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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浪子回头不值钱

哭了一会儿,一件带有体温的衣服从头罩下,替她遮挡住凌晨寒凉的雨丝,舒娅侧过头,看见楚杰并肩坐在身旁,远方天际裂出一线微弱光隙,朦胧晨光中,他的侧影恍若古希腊美男子的雕像,轮廓完美,令人不由自主的怦然心动。

胸口莫明涌上一股愤懑情绪, 舒娅一把扯下外套,狠狠摔还给楚杰:“谁要你假惺惺!”

“喂——”楚杰哭笑不得,“你变也太快了吧,这才刚用完我,马上就翻脸了。”

“都怪你,要不是你,怎么会有今天的局面。”

“这也怪我?”楚杰说,“你讲点理好不好,他们蔡家兄弟争权夺利,关我什么事,我是他们的爹,还他们的娘呐?”

舒娅明显是在迁怒,横眉竖目:“如果不是你去打那个该死的赌,我就不会离开; 我不离开,就会经常盯着大哥和二哥,让他们兄弟没法闹腾,总之,是你这种人、这种人——卑鄙、无耻、猥琐、脑残……”

楚杰按着脑门叹气,准备任由她骂个痛快。

舒娅却觉得索然无味了,长长叹一口气,下颌搁在膝盖上,默默望着远方。

雨虽已停下,天色却仍然阴暗,楚杰无法看清她深幽眼眸中的神情。

“你,恨我吗?”他极其认真的问。

“怎么可能,”舒娅幽幽叹息,“我怎么可能会恨你呢?”

楚杰动容,心头万千情绪涌动。

舒娅不紧不慢说:“我每天忙得要命,哪有时间做这么无聊的事。”

什么是秒杀,什么是幻灭,楚杰此刻的心情就是了。

“死了?” 大厅里只亮了一盏壁灯,昏黄灯光下,蔡隽峰欣长削瘦的身影显得有几分单薄。

“听说中了五枪,跌入海里,尸体还没有找到,我去辩认过打捞上来的衣物,确实是昨晚蔡文 涛穿在身上的那一件。”叶青松掌心托着一枚钻戒递到他面前,“从衣服的夹层里找到这枚钻戒,应该就是他从沈嘉恒太太手中拿走的那一枚。”

蔡隽峰两指拈起钻戒,若有所思:“阿娅进了极夜城后,有没有再出来过?”

“她的车子一直在极夜城的停车场里,至于她本人,极夜城外车来车往,如果坐在别人车里出来,很难看得见,凌晨两点左右,从极夜城内部开出几辆车,我查了车牌,都是楚杰手下那些人的车。”

蔡隽峰沉吟,低头看着手中的钻戒,戒指上的钻石随着他手指转动折射出冰冷绮丽的光泽。

叶青松等了一会儿,慎重提醒:“沈嘉恒对于我们没有及时控制住蔡文涛,以致人潜入他家中的事表示很不满。”

蔡隽峰冷哼一声:“他自己老婆帮着蔡文涛逃跑,却怪到我们头上?”

昨晚,蔡文涛从伏击中突围出去后,随即潜入华丰集团总裁沈嘉恒的家中,在蔡家兄弟争权的过程中,蔡隽峰之所以能完胜,有一个很关键的因素就是得到了华丰这个大财团的支持,蔡文涛潜入沈家的本意是想绑架沈嘉恒年幼的儿子做人质,却不知道为什么,最终他没有绑架那个孩子,反而得到沈嘉恒太太杜惜若的协助,顺利逃逸。

“峰哥,”叶青松劝诫,“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蔡隽峰心中也清楚,自己刚刚坐上的位置根基不稳,沈嘉桓这种财大势大的主暂时得罪不起,也许他本身不足为惧,但作为大财阀杜修宇的女婿,这一层身份就让人不得不所有顾忌了,抬手把戒指交给叶青松:“给沈嘉桓送过去吧,注意一点,别跟他提到有关于阿娅的任何事情。”

叶青松愤慨:“你这样维护她,也不见得她会领情,差点坏了我们的大事。”

蔡隽峰却笑:“阿松,不管有没有阿娅,我们都成不了事,承认自己没实力顶多是丢脸,把责任推到一个女人身上却是无耻了。”

“怎么会成不了事?”叶青不怎么相信。

“和沈嘉恒合作时,我并不知道他软禁了杜修宇的女儿,可惜,现在已经泥足深陷,脱身不得了。”

“杜修宇不是已经死了吗。”叶青松很不以为然。

“杜修宇是死了没错,可你以为他生前培植那些明面上、暗地里的人脉与势力是摆设?”蔡隽峰轻嗤,“烈火烹油,冰上烤火,差不多就是沈嘉恒现在的情形,暂时看着风光,只不过是人家还没有动手而已,他自己心中大概也有数吧。”

“那我们——”叶青松疑虑不定,“怎么办?”

“我正在把蔡氏的集团资金陆续转为个人合法收益,分次汇入瑞士银行帐户,你的移民手续办好后,就尽快离开吧。”

“那你呢?”叶青松关切,“峰哥,你现在手上掌握的财产已足够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干脆扔了蔡氏企业这个大包袱,马上移民出国吧。”

“对于蔡氏企业,我从来就没有多大兴趣,我想看到的是,如果蔡家产业被彻底摧毁,没有身份、地位、财富,蔡九他们一家四口以后怎么摆豪门贵族的谱?” 蔡隽峰眉头微微一凝,脸上绽出一丝极其凉薄的笑意,“哈——,阴差阳错,让蔡九父子好好活着,不是更有好戏看?”

“峰哥……”叶青松还想再劝。

蔡隽峰挥一挥手:“快去办正事吧。” 他觉得有些倦怠,窝进松软的沙发里,合上眼假寐。

叶青松静立片刻,放轻脚步走了出去,空旷的房间里悄然无声,蔡隽峰的意识渐渐模糊。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当细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中,蔡隽峰立刻觉醒了,陡然睁开眼,把舒娅给吓了一跳,她在蔡家常来常往,门卫都认识她,如果主人家没有特别交待,一般都不需要通报就直接进入。进屋后,她见蔡隽峰靠在沙发上,似乎已经睡着,便特意放轻手脚,没想到还是把他给惊醒了。

“二哥。”她怯怯地喊。

目光落在她透着凉凉湿意的发鬓和衣服上,蔡隽峰眉头一拧,声音仍然温和:“先回房去清理一下,然后下来吃早餐。”

舒娅却猛然扑上前,双手抱住他的手臂,漆黑双眸仿佛漾有水光,像小狗一样巴巴望着他:“二哥,你娶我吧!”

又来了, 蔡隽峰皱眉拂开她的手,手机玲音适时响起,看着来电显示,他眼角一挑,似笑非笑斜睨舒娅,按下了接听键:“杰少,大清早来电,有什么指教吗?”

“指教?就你这天赋,自学都能成天才,谁还敢在你面前谈指教哟,”电话里传来楚杰调侃的声音,“我不放心的是那个傻妞,一大早,非得去你那儿负荆请罪,蔡二少,咱俩商量个事,不管那傻妞求你什么,你都答应她得了,欠下的人情,我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成不成?”

“如果她向我求婚呢,”蔡隽峰淡淡问,“是不是也答应她?”

楚杰立刻果断而坚决的说:“这个不可以!”

蔡隽峰问:“杰少,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对阿娅旧情复燃了吧?”

“瞧你这话说得,什么旧情复燃嘛,”楚杰厚颜无耻的说,“我对阿娅的爱情之火从来就没有熄灭过。”

“始乱终弃,却还有脸自诩情比金坚,杰少,你真不是一般的强大。”蔡隽峰讽刺。

“承让、承让!”楚杰略表谦虚,立马又转为一种廖落的语气,“其实我也挺不容易,寂寞高手,独孤求败,你懂的。”

蔡隽峰果断按停了通话,这世道,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看一眼还殷切望着自己的舒娅:“你和楚杰……”

舒娅急忙摇头:“咱不谈他,二哥,你娶不娶我呢,要不,我嫁你?”

“阿娅,你对我并没有情侣之间的那种感情。”蔡隽峰陈述事实。

“你对我也没那种感情,或者说——”舒娅咬一下唇,鼓起勇气,“你对于任何女人都不会产生情侣之间的感情?”

蔡隽峰愕然:“什么意思?”

舒娅低着头,“四年前,我离开S市后,觉得人心太难懂,就报考了一所大学专修心理学,学得不怎么精,但也懂得了观察细微之处。这么多年,你身边一个亲密女友都没有,有人说你洁身自好,有人说你眼光太高,还有人说你是受过情伤,我却知道是因为你不怎么喜欢女人。九叔对叶青松的器重程度并不亚于你,大哥也一直在拉拢他,大哥的能力远不及你,如果他接管了家业,对叶青松的倚重程度也必然远胜于你,他却心甘情愿冒险帮你争夺产业和地位,其实于他本人并不能带来更多好处,开始我一直想不明白他究竟为了什么,直到昨天晚上,我在楼上看见他拿着你的手机讲电话,通完话后,他直接把手机放进了你的衣袋里,行动自然,而你,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显然,你们已经习以为常。可是,我很清楚你从不喜欢与别人发生肢体上的接触,也许我是个特例,偶尔的碰触还在你的忍受范围之内,但你的肢体会不自觉得变得僵硬。”

“所以呢?”蔡隽峰声音淡漠。

“二哥,你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你我之间没有情侣间的感情,却有着亲人间的情义,娶了我,不但可以让你的继承人地位变得名正言顺,而且可以起到掩护的作用,你不会因任何一方的嫉妒而受到困扰。”

蔡隽峰面无表情看着她, 迎向他的目光,舒娅神情认真严肃,静静对视片刻,“噗——”他突然失笑,“不错,心理学还算有所成效,至少有一点你没说错,我确实不怎么喜欢女人,懂事以来,我接触最多的三个女人——生母,蔡太太,蔡文敏,全部面目可憎。读大学时,我交过一个女朋友,开始的时候,是她主动接近我,对我特别好,她说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无论贫贱贫富,她只在乎我这个人,我听了,心中挺感动,也想和她好好在一起过一辈子,说实在的,以我当时的情况,或许给不了妻儿什么显赫的身份地位,但自认还能保证他们一世安康富足,没想到,当她看到蔡文涛众星捧月的风光后,再和我这个没有继承权的私生子比对一下,便开始处心积虑的接近蔡文涛,甚至为讨好他,刻意抵毁我,反被蔡文涛当众羞辱一番后,她又回过头来求我原谅,那时,我觉得特别耻辱,自己居然为这种女人动过心。”

“从那以后,你就不喜欢女人了?”

“觉得挺烦,实在产生不了悦愉的感觉,但我和阿松之间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关系,在生母去世之后,进入蔡家之前,期间有大半年时间,我住在孤儿院里,和阿松不打不相识,几场狠架打下来,我们成了好朋友,受到欺负时,一起上场打架,有好东西共同分享,离开孤儿院后,我还多次回去看望他,倾尽自己所有给予他一些物质上的帮助,相比蔡文涛,我和阿松更像是真正的兄弟。阿娅——”蔡隽峰有几分揶揄的笑,“我不是天生冷血,真心实意把我当亲人的人,我也会把他当亲人,比如阿松,比如你。”

舒娅涨红了脸,低声嚅嗫:“那、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

“正是因为把你当亲人,所以我不想毁了你的人生,我不是蔡文涛,无论能给我带来多少利益,我都不会把你的婚姻拿来当筹码,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舒娅试图再说点什么,蔡隽峰抬手阻止她开口:“如果你是为了看顾蔡九和蔡文敏,才想跟我结婚,那大可不必,我今天就让人着手安排蔡九出国治疗的事情,如果你有熟识的医疗机构和医生,可以帮忙联系一下。至于蔡文敏,只要她安安份份,别再瞎折腾,我也可以让她离开疗养院,送她到蔡太太身边。”

“二哥,”舒娅欣喜,刚伸出手,猛然想到他不喜欢别人的碰触,又讪讪收回手,“谢谢你!”

蔡隽峰微微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头顶:“傻瓜,既然不想吃早餐,就快点回家去休息吧。”递给她一个手袋,昨晚从手袋中拿走的手机门匙钱包等物品俱全,“门外有人等你,我就不送你回去了。”

顺着蔡隽峰的指示,舒娅望向门旁的监控显示器,屏幕里,楚杰正靠在车门上打磕睡,把她送到之后,他就没有离开过。

舒娅莫名心虚,脸颊发红,“二哥,我没有……”

“你和楚杰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管不了,只是,如果你没有和他重归于好的想法,应该尽快把话说清楚,千万不要有报复雪耻之类的念头,他这个人不好惹,也没必要去惹。”

“放心吧,二哥,”舒娅笑,“我这人,从来不留连于往事,不走回头路。”

看见舒娅走出大门,楚杰快步迎上前:“没事吧?”

舒娅摇了摇头。

楚杰欣然一笑,转身拉开车门:“累了吧,我送你回家休息。”

舒娅站在原地没动。

楚杰扶着车门,回头看她:“怎么啦?”

“杰少,昨夜的事,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她的语气极其礼貌客气。

楚杰心中一沉,脸上神色不变:“没什么,我不过是兑现自己的承诺罢了。”

“其实,我心中明白,那样的事,不是小事,就算你不肯帮我,我也不能怨你,”舒娅正视着他,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目光澄澈,“杰少,你已经不欠我什么,不需要再为我做任何事情。”

楚杰笑一笑:“我不过是正好顺路送你回家,这算不上什么事儿吧?”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车子在舒家大门前停下后,舒娅推开车门,准备离去。

“阿娅,”楚杰在她身后说,“有这样一句话——浪子回头金不换,你怎么看?”

舒娅轻笑一声,背向着他继续前行,边走边说:“要我说呀,回什么头嘛,哪比得上金子来得实惠。”

望着她高挑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后,楚杰骤然调转车头,车子一路飞驰,他又猛然踩下刹车,用力一拍方向盘,重重喘一口气:“哎,真难受——” 他不是什么纯情少男,可也从来没有主动追求过女孩,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取悦一个女孩。

楚杰点然一枝烟,他吸烟但不上瘾,喝酒但不酗酒,生活向来恣意放纵,却总能收放自如,然而这一次……,掐灭香烟,他拔通了成浩的电话:“兄弟,有件事得向你请教。”

成浩声音里透着惊诧:“火星撞地球了?”

“咳——”饶是楚杰脸皮厚,也不禁有些窘迫,“是这样,假如有个女孩以前很喜欢你,你当时没怎么把她当回事,等到后来,你发觉自己实际上也很喜欢她时,可她好象又不喜欢你了,你说该怎么办?”

电话那端静默了将近一分钟,爆出一阵狂笑声,“出来混,果然迟早要还,古人诚不欺我也!”

……

蔡隽峰到底是言而有信,第二天就把蔡文敏送进了蔡九的病房,大概吃了不少苦头,她变得又黑又瘦,形容憔悴,见到舒娅,她眼眶泛红,眼角的余光瞄见含笑站在身旁的蔡隽峰,又一脸惊怯,底下头不敢吭声,再没有以往那个娇俏千金大小姐的一丝影子。

舒娅既心疼又难过,忍不住狠狠瞪了始作俑者一眼。蔡隽峰视若无睹,对着蔡文敏说:“你的病情刚有所好转,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再多想了,安心把身体休养好,多陪陪你妈妈,她现在很需要亲人的安慰与开解。”轻言细语,关心体贴,俨然一副绝世好兄长的姿态。

蔡文敏的身躯不由自主的颤抖,爸爸昏迷不醒,哥哥含冤而死,妈妈听到哥哥的死讯后,一夜之间形如枯槁,神志也变得恍恍惚惚,这一切都是拜眼前人所赐,她的手用力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恨不得在那张虚伪的脸上狠狠挠出几道血印。

舒娅握住蔡文敏的手,柔声说:“阿敏,我已经委托我妈和陈叔叔帮忙联系条件优越的医疗机构和出色的脑科医生,过几天应该会有消息传来。出发前,还有必要给九叔安排一次专家会诊,加上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事项,总共大概需要十来天时间。你正好利用这些日子体养身体,等一切准备工作完成后,我们就带上婶婶一起走。”

“走?”蔡文敏死气沉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亮光,“我们可以离开这里?”

“当然可以,如果你愿意在国外定居,等九叔做完手术,我们就去办理申请手续。”看她惴惴不安的样子,舒娅又安慰,“别担心,我会和你一起照顾九叔和婶婶,到了加州那边,还有我妈接应我们。”

旁边,蔡隽峰皱眉:“又走?这次打算离开多久?”

舒娅不冷不热回答:“我会把这边的产业全部处理掉,如果没有意外,以后每年除了扫墓,其它时间应该都不会再回来了。”

“选好定居地点了吗?”

“先陪九叔去加州做手术,等他和婶婶的身体好一些,我就去周游世界,争取三十岁之前找个好男人,把自己给嫁了,到那时再选择定居地点。”

“很不错的人生规划。” 蔡隽峰看向她身后,笑了一下。

舒娅不解的转过头,楚杰正站在门口,一脸面瘫的装深沉,身后跟着江致远和金元宝,一个手提果篮,一个手捧鲜花蓝。

舒娅冲他们三人笑着打了声招呼,回头给蔡隽峰一个白眼,小样,是你家客人。

蔡隽峰挑一挑眉稍,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看他们眉来眼去的互动,楚杰心中很不爽,背着手慢慢踱进房间,端起架子:“世侄,我来看看九哥。”

蔡隽峰怔一下,就满脸笑容的迎上前:“世叔,您老有心了,阿敏、阿娅,快来向楚世叔致谢。”

“无聊!”舒娅拉起蔡文敏进了里面的房间。

蔡九所住的这个病房是间套房,外面一间客厅,里面是配套设施齐全的病人卧室,为了方便陪护人员休息,旁边还有一间小卧房。

舒娅先站在小卧房门口看一眼:“婶婶睡着了,阿敏,你要不要也躺一下?”

蔡文敏正凝神听外面的谈话,没有回应舒娅,楚杰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以前刚回国那阵子,人生地不熟,多亏九哥处处提点和帮助……于情于理,早就应该过来看望九哥,却一直忙个不停,到今天才能抽空走这一趟……”

蔡文敏目光闪烁。

“阿敏?”舒娅担忧的看着她,从见到楚杰开始,她便是这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蔡文敏望着床上活死人般的父亲,缓缓说:“因为你的关系,我曾经仔细打听过楚杰这个人,他在我爸手下做过事,当年我爸对他相当不错,今天他自己也承认我爸对他有提携之恩,也就是说,他能有今天的成就,离不了我爸当年的提携。”

“阿敏,楚杰只是在说客套话,别再多想了,我们现在最紧要的是能顺顺利利离开,”舒娅拉起蔡文敏的手,隐晦暗示,“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很多事情没有你所认为的那么糟糕。”

“我就不信这世上所有人都会忘恩负义!”蔡文敏狠狠甩开舒娅的手,冲了出去。

楚杰一边漫不经心的与蔡隽峰说着客套话,一边暗自琢磨着成浩给他支的招数:邪魅一笑,那是怎么个笑法,得摆出多大弧度?风轻云淡,到底有多淡?轻描淡写,描什么写什么?头痛,为啥女人会喜爱这调调? 猝然见蔡文敏冲到面前,两眼放光,他着着实实被惊了一跳。

“杰少,”蔡文敏急促说,“是蔡隽峰这个畜生把我爸害成这个样子,又嫁祸给我哥,求你救救我爸,救救我们一家,还我哥一个清白。”

舒娅扶住门框,叹息着闭了闭眼,楚杰当年在蔡九手下做过事不假,但与其说是蔡家提携他,还不如说是他受命去帮蔡家一个忙,并且那半年,蔡家与他接触最多的人正是蔡隽峰。蔡九对他客客气气、礼遇有加,是因为要用到他,而楚杰往日会卖蔡九几份面子,也只是敬他前辈而已,他们之间并没什么深厚的情谊,更谈不上什么恩义,这一切早在前天楚杰送她去蔡家的途中,已清清楚楚的告知了她。他只和蔡氏有生意往来,至于蔡氏谁当家作主,与他无关,更不可能涉足蔡家的内部争斗。

果然,楚杰一脸被吓到了的表情:“世侄,你家妹子这是怎么了?”

蔡隽峰恰如其分的表现出难堪与歉意:“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阿敏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哦——”楚杰表示理解,“那就不打扰了。”看一眼站在卧室门口的舒娅,“阿娅,你不是说要和大伙儿聚一聚,一起吃餐饭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怎么样?”

“好,”舒娅勉强一笑,“吃饭的地方你们选,选定后,打电话通知我一声就行。”

眼睁睁看着楚杰一行人走出病房,彻底漠视了她的求助,蔡文敏脸上惨无人色。合拢房门,蔡隽峰转身看向她,在他森冷的目光中,她刚才孤注一掷的勇气荡然无存,身体萧瑟着缩成一团。

“蠢货,”他冷酷的声音里寒意渗骨,“你以为从精神病院里出来了,我就不能再把你送进去了吗?”

舒娅最终还是选择了挡在蔡文敏身前:“二哥,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保证。”

蔡隽峰沉着脸不说话,舒娅就一直挡在蔡文敏前面看着他,半晌,他转身拉开门,离去之即,冷冷扔下一句话:“这是最后一次!”

房门再次合拢后,蔡文敏才敢放声痛哭。

看着伏在地上嚎啕大哭的蔡文敏,舒娅有一种也想痛痛快快哭一场的冲动,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呀,如果现在撒手不管的话……她眼前闪过病床上蔡九形销骸立的模样,临别时蔡文涛惨淡悲伤的笑容,还有自己向他许下的承诺,再看看眼前悲怮绝望的蔡文敏,舒娅又心软了,扶起蔡文敏坐进沙发里,倒了一杯水递给她:“你先休息一下,晚餐我已经订好,到时间,餐厅就会送过来。”

再不出去透透气,舒娅怕自己会窒息。手刚搭上门柄,听见蔡文敏在身后说:“你明明知道我哥是无辜的,为什么不肯帮帮他?”语气里不无怨怼。

舒娅没有回头:“你要我怎么帮。”

蔡文敏哑口无言,人证物证,件件直接蔡文涛,拿什么去证明他的无辜?

拉开门,舒娅又问一句:“凭什么?”恩怨情义,倒底谁欠谁还不一定,凭什么一次又一次指责她忘恩负义?

走出医院,乏力的感觉侵袭全身,舒娅抬了抬手,想招计程车过来,一辆轿车行驶到她身前停下,楚杰打开车门,笑如春风拂面:“上车吧。”

舒娅累极了,便没有推辞,上车坐好后,楚杰用一种舒缓的语速说话:“蔡文涛的事,你没有告诉他妹妹吗?”要命,差点咬到舌头。

舒娅叹气:“我本来打算到了国外后,才把实情告诉她们母女,这样做比较安全。”

楚杰点头:“也对,看蔡小姐的性子,不是个能藏得住事的人。”

舒娅又叹一口气,蔫蔫缩在一角,一副心憔力悴的样子

楚杰看着都替她难受:“你两边都放不下,到头来两边吃力不讨好,何苦来着?”

“讨好,我犯得着讨好谁呢,”舒娅胸中的闷气骤然爆发,“他令堂的,个个都当我是软妹子啊?”

“软妹子好呀,”前排开车的金元宝感叹,“身娇腰软易推倒。”突然感觉后脑勺凉飕飕地,抬眼瞄一眼后视镜,对上楚杰阴恻恻的眼神,还有舒娅恶狠狠的眼眸,不由缩一缩脖子,老老实实的认真开车了。

“要不,你就别再管他们蔡家的事了,交给我来处理吧。”楚杰极力摆出淡定的姿态。

“你?”舒娅侧头看看他,“你不是不过问蔡家内部事务吗?”

“我只帮你达成你想要的结果,不算干涉蔡家内部事务。”

舒娅想一想,还是摇了摇头;“不用,我不想再欠下人情。”说到一个欠字,她想起了另一件事,正好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家银行,急忙喊,“停车,元宝哥,停一下车。”

金元宝赶紧把车停在路边。

“怎么了?”楚杰关切问。

“麻烦等一下,我还欠着你的钱呢,正好顺路去银行取现金来还债。”

“不用这么急吧。”楚杰急忙阻拦,开玩笑,今天让她把钱给还清了,他下次找什么理由去见她?

他话音未落,舒娅已经跳下车:“择日不如撞日,早日还清债务,我日早安心。”

看着她一路小跑进银行大门,楚杰沮丧,拍一拍额头,抬眼见江致远和金元宝齐齐从前排转身望着自己,他没好气:“我很好看?看了这么多年还没有看够?”

“杰哥,”金元宝决定冒着生命的危险忠言逆耳,“我觉得吧,装x挺不适合你的。”

“确实如此,”江致远没有眼色的附和,“装x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感觉不到对方是在装x,这一点,蔡隽峰显然比杰哥你更在行。”

“虽然阿娅似乎挺喜欢姓蔡的小白脸,但杰哥你实在没必要因为这样就学他装x。”

“蔡隽峰的核心魅力就是装x,杰哥你的核心魅力却是够嚣张,大白鹅装白天鹅还有点儿影,大老虎扮小猫咪就太不靠谱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气得楚杰一脸菜色,抖抖索索指住他俩:“你们两只,皮痒了是不是?”

晚餐地点定在鸿福楼,楚杰一行人到达时,吴猛和林平之已经定好包间等在那里。舒娅刚落座,林平之立刻捧起菜牌溜到她身旁:“阿娅,我和你一起点菜吧。”他熟悉这家酒楼的菜式,又了解在座每个人的口味,舒娅欣然同意。

楚杰坐在一旁喝茶,眼睛不时描向笑语晏晏和林平之讨论菜式的舒娅,郁闷的发觉她对林平之的态度比对他要热情得多。

林平之在菜牌上比划几处:“这些菜和点心都是你喜欢的口味,要不要试一试?”

楚杰悄悄扫了一眼菜牌, 说起来真够惭愧,自已居然对舒娅的喜好一无所知,知已知彼是致胜的先决条件,他不怀好意的盯着林平之,决定找时间好好敲打敲打这小子,非得让他把所有情报都给吐出来。林平之莫名打了个寒颤,抬头茫然四处张望。

菜点陆陆续续送上桌, 在座各人当年都和舒娅交情不错,久别重逢,大伙儿打心底里高兴,餐桌上气氛热烈,说到热闹处,不免有人提起以前在风少酒吧里的一些趣事,大家更是笑得不可自抑。

江致远抿一口酒,颇觉感慨:“一转眼,就过去这么些年了,说起来,我还是觉得在风少酒吧的那段日子过得最开心,最轻松。”

大伙儿纷纷点头,颇有同感。

金元宝的位置在舒娅旁边,凑近她耳畔悄声说:“你离开后没过半年,风少酒吧就歇业了, 兄弟们都看得出来,那段时间杰哥的心情特别差。”他一边说话,一边盯着她的脸庞仔细观察。

吴猛的性格最为爽朗,直截了当说:“既然大家都念着,干脆就把风少酒吧重新开张了呗,阿娅,你也回来吧,咱兄弟几个继续捧你当网络红人,保证让你比在那个绮梦酒时还要红。”

“阿娅,要是你回来了,我去给你打下手。”林平之强烈盼望舒娅能回来。

舒娅手撑着脑袋,呵呵一笑,因为喝了酒,雪白的脸庞上泛起粉色的红晕,微微弯起的眼眸仿佛漾着水光:“那些开心的日子,还是让它留在记忆里比较好,我们现在就算把以前的日子重新再过一遍,也不可能找到原来那种心情了,而且,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以后,回来的机会怕是不多了。”

“这样?”吴猛看看楚杰,又看看舒娅,低头喝酒。

之前在医院里已经听见舒娅和蔡隽峰的对话,江致远和金元宝虽不觉得意外,却也忍不住看了楚杰一眼。

林平之泪汪汪望着舒娅:“你就不能留下来吗?”

“哎,阿平哥,”舒娅失笑,“咱别把气氛弄得这么伤感,成不?”

楚杰一直盯着面前的一杯红酒,对于他们的谈话恍若未闻,江致远恨不得踩他一脚,老大,别太敬业了,现在不是装X的时候。

舒娅举起酒杯:“难得聚在一起,我敬大家。”

楚杰一口喝完杯子里的酒,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这红酒的味道也忒苦了点,还不如喝白酒痛快。

晚餐仍在继续,但已不复原先的热烈气氛。过了一会儿,一个个找借口先行离去,就连最不想离开的林平之也被吴猛给强行扯走了,最后,包间里只剩下楚杰和舒娅两人。

“刚才那些话,不是我让他们说的,”楚杰说,“不过,他们确实是好心,想帮我。”

“我去买单,”舒娅拿起手提包,“买完单后,我会直接坐计程车回家,你喝了酒,别再开车,也坐计程车回去吧。”

“小江已经买过单了。”楚杰看着手机上的短信。

舒娅皱了皱眉:“你这又何必。”知道楚杰不缺这一餐饭钱,但她不想欠他任何东西,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叠现金放在桌上,她转身就走。

“阿娅,”许是喝多了酒,楚杰声音沙哑,“四年前,我曾去医院找过你。”

舒娅脚步一滞,并没有回头。

“在医院里,我得知你已经离开这个城市 ,看着空荡荡地病房,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样一种心情,只觉得很难受,直到那时,我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厉害,原来我是那么的喜欢你,而我所错过的那颗真心弥足珍贵。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寻,无论多么后悔,我都没办法让时间倒流,抹平自己曾经对你的伤害。只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能有机会好好弥补,挽回自己错失了的珍宝。”

楚杰绕到她身前,面对着她:“我并不强求你现在就相信和原谅我,但是,请你别再拒我于千里之外,给我时间和机会,我会努力让你看到我的诚意,用实际行动来求得你的原谅,可以吗?”

默然片刻,舒娅慢慢抬起手,往自己身上比划一下:“我断了两根肋骨,整整休养半年才痊瘉,受伤后的头一个月,吸气、吞咽、说话都会痛得冒冷汗,医生说止痛剂用多了对身体不好,就只能忍着,痛得厉害的时候,常常整夜整夜睡不着,睏到了极点,迷迷糊糊眯一会儿,很快又痛醒过来,那样的痛,只要经历过一次,我这一辈子就绝不敢尝试第二次。”

他望着她,眼中浮起痛楚的神色,想说点什么,声音却似哽凝在了咽喉。

“四年时间,足够让一个人改变许多,很早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再怨恨你,同样的,我也不再喜欢你,楚杰,我不喜欢你了。”舒娅抿一抿唇,笑容微涩,“浪子回头金不换,那只是对于还在乎着浪子的人来说,如果不在乎了,浪子回不回头,又有谁稀罕呢?”

从楚杰面前越过,舒娅拉开门,脚步急促,一口气冲出了酒店,站在酒店门前的台阶上,她眼眶发烫,一股呛人的涩意涌上鼻端。抬头仰望高远的夜空,她深深吸一口气,竟有一种海阔天空的感觉。

酒店包厢里,楚杰静立原地,形同入定,胸中盘恒着一股乏力的空虚感,一如当年舒娅离开后,某个宿醉醒来的深夜,心中空空洞洞,仿佛缺了一大块,令他无所适从。抬起手,他摸了摸肋骨,胸口处在阵阵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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