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回梦里回故乡/几回回梦见白发亲娘/无论我走多远/总是飞不出娘那深情的目光/逃不出娘的挂肚牵肠……”
曾几何时,我一直在想,应该为娘写点什么。这几句诗,不是为了歌颂,而是为了抒发内心深处对娘的念想。
平时由于工作忙,我极少回乡下老家看望爹娘,只是想起来偶尔打个电话,询问一下家中的情况。每次往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总是娘,电话的那端,娘的声音很急切,一个劲地问这问那,问我是胖了还是瘦了?媳妇的工作辛苦吗?孙子是不是又长高了?学习是不是又进步了?唯独对自己只字不提。自从春节过后,算算时间,我的确有好几个月没有回乡下老家看望爹娘了,我决定给娘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我要回家去看看她。电话通了好久没人接。四月的乡下,现在应该算不上太忙。我猜想,也许娘正在院子里喂鸡喂鸭,被鸡鸭的吵闹声遮住了耳朵;也许娘下地干活去了,就没有太在意。重拨了电话,片刻过后,电话那端才传来娘的声音,直觉告诉我,娘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地传来,我突然意识到,娘病了。
我草草地处理完手中的工作,当即回到了久违了的家乡,回到了生我养我的熟悉的农家小院,回到了娘的身边。娘正躺在床上输液,身边没有人。我问娘,爹干什么去了?娘告诉我,退休后,他也一直没闲着,镇教委返聘他去帮忙整理资料。我想打电话把父亲叫回来,娘不让。娘说,不碍事,就是有点感冒,比上次稍微重了点,输输液就会好的。娘这么一说,我心里登时有点受不了,以前我给娘打电话,原来她一直在“欺骗”我,总是说自己身体好着呢,不用挂心她。原来在这之前,她已经病了一次,我心里充满了愧疚和不安。
村医爱英婶子是我家的隔壁邻居,就在输液瓶里的水快要滴完的时候,估计她是算着时间走进我们家的。我悄悄地把爱英婶拉到一边,问她娘的病情。爱英婶告诉我,你娘病倒都二十多天了,你爹还要上班,就委托我输液并顺便照看她,她这次病情比上次厉害些,不过,炎症快消下去了,你也不要太着急,用不了三五天就会好起来。爱英婶责怪我,你们当儿子的,也不要光顾工作就不管不顾老人,更不要忘了常回家看看。爱英婶的一句话羞的我脸都红了。是啊,久病床前,谁来伺候娘?我真的愧为人子。想想娘眼下都快七十岁的人了,一辈子侍弄庄稼和鸡鸭,一辈子吃苦受累无怨无悔把我们养大,娘倾注了多少心血,算也算不清楚。娘病了,却始终不肯透漏半点口风给我,不愿意给我们增添一点儿麻烦,这就是娘,慈祥的娘,善良的娘,亲亲的娘!每每想到这些,旋在眼窝里的泪水会恣意地宣泄,我责怪自己为什么总是那么大意,为什么对娘的关心如此之少,我甚至怨恨自己。
我陪在娘的床前和娘说话,我仔细地打量着娘,我不相信这就是我的娘。娘以前的乌发哪里去了?娘的脸庞也似乎变了模样。病态的娘头发白的很难再找的到一根黑发,深陷的眼窝下是一张沧桑饱经风霜的脸。娘的脸上写满的不是诗行,在我看来,镌刻的是娘的一生的辛劳。我抚摸着娘的白发,娘慈祥地望着我笑,边笑边宽慰我,还用手擦去了我眼角的泪水。我想起儿时,我偎依在娘的身上撒娇,娘给我讲故事时的情景,虽然娘不识字,但她给我讲的故事却使我刻骨铭记;我想起刚上小学时调皮逃学时的情景,是娘教育我,重新又把我送回课堂;我想起我和同学打架时的情景,尽管是同学先动手打得我,娘却偏向地把我数落;我想起读中学时娘冒着寒风冷雨到学校给我送干粮咸菜时不小心跌倒崴了脚时的情景,让我今生今世难忘;我想起娘为我操心娶媳妇帮我照看孩子洗尿布时的情景,娘的心里只有我;我还想起娘在田野里拉着地排车捡拾柴火、麦穗、掰玉米、刨地瓜、落花生时的情景,头顶烈日、冒着风雨,娘在辛勤劳作的时候,我就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甚至闲聊。一幕幕一桩桩浮现在我的眼前,犹如就在昨天。为了这个家,娘这一辈子品尝了太多的苦难,娘不容易!
晌午时分,娘挣扎着要起来给我做饭,娘知道我最爱吃她做的葱花油饼。结婚前每次我回家,不用多说,娘就会早早地烙上几大张油饼摆到饭桌上。那时弟弟还小,我们弟兄俩就争着抢,我一个人总要美美地吃上两大张。娘看着我吃得很香甜,娘的笑也很香甜。婚后,我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可是我依然忘不了娘做的葱花油饼那扑鼻的香气。逢年过节,我携妻带子在家呆的几天,娘几乎天天给我做烙油饼。这次我回到家中,病中的娘坚持要为我做一次烙油饼,我说什么也不要让她为我再度操劳,我要为娘做一顿可口的饭菜。我让娘好好地在躺在床上静养,我要尽一尽儿子久违了的孝心,我要让自己的良心感到无愧,人到中年,我自己的儿子也已长大成人,养儿方知父母恩!
我问娘想吃什么?娘见拗不过我,只好顺从地躺在床上,看着我做饭。我拿出从市场上批发来的发好的海参用小火精心地给娘炖上一只,盛到碗里,放了一抹香菜,滴了几滴香油,我端到娘的床前。我告诉娘,这是刺参,对滋补身体很有益处,希望她多吃点。娘说,你不该花钱给我买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们也不富裕,买了新房还欠着不少债,过日子要细水长流,省一点是一点。我不想给娘多解释什么,我只希望娘能够把我亲手做的海参都能够吃得干干净净。娘看着碗里飘着油花的海参,我知道,娘是第一次见海参,更是第一次吃海参,看得出,娘很不习惯,一个劲地追问我买这些东西到底花了多少钱?我不说,娘就停下碗筷。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娘的提问。平常,由于工作的原因需要宴请客人,几乎习惯了海参的滋味,这在我也许算不了什么,对于娘来说,却是稀世珍宝,她却怎么也难以下咽。娘只吃了一只海参,却喝净了碗里的汤,再也不肯吃剩下的海参。娘对我说,你爹更辛苦,虽说退休了,白天黑夜工作反而更积极了,总是闲不住,写起材料来就是一个通宵,剩下的给你爹留着,也给他补补身子。
我请了一天的假,我不可能在家多呆上一天,工作也离不开,我决定在我回城里之前,好好地为娘多干点活,给娘洗洗衣服。去年年底,我给娘买了一台洗衣机,就因为这,娘埋怨了我好几天,只要我给她打电话,她总是千叮万嘱不要再乱花钱买这买那,并说习惯了用自家的井水在大铁盆里洗衣服。我想把娘换下来的衣服帮她洗一洗,找遍了屋里屋外也没有找到洗衣机。娘说,你不用找了,洗衣机让我卖了。我有点急,忍不住问娘,你为什么卖洗衣机?是因为没钱花吗?我给你!娘说,你爹的工资年年涨,他现在每个月5000多块钱,我现在每个月也能领到国家发的60块钱,我们不缺钱,用洗衣机得花电费,不值!娘的话让我久久无语,眼角湿润。
见我里里外外拾掇,娘有点坐不住,她坚持下床阻拦我,娘是怕我累着。
娘走到院子中的菜畦里,那是一个小型的塑料棚,里面种满了菠菜、韭菜、芫荽、芹菜,小葱、莴苣等新鲜蔬菜。娘蹲下身来一棵一棵地拔菜并精挑细选,把菜择的干干净净,然后用水洗了,分别把菜装进了两只大袋子里。娘说,市场上买的蔬菜都有农药,咱自己种的可以放心地吃,你们留一袋,那一袋稍给你弟弟家,你弟弟在内蒙工作回不来,你弟媳教学带着孩子也没时间买菜,你就给他们送过去。
下午,单位的电话催了一次又一次,我必须立即赶回城里,我不能再陪娘说说话。娘亲自把我送到大门口,就在我上车的一瞬间,娘把一个红布包塞进了我手里。娘说,这是5万块钱,我和你爹商量好了,你们拿去还账。你弟弟的那份,我们慢慢攒,我们也不会偏向谁。只要你们都好,娘就放心,钱算不了什么。
我说什么也不要娘给的钱,娘就有点生气。我看到娘平时省吃俭用舍不得乱花一分钱,每天几乎重复着一样的饭菜,煎饼、馒头、青菜、稀饭,甚至盘子里很少有点肉。我能要娘的钱吗?良心上我觉得过不去。
车子启动的时候,透过车窗玻璃,春风吹拂着娘的绺绺白发,我一下子感觉娘是那么地亲切那么地苍老那么地弱不禁风,直到行驶出很远,我看到,春风中的白发亲娘还在目送着我,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