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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汉书囗李陵传》言: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蘖其短。孟康注:以酒酵为媒,曲为蘖。师古引齐人名曲饼为媒,谓若酿成其罪者。宋景文公好造语,《唐新史》记程元振恶李光弼,言“媒蝎以疑之”,不知别有据耶?抑以意自为也。《春秋外传》有云:蝎谮,焉避之者。蝎,音曷,木蠹也。言谮由中出,如蠹然。或谓取诸此,然亦奇矣。

旧说崔慎为瓦棺寺僧后身,崔慎由为浙西观察使时所生,故七岁犹未食肉。忽有僧见之,掴其口曰:既要他官爵,何不食肉?自是乃食荤。凡世间富贵人多自修行失念中来,或世缘未绝,有必偿之不可逃者。房次律为永禅师后身,前固有言之者矣。第崔所为略无修行之证,何但官爵一念失羌也。往在丹徒,常记与叶政远会甘露寺坐间,有举此事者,致远时有所怀,忽忿然作色曰:吾谓僧亦未是明眼人,不食肉安足道,何以不待其末年,执之十字路口,痛与百掴方为快意。闻者绝倒。

国初州郡贡士犹未限数目,太宗始有意广收文士,于是为守者率以多士为贵。淳化三年试礼部,遂几二万人,自后未有如是盛者,时钱枢密若水知举廷试,取三百五十三人,孙何为第一,而丁晋公、王冀公、张邓公三宰相在其间。

晋宋间佛学初行,其徒犹未有僧称,通曰道人,其姓则皆从所授学,如支遁本姓关,学于支谦,为支帛;道猷本姓冯,学于帛尸梨密,为帛是也。至道安始言佛氏释迦,今为佛子,宜从佛氏,乃请皆姓释。世以释举佛者,犹言杨、墨、申、韩,今以为称者自不知其为姓也。贫道亦是当时仪制定以自名之辞,不得不称者,疑示尊礼,许其不名云耳,今乃反以名相呼而不讳,盖自唐已然,而贫道之言废矣。

吕许公初荐富韩公使虏,晏元献为枢密使,富公不以嫌辞,晏公不以亲避,爱憎议论之际卒无秋毫窥其间者,其直道自信不疑,诚难能也。及使还,连除资政殿学士,富公始以死辞不拜,虽义固当然,其志亦有在矣。未几晏公为相,富公同除枢密副使,晏公方力陈求去,不肯并立,仁宗不可,遂同处二府,前盖未有比也。

张司空齐贤初被遇太宗,骤至签书枢密院,会北伐契丹,代州正当虏冲,而杨继业战殁,帝忧甚,求守之者,齐贤自请行,既至,果大败虏众。时母晋国夫人孙氏年八十馀,尚无恙,帝数召至宫中,眷礼甚厚,如家人。朝散郎仲咨其曾孙也,尝出帝亲礼面赐孙氏一诗示余云:往日贫儒母,年高寿太平。齐贤行孝侍,神理甚分明。又有一幅云:张齐贤拜相不是今生宿世遭逄,本性于家孝,事君忠,婆婆老福,见儿荣贵。齐贤盖代州遂入相。圣言简质,不为文饰,群臣安得不尽心乎?诗诏其家,有石刻,士大夫罕见之者。

国朝宰相致事从容进退,享有高寿,其最著者六人:张邓公八十六,陈文惠八十二,富韩公八十一,杜祁公八十,李文定七十七,庞颖公七十六,文潞公虽九十二而晚节不终,士论惜之。张邓公仍自相位得谢,尤为可贵。

韩建粗暴好杀而重佛教,治华州,患僧众庞杂,犯者众,欲贷之则不可,尽治之则恐伤善类,乃择其徒有道行者使为僧正以训治之。而择非其人,反好恶予夺,修谨者不得伸,犯法者愈无所惮。建久之乃悟,一日忽判牒云:本置僧正,欲要僧正,僧既不正,何用僧正,使僧自正。传者虽笑,然亦适中理。

《明皇幸蜀图》李思训画,藏宗室汝南郡王仲忽家,余尝见其摹本,方广不满二尺,而山川、云物、车辇、人畜、草木、禽鸟无一不具,峰岭重复,径路隐显,渺然有数百里之势,想见为天下名笔。宣和间内府求画甚急,以其名不佳,独不敢进。明皇作骑马像,前后宦官、宫女、导从略备,道傍瓜圃,宫女有即圃采瓜者,或讳之为《摘瓜图》。而议者疑元稹《望云骓歌》有“骑骡幸蜀”之语,谓仓猝不应仪物犹若是盛,遂欲以为非幸蜀时事者,终不能改也。山谷间民皆冠白巾,以为蜀人为诸葛孔明服,所居深远者,后遂不除,然不见他书。

欧文忠初以张氏事当权者幸以诬公,亟命三司户部判官苏安世为诏狱,与中贵人杂治,冀以承望风旨,中外谓公必不能免,而安世秋毫无所挽,卒白公无他。当权者大怒,坐责泰州监税五年,不得调,后治狱者亦不过文致公贷用张氏奁具物及贬尔。安世寻卒于至和间,终广西转运使,官既不甚显,世无知之者。其为人亦自廉直而敏于事,不磨勘者十五年,王文公为墓志,仅载其事。

吕许公在相位,以郊礼特加司空,力辞不拜,既病,归政事,仁宗眷之犹厚,乃复除司空,平章军国重事,三五日一造朝,有大事及边机,许宰执就第咨访,前无是比也。元初晦叔辞位,遂用故事,以文潞公平章重事,而晦叔亦拜司空平章事,遂践世官,尤为盛事。

《禹贡》:导漾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沧浪,地名,非水名也,孔氏谓汉水别流在荆州者。《孟子》记《孺子之歌》所谓沧浪之水可以濯缨者,屈原《楚辞》亦载之,此正楚人之辞。苏子美卜居吴下,前有积水,即吴王僚开以为池者,作亭其上,名之曰沧浪,虽意取濯缨,然似以沧浪为水渺弥之状,不以为地名,则失之矣。沧浪犹言れ冢、桐柏也,今不言水而直曰れ冢、桐柏可乎?大抵《禹贡》水之正名而不可单举者,则以水足之,黑水、弱水、澧水之类是也。非水之正名而因以为名则以水别之,沧浪之水是也。沈水伏流至济而始见,氵允亦地名,可名以济不可名以氵允,故亦谓之氵允水,乃知圣言一字未尝无法也。

桑钦为《水经》,载天下水甚详,而两浙独略。浙江谓之渐江,出三天子都。钦北人,未尝至东南,但取《山海经》为证尔,《山海经》三天子都在彭泽,安得至此?今钱塘江乃北江之下流,虽自彭泽来,盖众江所会,不应独取此一水为名。余意渐字即浙字,钦误分为二名。郦元注引《地理志》:浙江出丹阳黟南蛮中者是已,即今自分水县出桐庐号歙港者,与衢婺之溪合而过富阳以入大江,大江自西来,此江自东来,皆会于钱塘,然后南趋于海。然浙江不见于《禹贡》,以钱塘江为浙江始见于《秦纪》,而衢婺诸水与苕霄两溪等不见于《水经》者甚多,岂以小遗之,抑不及知耶?余守钱塘,尝取两路山水证其名实,质诸耆老,颇得其详,欲使好事类为一书,以补桑、郦之阙,会兵乱不及成也。

颜鲁公《吴兴地记》乌程县境有颛顼冢《图经》云:晋初衡山见颛顼冢有《营丘图》。衡山在州之东南,《春秋传》所谓楚子伐吴,克鸠兹至于衡山者也。今谓之横山,或疑颛顼都帝丘,今濮州,是无缘冢在此。古今流传虽不可尽信,然舜葬苍梧,禹葬会稽,何必其都耶?今州之西南有杼山,亦隶乌程,其旁有夏驾山王村,相传以为夏杼巡狩所至。杼,夏之七王也,禹葬会稽,则杼之至此固无足怪,庸俗之言未可为全无据也。越王勾践本禹之后,盖吴越在夏皆中国地,其后习于用夷,故商周之间变而为夷,岂真夷狄也哉?六合之大,自开辟以来迭为华夷,不知其几变,如幽燕故壤沦陷不满二百年,已不复名为中国矣。而闽广陇蜀列为郡县者,亦安知秦汉之前皆夷狄耶?

三江既入,震泽底定。孔氏以太湖为震泽,而不名三江,意若以北江、中江与南江为三江,在荆州之分汉、沱参流则别为三,在扬州之分因入于海则合于一,所谓北江者今丹阳而下钱塘皆是也,孔氏本未尝至吴,故其解北江以为自彭蠡江分为三,入震泽为北江入海,不知北江本与震泽相通。以太湖为震泽,亦非是。周官:九州有泽薮、有川、有浸,扬州泽薮为具区,其浸为五湖。既以具区为泽薮,则震泽即具区也,太湖乃五湖之总名耳。凡言薮者皆人资以为利,故曰薮,以富得名,而浸则但水之所钟也。今平望八尺震泽之间水弥漫而极浅,与太湖相接,而非太湖,自是入于太湖,自太湖入于海。虽浅而弥漫,故积潦暴至,无以泄之,则溢而害田,所以谓之震,犹言三川皆震者。然蒲鱼莲芡之利人,所资者甚广,亦或可堤而为田,与太湖异,所以谓之泽薮,他州之泽无水暴至之患,则为一名而已。而具区与三江通塞为利害,故二名以别之。《禹贡》方以既定为义,是以言震泽而不言据区,此非吴越之人不知,而先儒皆北人,但据文为说,宜其显然失之地理而不悟也。

三江与震泽相通者,或泄震泽而入海,或合震泽而入海,其一为吴松江,固无疑矣,其二不可名,今青龙、华亭、昆山、常熟皆有江通海,与震泽连,意必在其间。韦昭言浙江浦阳松江者,其妄固不待较。而王氏言入者亦不可为入海,凡言入于渭、入于河皆由之以往,言其终也。三江既自为别水,非有所从来,前既未尝言入于海,不得直言入岛,知入之为入海,但文适同耳,当如既陂、既泽、既导、既潴之类,各就其本水言之,既入若言由地中行也。凡傍海之江皆狭,非大江比,海水两潮相往来,始至而悍激,则与沙俱至,既退而缓,则留其沙而水独返,故不过三五岁既淤浸障塞,水不入于江则不能通于海,知泽受之而为害,若江水自由地中行,各分而入海,震泽安得有决溢耶?

侯公说项羽事《汉书》载本末不甚详,高祖以口舌远之,诚难能矣。然世或恨其太寡恩。余家有汉金卿侯长君碑云:讳成,字伯盛,山阳防人,汉之兴也,侯公纳策济太上皇于鸿沟之厄,谥安国君。曾孙黼封明统侯。光武中兴,玄孙霸为大司徒,封於陵侯,枝叶繁盛,或家河随,或邑山泽。然后知高祖所以待侯公者亦不薄,唯不用之而已。汉初群臣未有封侯者,一时有功皆旋赐之美名,号曰君,有食邑,娄敬封奉春君,富贵衣食之。盖所以待君子小人者不以私恩,皆高祖所以能取天下也。其传至曾孙而得侯,尚高祖之遗意耶?《后汉?侯霸传》:河南密人,不言为侯。公后但云族父渊元帝时宦者,佐石显等,领中书,号太常侍。霸以其仕为太子舍人。盖史之阙也。汉之遗事古书无复可见,而偶得于此,知藏碑不为无补也。

高祖终身不见侯公固善,然史不当遂没其事。刘原甫尝代侯公说项羽辞,其文甚美,原甫盖精于西汉者也。然吾尝谓太公、吕后在羽军中二年,以兵相逃,遂一胜一负,略相当。高祖泰然示之,若不急于太公者,广武之役方数之十罪,虽欲烹太公而不顾,此岂真忘其父哉?知羽未有胜我之策,而我有灭羽之计,羽必不敢害太公也。及杀龙沮,枭塞王欣,分韩信、彭越、黥布以王关东,厚抚军士以收四方之心,形势已成,羽寡援食尽,故以中分天下啖之,盖察其为人仁柔而贪。仁柔则难于轻我,贪则利于分天下,其谋一定,然后遣使,一不中而再,其于太公殆直取之耳。侯公亦会是成功也,然苟非其人,亦不能成其意,此陆贾所以不能而侯公能之者。汉初从高祖者又有萧公、薛公、枞公,史皆失其名,知高祖之养士以待缓急之用者非一途也。

东汉郑均致仕,章帝赐尚书禄终身,时号白衣尚书。则汉致仕无禄也,唐制亦然,而时有特给者。

本朝宰相以三师致仕者,元丰以前惟三人:赵韩王太师,张邓公太傅,王魏公太保。元丰末文潞公始以太师继之。

范蜀公素不饮酒,又诋佛教。在许下与韩持国兄弟往还,而诸韩皆崇此二事,每宴集,蜀公未尝不与极饮尽欢,少间则必以谈禅相勉,蜀公颇病之。苏子瞻时在黄州,乃以书问救之当以何术,曰:曲ろ有毒,平地生出醉乡;土偶作崇,眼前妄见佛国。子瞻报之曰:请公试观能惑之性何自而生,欲救之心作何形相,此犹不立,彼复何依,正恐黄面瞿昙亦须敛衽,况学之者耶?意亦将有以晓公,而公终不领,亦可见其笃信自守,不肯夺于外物也。子瞻此书不载于集。

苏子瞻元丰间赴诏狱,与其长子迈俱行,与之期送食惟菜与肉,有不测则撤二物而送以鱼,使伺外间以为候。迈谨守逾月,忽粮尽,出谋于陈留,委其一亲戚代送,而忘语其约。亲戚偶得鱼送之,不兼他物。子瞻大骇,知不免,将以祈哀于上而无以自达,乃作二诗寄子由,祝狱吏致之,盖意狱吏不敢隐则必以闻。已而果然神宗初固无杀意,见诗盖动心,自是遂益欲从宽释,凡为深文者皆拒之。二诗不载集中,今附于此: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月向低。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额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他日神游定何所,桐乡应在浙江西。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了须还债,十口无家更累人。是处青山可藏骨,他时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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