式眼镜、穿戴老土的林曦木讷内向。两个人和自己一样都是孤儿，都是在孤儿院里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
“到底发生了什么？”美希想挠脑袋，不小心碰到插在手背上的针，她立刻痛得龇牙咧嘴。
“你昨晚淋了雨，发了高烧。被酒伯送到医院。只是——”静宜欲言又止。
“只是酒伯昨晚拔活天鹅羽毛，现在很多人围着执法者，要求严惩酒伯。”林曦接着说。
“什么——”美希一跃而起，带动着吊瓶差点儿砸向静宜，亏得林曦在旁眼疾手快一把扶稳才没在病房内酿成“血灾”。
“我要见执法者！”美希拔掉针头跳下床，不顾身后两个朋友的劝阻，一溜烟就跑出病房，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曦和静宜对视一眼，叹了一口气，同时道：“这个鲁莽的美希……”也追了出去。
美希拼命地向前跑。突然，她停下脚步，捂着胸口，心怦怦直跳。
“美希，等你十六岁时参加成人礼舞会，我会送你一对最美丽的‘天使’翅膀，由真正的天鹅羽毛制成，无论是你还是你的舞会伴侣佩戴，你都会成为舞会上最美丽耀眼的公主。这样的翅膀，将会是全火星独一无二的。酒伯说出这样的承诺，绝不食言！”
多年前，酒伯就在离孤儿院不远的“天鹅湖”看管天鹅，无人知其来历，只知道执法者经常给这位来历不明的老人颇多照顾。酒伯平日里沉迷于酒中，却只有执法者和美希才知道，那幢不起眼的小木屋内部，有间占地宽广的地下室，摆放着各种机械。幼年的美希曾无意中闯入木屋地下室，也许是天分使然，她很快迷上了各种机械，在酒伯的暗中教导下，成了机械神童。一老一小，亦师亦友，多年来一直是忘年交。
多年前，酒伯曾这样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他说了很多次。
多年来，天鹅湖里总有天鹅自然脱落的洁白羽毛，全被酒伯一根接一根收集起来，制作出一对全火星独一无二的美丽“天使羽翼”，送给她。
可是这样“独一无二”的礼物，却在昨夜雨水和泥泞中被彻底毁掉！
酒伯生生地拔活天鹅羽毛，一定是为了她！
美希挥拳砸向自己的头。
城主的住宅，米色的三层建筑，绿草红花，巴洛克式的白色大门。门口已然聚集着很多人，拉着横幅，大声喊道：
“高贵美丽的白天鹅是火星天鹅城的象征，无论谁伤害了天鹅，都必须接受应有的惩罚！”
“城主向来公正严明，这次绝不能徇情枉法！”
……
人群拥挤，竟然没能挡住一个风风火火穿病号服、头上包着纱布的戴着眼镜的少女挤过人群，少女奔到大门前，跳着喊：“我要见城主！”
豪宅内。
“酒伯拔天鹅羽毛是因我而起，要罚就罚我们两个人。”
“你这个孩子，真以为自己跑来受罚就可以减轻酒伯的罪责？你这样做毫无意义，你要知道，你还有一个月就要参加一生只有一次的成人礼舞会了！”
“见鬼的成人礼舞会！如果早知酒伯会因此受罚，我宁愿不参加！”
美希站在城主面前大声说道。
“你这个……这个连自己身世都不知道的孤儿，闯到我家里也就罢了，竟然在我父亲面前大喊大叫！果然没有父母就没有家教……”
“真雅，住口！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客人说话！”执法者冲楼梯口怒斥道，“立刻向客人道歉！”
楼梯口站着一个穿真丝礼服式睡袍的少女，身形纤瘦，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乌黑又微卷曲的长发，相貌极为精灵美丽，是执法者的独生爱女，也是火星天鹅城里公主般的人物，今年也是刚刚过了十六岁生日，被称为火星“第一淑女”的真雅。
一直过着“众星捧月”般的生活的真雅从来没有当着外人的面遭到父亲如此“不留情面”的怒斥，更不用说居然要求自己向一个“不懂礼貌，没家教”又没身份的孤儿道歉！她吃惊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美丽的眼睛中竟然慢慢涌出泪水，她咬紧嘴唇，一言不发，狠狠瞪了美希一眼。一转身，拎起袍角，在第一滴泪水掉落之前，以高贵优雅的姿态转身离去。
城主对美希叹道：“我女儿被我娇惯太过，你别介意。美希，你放心，酒伯这边我会尽力想办法。而你所要做的，就是全力以赴参加一生只有一次的成人礼舞会！对了，你有没有合身的礼服？真雅已经制作了好几套，我看你的身高体形和真雅差不多，你若不嫌弃，尽可以挑选一套自己喜欢的……”
“用不着！”美希打断执法者，怒道，“如果你不能真正帮酒伯，又何必说这许多废话！”
天又下起了雨，虽然是人工雨——全仿真地球春雨，细雨绵绵，经过精密计算浇灌着天鹅城的各种植物。
城主原本有心将酒伯“宽大处理”，然而在这个以天鹅为象征的人类移民城市，众多示威者聚集在城主豪宅门口要求“严惩伤害天鹅的凶手”，没能对抗得过舆论压力，城主不得不公开表示会按律惩治伤害高贵白天鹅的酒伯。于是示威者终于散去。
门前，只有静宜和林曦撑着伞在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