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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罗某江州罗某,有子五六岁,从乳妪过河干,为狗所骇,误堕于河。妪慌窘,呼救,有某甲见而恻然,遂投江内汨没水底救起,幸无恙,而某甲以是中寒,不久死。甲鳏而无子,亲族为殓,妪往痛哭,如丧所,夫罗某富而鄙,不以为德,以儿失一帽上缀银罗汉,颇值微资,疑甲窃去,晨夕詈妪,及于甲。一日,忽起,骂曰:“我一时恻隐,舍命救尔子,转以我为盗耶?我家虽无儋石储,不若尔富翁视一钱如车轮大,得一银罗汉便将老婆舌头舐人口中去也。”呵呵拍笑不止,逾时始苏。有问罗某银罗汉系何人所馈,惭沮不语而已。

火葬杭俗尝有不葬其亲,亲死,以火焚之,收其骨置于缶而埋之。相传太仓王二尹(耘)署诸暨令,因公在武林,夜暮城闭,泊舟候潮门外。时明月如水,清露未下,登岸独自散步,见有夫妇相持痛哭,旁有一叟慰藉之曰:“江干有瑜珈会,且去索杯酒作乐。”答曰:“烈火之惨即在明朝,念之战栗,复何心饮酒耶?”

因询之,叟与夫妇忽不见。视其侧,有三棺暴露于道。次日进城,谒上宪,出见二棺架火焚已烬。因乞诸上司严禁火葬之俗,惜政虽慈而令不行也。

欺凌孤寡朱蕉圃曰:无锡庠生邹(梦兰),年少能文,有名场屋。兄孝廉(梦桂)早卒,不礼于嫂,欺凌孤侄,家产多半侵渔。一夕,梦兄持鱼骨示之,曰:“汝所为不道,将以哽死。”觉而恶之,一切鱼属戒不入口。无何,耿学政按临常州,耳中隐闻邹梦兰欺凌孤寡七字,侦之,无一人,又非梦也。因廉得其事,褫衿重杖,檄有司追返其产。梦兰乃忿懑而死。徐西茂才(泗芹)为余言。

公门阴德淳安幕中绍与周沙舟言:其族人在杭州旅馆,忽梦见二隶持票来唤,一系钱唐县添差,私讶令与素交,不解何事,竟弗稍徇情面。添差协解,身不自主,芒芒随去。见黄沙蔽天,耳畔轰轰如御大风,途中所见城市,皆非平生经过。抵一大署,门额楚江王府,隶另交人看守辕门号舍。心知已死,无可奈何,亦姑听之。

良久,同十余人并进,堂上一官,亦时世装侍从森严,势甚赫奕。唱名,押跪墀下,吏抱红黑文卷,用算盘互相乘除,似稽生前善恶功过。堂高墀远,官吏言语不闻,但分别轮回六道,押付地狱高声传语,心正惴惴,忽传上堂,觳觫匍匐而前。官霁颜曰:“汝免追佃欠,脱累多人,应延寿一纪,增注食禄。”命卒速送回阳,卒即挟其疾行。黄沙迷,目难开,逾时似被空中抛掷,豁如梦醒,乃知死已三日,仆人报家,亲丁未到,故未殓耳。其免追佃欠,盖在嘉兴县幕司度支辨抄案,抽减各佃户欠册,免其株累,俗言公门中好修行,信哉!

妇女少出门凡妇女之喜应酬者,每易招尤悔,而当官眷属,尤宜慎之。家大人与长沙陶文毅公同年至交,而同官吴下四年之久,内眷并无往来。手修沧浪亭旧迹,亭馆丽都,倾城士女往观,而藩署内眷从未一踏其地,吴人至今能道之。忆闻徐星伯述楚南一笑谈,每举以为戒云:长沙丁令死,善化安令之夫人,欲往慰丁之夫人。

安晨出,令其仆备夫人肩舆,诣一官署。阍者肃客人,则见丝绣盈门,夫人惶然。

及登堂,则有补服者迓客,堂以上无不补服者,群见夫人素服,疑且骇。夫人见群客非素服,亦疑且骇。遇一年长者,卒然问为谁,厉声答曰:“我现任臬司之妈也。”闻其言不逊,愈失措,因别问主灵何在,群不解其音,以灵为人,意其问主人也,应曰:“坐堂上者即是。”夫人趋而就见,大愕,一堂哗然。有本府夫人,忽悟其事,急前止曰:“客殆将唁长沙丁夫人者耶?此非是,宜急行。”

曳之出,盖是日为观察太夫人寿辰,各官内眷多往祝。安夫人出门,仆与舆夫谓必为祝寿出也,遂直造观察之署,司阍亦谓必为祝寿来也,遂请客直上其堂。夫人惭且怒,出道署,登与大哭而归。安令为重杖舆夫而逐其仆,而楚人已至今传为笑柄矣。

处州城隍吴县诸生金月江(升),病中似若被人控官,有二役押至一公廨,立墀下候质。见显者上坐审谳,堂宇深邃,吏役出拥,音语不甚明析。仪门外先枷十余人,多三四五品顶带,中有素识者,传进各讯供语,随遣出。忽又传处州府进,即见一蓝顶蟒服者低谒案前,显者拍案,怒褫其衣顶跪地,旋有数吏上前执抱文牍数百卷,持秤权之,朗声具报四两五钱,上下争辨,显者色少霁。复有一吏取一牍仅五六页,另权之,秤锤。即堕地,重若不胜。显者遽出座扶起,亲具衣冠送至檐下间庑间,先已喧呼吏卒迎送处州城隍去。月江惴惴,立至良久,见有男女十余辈,仿佛相识,俱不能忆姓名,敲仆殆遍,缧绁而出,二役促令月江归,从此病渐愈。月余后,闻处州太守杨公(成龙)已逝,有妾抚尸而哭,额上忽发白光,冲幕而去。计月江梦冥司讯问之时,即太守尸放白光之候也。

鬼掳掠有恶丐死于路,附近居民因其生前索诈未遂,虑为祟,乃舍冥资其侧,地方报官,守尸候验。守者夜见数人对尸羡曰:“好暴发财。”主呵之,若弗闻,掳掠冥资,作鬼啸而去。此丐所得冥镪,实由生前索诈而来,货悖而入,亦悖而出,宜乎旋遭掳掠也。尝闻父老言:里有鄙夫某,刻薄成家,居积累万。于城隍庙见大算盘,标题人有千算,天只一算,楹帖有刻薄成家,难保儿孙久享。心惕然动,询一邻叟何以别善恶,叟曰:“吾之快意,人之不堪,吾所利益,人所难忍,皆吾之为恶也。善更条目纷繁,巨细不等,惟以帝君阴骘文奉持力行,诚实无伪,不稍退悔,自绝为恶之萌,不待去其恶也。”某由是矜孤恤寡,贫穷亲故赖其举火者数十家,遇事宽厚从善,如登向之切齿者,莫不感激,子孙继兴,至今为里中巨族云。

一念之差丁虎臣上舍(廷珍)言:枞阳殷孝廉(翼)。未第时,其家每值元旦必向黄公山祀黄侍中。一岁,庙祝谓其先德曰:“汝来欲卜长公子科名乎?吾夜梦侍中填榜,长公子已列名旁,批云殷翼以红线系蛋,暂停一科。今秋当不得第也。”

其先德归,怪问孝廉,孝廉自述前岁馆于某家,其主人妇孀居,与殷约,俟得间,当以红线系鸡卵食汝,以是为期,越日果然。殷初甚喜,转念以为不可,遂逃归。

一念之差,孰知冥冥中已详记之,使非转念,岂不自弃青袍乎?可知神道亦终与人以为善也。

刘武生新阳武生刘某,素豪横,乾隆四十三年,学使按临至玉峰,刘率武童十数人骑射于教场。崇明千户某罢职家居,携其徒至,是日亦于教场走马,刘与争道,先策马而驰,千户自后纵送,刘怒呼众摔之下,共鞭之。千户被创,负痛归邸,无何病殁。越数月,刘之友人孙元复者,亦武庠也,病中见二卒至,云从令唤君录供,遂掖之前行。入新邑城隍庙,诣舒啸堂前,见达官南面而坐者三,潜问二座何官?曰:“东西昆新两司,中则从令也。”孙进,跪于阶,令曰:“今者讯某千户控刘某事,忆吾宰新时,汝祖为供招吏,业托生他所,权呼汝代之。”遂命逮刘某人,令指案间积卷,目叱刘曰:“此三十余牒,皆汝罪状,且勿问,第问汝与千户何仇而重殴之?”刘支吾,不肯承,令命火铁烧极炽,刺其唇,刘不胜楚,遂服辜。孙从旁录其供焉。令顾二司曰:“律应充边,即此足矣。”乃散,孙随邑司留庙中,而刘某倏于是夕寒热交战,唇突生疔,数日势益沈。家人为迎城隍司像于堂,隆礼以祷,孙恍惚随司至其家,役众从之。时孙不知已之入冥也,见所陈设讶曰:“何故以牲半餐。”少顷,一道人拜祝案头,愈惊疑,遽外走,俄见众卒以绳拽刘某,杂沓而出,乃遣孙还。“即惊醒,淡月临窗,孤灯斜,依然身在床蓐也。当孙之晕迷也,家人闻其谵语,俱不解。至是,神清,备言之。遣人询刘,果得疾,于某日祷神,甫竟而死矣。惟从令不省为何神,质诸故老,知雍正八年曾有从公者作新邑宰,而孙之祖为其供招吏云。

王四嘉定沙冈桥王四耕者,偶于杨公墓侧获金一枚,计直十两许。初疑为铜,遍示人,人多诳之,复问销银匠,匠曰:“金色黄,此带黑,销之则真伪可辨也。”

王许之,匠私窃其半,而以半销之,加以汞,色如真金。王货于识者,其人曰:“此与汞同炼,其价当少减于真金。”以钱四贯易之。王故贫,无端获此,喜甚。

数日而疸发肱,几不起,罄其所获乃愈。噫!无妄之福,即其祸欤?

王喜嘉定匪人王喜,罹徒罪,遇赦归,卒不悛。乾隆辛卯春,有贩菰者亏其本,欲自经,主人怜之,更与之货,使牟利焉,以补其不足。贩者载至嘉城,易钱六贯,反家,由祁里之龙德桥宿焉。喜窃之,贩者仰天而呼,泣数行下,曰:“天乎?余之命蹇一至此乎?”归家,仍自经。月余,喜盗犬,为豢犬者所殴,寻毙,家人收瘗焉。越三年,有黑犬突至喜坟,且跃且吠,以足抓泥,发其棺,齿骨至碎,委诸水而去。疑即向之贩者托以雪其冤也。

悔过有钱某者,自言于近村作离婚书,以室中无几也,陈砚于地而布纸于股以书之。归后,股微痛,审视之,隐隐见指痕,色青紫。少焉,沈痛不可忍,因悟离婚者之为祟也。悔之,驰至某家,绐取其书而毁焉,痛遂息。

厨役索命苏州富翁某,性凶暴,妾生一子,爱护甚至。娶媳时,演剧宴客者累月,偶怒一厨子,以足踢伤其小腹,是夕,归而自缢。家惟一母,畏其势焰,不敢较。

后其子成婚未逾月,忽见厨子立床前,惊痫以死,今姑讳其名云。

鸟报宝山李某,居殷家弄,性好狭斜。地濒海,绕宅种竹,以捍潮患,群鸟巢其间。某方数岁,即作火枪以毙鸟,后遂畜马置罘,日与兵为伍,从事于猎。鸟之被其虐者,不下数万。迨年五十余,晨起,忽以双手掩额,呼曰:“啄甚痛。”

未几,又掩其颈。又未几,而掩其肩背。后遍体交掩,旋作呵呀声,手足挛拘类鸟将死状。数日而殂。

犬报嘉定南翔镇民蔡六,自浦东来居白鹤寺,前以屠狗为业。乾隆末年春薄暮,屠一犬,盛于缸,以水鼓气去毛。而犬头忽竖起,尽力咬臂,遂委于地,呼痛不已。或以棒格之,齿坚如铸,不可起,至死而后释。越数年,里之冈南有曹升元者,亦常屠狗。一日,狗于盆中猝跃高尺许,咬升元项,溃烂,二三月,昼夜叫号,乃毙。

林梅友述二事长乐某村,有某姓童子赴邻乡讨取麦种者,手一篮贮钱而走。途次,被无赖子攫去,追夺不及,哭而返。将至家,不敢入门,近舍妇人闻声出视,询其故,童告以母性严,归告必遭重责。且家贫,无从再办此钱,妇问籴麦需钱几何?曰:“六百文。”妇悯之,解箧中所积女红余资给之,童谢去。时在旁见者唯邻妪耳。

妪素与妇有微隙,见此童年约十四五岁,姿容颇端正,伺妇夫返,阴以少妇美童互相爱悦,他日防其涉私等构之。夫怨讪妇,妇莫办其诬,夜自经死。某童闻妇死之涉已也,亦投溪以殉。顾远近无有知其冤者。未几,昼大雷雨,邻妪震死,背有朱书“害人男女二命”六字,乡邻始知妇与童子之祸皆此妪所诬扌勾也。其冤乃白。

长乐滨海地有某姓农人,因海涨,田舍漂没,遂挈其妇投寡姊家。姊家稍裕,给与园地十余亩种植过日。邻有佣工者,与渐熟,时来佐某力作事。久之,结为兄弟,来往若一家。会某染疟缠绵,苦延医路远,佣代出求截疟药草投之,寻卒,妇与姊固不知其毒害也。逾时,佣托人向姊关说,将处其室而购其园。姊见弟死无子,妇罔依,亦姑听之。一日,忽有丹喙绿脚鸟自空下攫坠佣毡帽,旋用喙直喙其脑,立毙。邻人有知某死巅末者,咸谓此鸟盖报冤云。壶井某氏又聘妇为妻,鸟又至,日在庭中上下飞鸣。某虑蹈佣故辙,生悔心,不得已乘其飞鸣时,以己系明娶,非同谋占。既孤魂无依,当令妇岁时致祭,幸勿相仇之意向鸟祝之,鸟倏不见。

敬师吾邑有木匠陈姓者,素朴诚,以小艺积有薄资。年四十余,始授室,生子七,延师课读。陈以自非读书人,于上学日一见师面即他去,非有事不敢入也。师颇好客,某故敬师因及客,每伺师有客到,即命家人治酒食,备极丰洁。去市颇远,每亲提竹篮往市,如是者数十年弗衰。厥后孙曾同时与小试者十六人,邑侯为武进杨(清翰),循吏也,每奖誉之,拔前茅者四五人,一时以为盛事。翁没时年八十余,四代同堂,子孙登贤书者二人,入泮者五人,现与试者尚有十余人,家亦小康。人皆以为敬师之报云。

一生不破口吾乡有封翁某,素谨厚,出身微贱,不能自给,杂佣作中糊口而已。然翁虽非文人学士者流,而言动雅饬,回异同侪。吾乡执贱役者,出口秽骂,人率以为常,翁一生独无破口,有闻人秽骂人者,辄掩耳却走,盖数十年如一日。晚年始有室,甚以不读书为耻,生子一,幼即送入义塾,求塾师先以敦礼义尚廉耻为训。

没时年八十余,尚及见其子成进士、入翰林也。特以出身微贱,姑隐其名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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