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一支军队正在缓缓通过官道。这只军队里的每个士兵看起来都很疲惫，她们风尘仆仆地似乎刚从千里之外赶来，但她们每个人的眼神都是狠辣的，这种锐利只有从战场上拼命活下来的人才会有。她们衣着脏乱，却脚步整齐动作如一，长长的队伍，出了行军的脚步声，竟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好一只虎狼之师！
唐素望向那军队中的旗帜，斗大的“闻人……”两个字迎风飘摇。
唐素僵了。
犹记得三月前，她是如何戏耍于这个莽撞女人，甚至暗暗嘲笑此人愚蠢，暗中自得。
可是，不过短短三个月，闻人翼已能统帅这样一只虎狼军队，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将军，而她唐素，依然在这都城的一亩三分地里不思进取。
第一次，唐素怀疑自己，她一向自诩的才华，她一直自得的本领，她一向自傲的计谋，在闻人翼的帅旗下，究竟算什么？
从前，她说她不是做不到，只是不屑去做而已。可是，这一刻，她问自己，真的是这样吗？
评判一件事情的标准是建立在这件事情发生发展的基础之上，倘若她都没有能力没有勇气没有决心使得这件事情发生，她又有什么资格评判她能做到呢？
唐素陷入深刻的自我反省当中。
这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这种反省对她意味着什么，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站在烽火熊熊硝烟弥漫的城楼上，面对敌军十数万人马，恍惚忆起了今天，才知道这场反省对她而言多么重要。
而一旁的花醉静静地看着山下的军队，目光在众人里面逡巡，终于在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几位将领中间发现了昔日的上将军，她还是那么英武不凡，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腰背挺得笔直，护心镜反射的光照到他的眼里，差点让他忍不住流下泪来。
唐素和花醉两人，一个陷入沉思，一个陷入回忆，一股沉而凝重的气氛包围了这个小小山头。
长长的队伍一列列走过去，卷起的烟尘慢慢消散，夜幕缓缓降临，两人这才动了一动，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某种恍惚。
只不过，一个是对未来，一个是对过去。
“走吧。”唐素先开了口。
“嗯。”花醉点头。
静而寂的夜里，暗而淡的月色下，杂而乱的山坡上，为了不摔倒，两人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走到田埂上，唐素辨别了一下别庄的灯火，领着花醉往回走。走到半路才发现，她还拉着花醉的手呢。
放，还是不放，这是一个问题。
就这么拉着手走了一会儿，花醉突然停了下来，极其严肃地问：
“唐姑娘，谢沉璧呢？”
正在这时，道路旁的天地里传来一阵呜咽。
“我、我在这里。”
唐素跟花醉错愕，连忙拨开路边半人高的野草，就看见谢沉璧满脸泥巴，脏兮兮地跌坐在田地里。
“发生了什么事？哪里痛？”
唐素下到田埂里，掏出干净的手帕，抹去谢沉璧脸上的泪痕和泥印子，皱眉问他。
谢沉璧一听唐素来问，顿时委屈大爆发，一抽一抽地说：
“一个很大很大的灰色动物把我撞下来的。”
“很大很大的灰色动物？”唐素想了一想，问他，“那动物是不是眼睛特别大，头上长了角，还会‘眸眸’地叫？”
谢沉璧瞪圆了眼睛看着唐素，一脸的惊奇，也不哭了，扯着唐素的衣袖子，巴巴地问：
“唐唐，那是什么，好厉害的。”
“哎，”唐素尤桑地叹了一口气，摸摸谢沉璧的脑袋，“那是牛，温顺、老实、好脾气的牛。”
“才不是，”谢沉璧不服气地反驳，“它的脾气可坏了，我就是不小心戳了下它的眼睛，它就追着握不放，害我跌倒在这里。”
“你戳它眼睛干什么？”
谢沉璧理直气壮地说：
“因为它眼睛特别大，我戳戳看是不是真的。”
唐素……
牛啊，下次见到谢沉璧，麻烦您老眯眯眼吧。
“有没有哪里摔疼了？”
谢沉璧可怜兮兮地指指腿。
唐素见天色已经不早了，家里面肯定等着他们吃饭呢，便转过身蹲下来。
“上来吧，我背你。”
“嗯！”谢沉璧甜蜜地答应着，利索地趴上唐素的背。
唐素眼角的余光瞄到谢沉璧麻利的动作，顿时有种上当的感觉。
算了算了，这一天她光顾着自己把他给抛下了，现在权当陪他玩了。
“手勾着我的脖子，别乱动弹。”
“嗯！”脑袋搁在唐素肩膀上，谢沉璧笑得酒窝深深。
唐素迈开步子往庄子赶，没忘叮嘱花醉。
“跟紧握。”
“哦，好。”
花醉醒过神，跟上已经走到前面的唐素。
谢沉璧转过头，问花醉：
“小花，你刚刚在想什么，一直在发呆哎。”
花醉对“小花……”这一昵称似乎不怎么反感，笑着回答谢沉璧：
“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你的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谢沉璧兴致勃勃地问，唐素也好奇地看花醉，却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黯然，于是，唐素说道：
“沉璧，你饿不饿？”
“饿。”谢沉璧的肚子应景的“咕噜咕噜……”叫。
“我也好饿，庄子快到了，我要跑回去，你抱紧我。花醉，跟好哦。”
说完，唐素撒开丫子往前跑，谢沉璧惊呼一声收了收胳膊，花醉愣了一下，随即小跑着跟上。
一路跑回庄子里，果然，霍西夜、霍思雅、李洛雨他们正在前厅门口焦急地朝外张望。
霍西夜最先看到唐素和她背着的谢沉璧，不禁紧张地问：
“发生什么事情了？谢沉璧受伤了？”
看见霍西夜，谢沉璧立马变得无比乖巧，老老实实地说：
“我被牛撞了，腿受了点伤。”
“去请大夫。”
霍西夜虽然脸色有点紧绷，语气却并不生硬，唐素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西夜是肯接受沉璧的。
唐素放下谢沉璧，闻着屋子里飘出来的饭香直犯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