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我们没拿……”乐晓澈这时已经完全就像一个普通的、衰弱而害怕的老妇人了,她盯着晓霜,眼里满是深入骨髓的恐惧,“真的不是我们拿的……是她!是她!”她伸手去指,虽然她能动的右手已经被晓霜砍了下来,但她的断腕仍然指着床的方向,“是她偷走的!我们想从她嘴里问出来,可是她不说……”
“胡说八道!”晓霜厉声地说,脸上像罩了一层严霜,“如果她不说,就算你们把她零零碎碎活剐了,你们也不会杀死她!别在这里耍花招,难道我会不知道楼兰漠玉对你们的意义么?说!在哪里?”
“真的……我们没有骗你……我们怎么敢骗你呢?……”乐晓澈发着抖,“是李悦挣扎着要逃,她一头撞在桌子角上,撞死了……我们没办法啊,我们也真的不想杀她啊……她死了,我们没有办法,因为她的额角撞了很大一个洞,我们商量着也不能把她放进月牙泉里,她有外伤啊……所以,我们不得已……”
屈渊怒吼道:“所以你们就‘不得已’地把她分尸了,还煮成了一锅排骨汤?你们还杀了李悦的丈夫,冯至善!”
“不不不……我们没有,我们没有!”乐晓澈叫了起来,“不是我们……不是我们!”她挣扎着往秦明的方向爬去,秦明自从后脑上挨了晓霜那一刀,倒下之后就趴在地上不动了。乐晓澈把秦明的头扶起来,杜润秋看到的一瞬间,吓得腿一软,差点倒了下去。
刚才的秦明只是个普通的六十来岁的老人,可这时候,他的脸已经完全变了,像是一个黑色的骷髅,两颗眼球暗淡无光地镶嵌在眼眶里。脸颊深深地陷了下去,牙齿都是发黑的。乐晓澈在愣了半天之后,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
杜润秋眼尖,他看到乐晓澈被晓霜砍下来的断腕处,也开始发黑,肌肉也开始萎缩。这时候他更相信了晓霜的话。
这一对老夫妻,并不是普通的人类。他们凭借着某种奇特的力量,存活到了今天。但是他们的“活着”,却是虚伪的。晓霜那柄短剑,就让他们的“存在”顷刻间化为了乌有。
他们就那样站着,听着乐晓澈的哭声渐渐变轻,最后消失。
“就算你们得到楼兰漠玉又怎么样?”晓霜恨恨地说,“你们的主子已经被烧成灰了,他再也活不过来了!”
屈渊大着胆子去把乐晓澈的身体翻过来面朝上,纵然他是作好了心理准备,也吓了一大跳。
乐晓澈就跟刚才的秦明一样,面部活活地变成了一个骷髅。不仅是她的脸,她的身体,她的手也像是迅速地缩水了一样,变得像一只乌黑的鸡爪。
“太可怕了……”屈渊喃喃地说,“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杜润秋突然又爆发出了一阵狂笑。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他的笑声显得有些疯狂和不可理喻。“太可笑了,实在是太可笑了!这就是所谓的长生不死吗?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呃,生者不朽吗?哈哈,哈哈……原来最后也就这么一个结局?哈哈……”
屈渊变了脸色。杜润秋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指着他说:“你也知道?呵呵,谭栋一定也跟你提过那所谓的‘生者不朽’吧?最开始我不懂他说的‘生者不朽’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懂了。所谓的生者不朽,指的就是永生不死!我一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能够长生不老,即使经过了锁阳古城那件事,我仍然是半信半疑!现在我信了,我是真相信了,可是,你们看,所谓长生不老的人,下场也不过是这样——变成一堆恐怖的骷髅!”
丹朱和晓霜都默默地站在那里。丹朱低声地说:“我说过了,跟自然规律相抗,逆天而行,是要遭受天谴的。”
众人都沉默了。
只有煮得直冒泡的、泛着油光的排骨汤的香味,和酸酸甜甜的橙皮茶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依旧飘荡在空气里。
杜润秋突然又是一阵恶心。他冲出了那间小屋,扶着墙呕吐起来。
他听到丹朱娇柔的声音,在他身后说道:“秋哥,你是担心我们喝的橙皮茶里面也有不该有的东西吗?”
杜润秋无语。丹朱轻轻地笑了笑,说:“你不要想,那不就行了?凡事弄得太清楚太明白,就不好了。”
杜润秋无语。他只得苦笑一声,说道:“还好今天早上吃得太饱了,否则我一定就喝了那排骨汤了。”
那天晚上,屈渊请他们喝酒,那种通宵都不关门的夜啤酒,因为屈渊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已经半夜十二点了。夜啤酒那种大排档,实在是很适合屈渊和杜润秋现在的胃口,都是些炸烤得油油亮亮的虾蟹,配着些颜色鲜艳的小菜,一看就能引起人食欲。大玻璃杯里盛着啤酒,澄黄晶莹地冒着泡沫。
杜润秋跟屈渊两个无言无语地吃了半天,不停地碰杯,酒到杯干。两个女孩则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喝可乐。
“都搞定了?”杜润秋吃饱喝足,问屈渊。
“搞定了。”屈渊说,“反正我的前任都是直接把尸体都烧掉的,我这么做也很正常吧!随便他们怎么说,我也不管了。我也不想在这里干下去了。都什么事儿啊!”
晓霜吃吃地笑。“要回红珠岭了?那里是好山好水好地方啊!”
“你是在讽刺我吗?”屈渊又喝干了一杯啤酒,“我觉得挺奇怪的,你们怎么会知道这对老夫妻的身份?”
他问得很直接,倒让晓霜和丹朱一时都接不上话。过了好一会,丹朱才说:“因为我们家里长辈的关系——他们的职业——我们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一些掩埋在历史和时间里的故事……不要问我们更多的问题,所谓的秘密就是不能告诉别人的事。”
她这话明显是对屈渊说的。杜润秋对于她们的底细已经比较清楚了,但也不能说出口。这两个女孩,她们其实一直在收集各种感兴趣的鬼魂,比如红珠岭附在杜欣身上的那个女鬼。
“好吧,你们说那是秘密,那我就不问。那你们能讲一下关于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吗?”屈渊问道。
晓霜娇美的脸蛋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关于枫公主?”
杜润秋和屈渊同时点头。
谜底
“她是小国楼兰的公主。李悦说得对,”晓霜脸上有一抹苦涩的笑意,“不管外传野史给楼兰抹上了多神秘的色彩,楼兰始终是个小国,夹在汉朝跟匈奴之间,左支右绌,难以自立。不过是因为它的消失,所以后人才猜测不已。其实它的消失又哪有那么多原因呢?不过就是天灾人祸罢了。战争,沙尘暴,瘟疫……古人对于天灾人祸的抵抗力,实在是太差了,一个小国的消失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丹朱接过了她的话头。“在古人面对天灾人祸的时候,他们的最主要的做法往往是向他们的神灵祈祷。祈祷是需要祭品的,而一国的公主往往是最高的祭品。在希腊神话里,安德洛墨达和伊芙琴尼亚,这两位公主不都被作为了祭品奉献给神灵吗?只不过,这两位公主都有够好运的,一个被英雄所救,一个为神明垂怜,而这个叫枫的公主,却没有这么好的运道了。”
“她也不是没有选择。”晓霜轻轻地说,“她可以选择嫁给她所厌恶的男人,否则她就得成为祈求上天降福的祭品。她……枫,选择了后者。那样的话,至少,她死得是美丽而灿烂的。”
杜润秋怔怔地回味着她的话。“是吗?……她觉得这样是值得的吗?”
“她一定是这么想的。”晓霜涩然地笑了一笑,“所以她才这么选择,不是吗?”
“那个男人是谁?”屈渊问道。“或者说……我们火化掉的那具男尸,他的本来身份是什么?”
晓霜扭了扭嘴角,扭成了一个鄙夷的曲线。“是她们国家里一个手握重权的男人。公主往往只能是权利的牺牲品,一直都是这样。”
杜润秋皱着眉头。“我还是想不通,枫公主死的时候,离现在也有一两千年了,为什么她的尸身,直到那天才出现呢?她以前是在哪里呢?”
晓霜笑了,她这抹笑容,几乎是凄伤的。“也许是因为枫公主跟你有缘分吧,秋哥。所以,你一来,她就出现了。”
杜润秋心中一动。晓霜的话,看似玩笑,却也大可咀嚼。事实就是,他们三个人来到月牙泉的当天,枫公主的遗体就出现在了月牙泉里。自己自然跟枫公主是没有缘分的,那么,跟她有缘的,就是晓霜,或者丹朱喽?
“她原来一定是在地下的沙井里。”丹朱说道,“那里面别的尸体,都是为她殉葬的。屈渊,我记得你说过,大都是十分年轻的女性,对吗?”
“没错。”屈渊说,“根据骨龄判断,有些甚至还是未成年的女性。另外有少量的青年男性。”
“那些年轻的女性死者,一定是枫公主的侍女。公主死了,她们殉葬,在那个时代是天经地义的。”丹朱幽幽地说道,“至于那些青年男性,大概是后来,那个枫公主所憎恨的男人死的时候,一起殉葬的他的部下。”
杜润秋喃喃地说:“他们就一直在沙井里?月牙泉的下面?……”
“很多专家都认为,月牙泉并非天然形成的,而是有人刻意地将它修建成月牙的形状。”丹朱说道,“大概就是在枫公主葬入沙井之后,他们才把月牙泉和附属的建筑群建好,也作为日后的墓地吧!”
屈渊皱了皱眉。“不管那个男尸有没有腐烂变形,他都是个非常丑陋可憎的男人。也难怪……像枫公主那么美的女人……”
“并不是长相的问题。”晓霜说,“就像《巴黎圣母院》一样,长得那么奇丑的卡西莫多,却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枫公主不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的外表,而是因为他那颗……”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黑暗而丑陋的心。”
杜润秋大声地说:“我不管什么心不心的,我只知道,要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孩子去嫁给一个那么丑的人,就是犯罪!”
晓霜和丹朱都忍不住要笑,屈渊也笑,说:“法律里可没这一条的,是杜润秋你自己加上的吧?”
“明明她是被砍头而死的,为什么你要说她是中毒的?”屈渊盯着丹朱。他确实没醉,这时候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有吗?我说过吗?”丹朱眨了眨眼睛,开始装傻。“我只是胡说的,谁叫你们要信呢?”
屈渊很是狐疑地看着她,但他犀利的目光对丹朱没起任何作用。
“这些年来,月牙泉也起了变化。”丹朱聪明地转了个话题,“虽然它还没干涸,但由于环境的日益恶化,它实际上也被破坏得很厉害。迟早有一天,月牙泉会消失在这片沙地上的。这就是那些尸体会浮上来的原因吧……以前,不会的,上千年来他们都安安静静地睡在沙井里,可是现在……沙井总有一天会崩塌……不复存在……”
杜润秋突然觉得不寒而栗。“你是说,那对老夫妇真的在那里守了上千年吗?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一开始就露出了破绽啊。”丹朱说道,“连李悦都发现这一点了。李悦和冯至善是专家,对附近的民风民俗十分了解,我相信他们肯定对附近的高龄老人都走访过。但是,乐晓澈和秦明却说是周围的老人都知道枫公主的事,这根本就不可能。馆长也不知道——这证明李悦他们没有说谎,是秦明和乐晓澈说了谎。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知道枫公主的存在,没有任何人知道那段悲凄的故事,只有这对老夫妇知道!他们凭什么知道考古学家都不知道的事?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另有知晓的途径。还有一点,可能你们不知道,月牙泉的景致自古以来就被称为‘月牙晓澈’。乐晓澈,乐是月的谐音,光是这个名字,就会让我有所疑惑了!”
杜润秋打了个寒颤。“我还是无法相信他们活过了千年。别的人都不会怀疑吗?”
丹朱忽然格格地笑了起来。“秋哥,你难道不觉得,老人们长得都很相像吗?”
这一点倒是真的。杜润秋从来都分不清路上走着的那些老人家们,总觉得看起来都差不多。丹朱又笑着说:“他们独自居住在月牙泉旁,外人只会认为是住在那里的老人换了一对又一对,谁又会在意呢?更不会有人怀疑了。那两个人,也不是普通人啊,他们有的是办法。他们自然是他们主人的亲信了,否则,又怎么会指定让他们守着?”
“守着干什么?”杜润秋仍然不解,“就守着沙井里沉睡着的尸体吗?有意义吗?”
晓霜说:“当然不是。他们在等,等某一天会出现的机会。”她的眼神,变得茫然而遥远,“记得那块楼兰漠玉吗?那不是普通的赤玉,那是真正的国宝级的宝物。古时候,在贵族或者帝皇之家,会把上好的玉放入死者的口里。他们认为这么做,有一天死者会复活……其实就跟埃及的木乃伊是同一个道理。”
杜润秋声音都有点发抖了。“什么?什么?你是说我们在沙井里发现的那块红玉,能让人复活?”
“所以乐晓澈和秦明一定要李悦交出那块玉。有了那块玉,他们的主人就能再一次活过来。”丹朱说到这里,又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鄙夷,“这些人,就算活过了千年,他们的思想仍然停留在遥远的过去。一个古人,在现今能够生存吗?这不是穿越小说!而且,他们的主子,尸体已经腐烂成那样了,一个浑身溃烂生蛆的‘人’,能够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吗?”
杜润秋不得不承认,丹朱的话完全正确。不过这时候,他又“灵光一闪”地叫了起来:“可是,枫公主的尸体还是很完好的啊!简直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如果真的有那块玉,是不是可以让她活过来?”他一拍大腿,“我们居然把她给火化了!我们太蠢了!”
晓霜和丹朱同时给了他一个白眼。晓霜狠狠地说:“活过来?活过来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不怀好意?你说啊!说啊!”
杜润秋立刻蔫了。“我……我没有想干什么……我……我没有不怀好意……我……我……我……”
屈渊却似乎并不觉得好笑。“这个,杜润秋说的,在理论上来说,是不是有可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