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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新、旧唐书》书年号各有得失各史遇一岁数改元之年,书法不一,有以最后所改之号冠于岁首,而其下仍按月书明所改号于每月之下者。顾宁人谓司马温公《通鉴》创为此例,非也,乃温公仿宋子京《新唐书》,而《新唐书》又本之李延寿《南、北史》耳。唐以前各史,凡一岁改元者,皆以下诏之日为始,按月顺书。如陈寿《魏志。三少帝纪》上书嘉平六年十月庾寅,下书正元元年十月壬辰,《吴志。三嗣主传》上书太平三年十月己卯,下书永安元年十月壬午。沈约《宋书》前废帝即位之次年书改元永光,八月书改元景和,十一月被弑,明帝即位,书改元泰始。刘句《旧唐书》中宗即位,正月书改元嗣圣,二月武后废之,书改元文明,九月书改元光宅是也。此最为得实,然亦有不明析者。即如唐高宗显庆六年三月改元龙朔,是年既以六年书岁首,而三月以后即为龙朔元年,故次年岁首即以二年起,竟似六年之后继以二年,几令阅者不甚了了。《南史》、《新唐书》、《通鉴》以最后所改之号书于岁首,诚足以醒眉目矣,然又有窒碍而难行者。如宋前废帝永光元年,正月以下永光也,八月以下景和也,十一月明帝即位,泰始也。若以最后所改之号冠于岁首,则是岁即应书泰始元年。然其时废帝尚在,明帝未立,何得抹煞一帝?故《南史》以废帝后改之景和书于岁首似矣,而十一月以后则另书泰始元年,不几于以一年作两年乎?《南史》又惧其如此,乃于泰始元年之下书云:是岁即大明九年也。大明孝武年号,止有八年,并无九年。《南史》即欲醒眉目,只应书是年即景和元年,乃虚架以大明九年之号,不亦诬乎?《新唐书》则并不嫌抹杀一二帝,以曲就其成例。即如睿宗即位之岁,五月以前中宗神龙年号也,六月韦氏弑中宗立少帝重茂,改元唐隆,则少帝号也,七月少帝被废而睿宗立,始改元景云。则景云以前尚有中宗、少帝二君,何得尽行抹煞,而预书景云于岁首乎?究不如旧史书法为正。若恐所改年号不见岁首,如唐高宗显庆、龙朔故事,本年既以六年起,次年又以二年起,不见年号,恐阅者疑误,则不如每年岁首皆书年号,则断不虑其瞀目矣。

按《旧书》又有自紊其例者。高宗开耀二年二月改元永淳,若循其顺书之例,则岁首应书二年(开耀之二年也),至二月始书改元永淳,乃是年岁首不复书二年,而即以永淳起,则又何也?及永淳二年十二月改为弘道元年,是夕帝崩,则弘道年号仅得一月,且已书于永淳二年内矣,而《中宗纪》又特书弘道元年,另作一行,不几于以一年作两年乎?又武后自载初元年改十一月为正月,十二月为腊月,明年正月为一月,《新、旧书》俱循此例,故岁首起正月,次腊月,次春一月,至十月即为岁终,故历年纪载俱无十一月之事,以十一月即次年岁首正月也。直至久视元年始复唐制。乃《旧书》万岁登封二年尚未复唐制,却书十一月孙万斩陷瀛州属县,而次年又书正月,不几于以一月作两月乎?昭宗乾宁六年八月改元光化,而是年正月即已书光化。及光化四年四月改元天复,而是年正月即已书天复。天复四年闰四月改元天,而是年正月即已书天,不又自乱其例乎?《新书》书年号处亦有不明者。《旧书》武后长安年号只有四年,其明年即书神龙元年,以是年有张柬之等讨乱,中宗复位,改元神龙也,此正合《新书》以最后所改号冠于岁首之例。乃《新书》于是年岁首反书长安五年,而《中宗纪》又特书神龙元年,岂非自乱其例,且亦以一年作两年乎?

《新、旧唐书》本纪书法互有得失《旧唐书》书法多有不合于古者。《史记》高祖初起事称刘季,及封沛称沛公,王于汉称汉王,登极始称帝,此古法也。《旧唐书。高祖本纪》:高祖初为唐王时,秦公世民改封赵公,乃书云徒封太宗为赵国公。又高祖进位相国时,隋帝令其立四亲庙,其时高祖尚未为帝也,乃云立皇帝祖已下四庙于长安通义里第。此皆书法之失者。《新唐书》于秦公之改封,则书徒封秦公世民为赵国公;于立庙,则书高祖进位相国立四亲庙。又《旧书》叙高祖先世处,即云皇祖虎,武德初追尊景皇帝,庙号太祖,陵曰永康;皇考丙,武德初追尊元皇帝,庙号世祖,陵曰兴宁。先将武德登极追尊之号叙于此处,故于武德初难于再书,但云追谥妃窦氏为太穆皇后,陵曰寿安而已,一似登极时只追谥窦氏,而不及祖考者。《新书》则叙先世处,但书祖考本官,而于高祖即位后乃书追尊四代考妣及妃窦氏。又《旧书》太宗未为帝以前,于《高祖本纪》内即称太宗,固非,及太宗为帝后,则本纪内或称帝,或称上可矣。乃贞观三年又书夏四月太宗始于太极殿听政,皆非史法也。《新书》则《高祖本纪》内太宗皆称名,《太宗本纪》内皆称之。又高祖传位后,太宗即位于东宫显德殿,高祖尚在太极殿,直至贞观三年始徙居于大安宫。乃《旧书》则于《高祖本纪》武德九年传位后即云尊帝为太上皇,徙居宏义宫,改名大安宫,则似传位之日即徙宫矣;而《太宗本纪》内贞观三年又书徙宫事,转起人疑。《新书》则《高祖本纪》内叙明贞观三年始徙宫,故于太宗贞观三年太上皇徙居大安宫事自觉一览了如。高宗上元二年皇太子弘之死,实武后杀之也。《旧书》但书皇太子弘薨,《新书》则书天后杀皇太子弘(《旧书。弘传》内亦不载被鸩之事,但云上元二年从幸合璧宫,寻薨,《新书。弘传》明书之)。《旧书》武后垂拱三年封王子成义为恒王,隆基为楚王。按成义等皆睿宗子,是时睿宗已立为帝,则其子不应书王子。《新书》则云封皇帝子隆基为楚王。又中宗之反正,乃张柬之等起兵讨乱,迁武后于上阳宫,而奉以复位也(《新唐书。李多祚传》:敬晖等定计后,王同皎请太子至玄武门,斩关入)。乃《旧书》云:张易之等反,皇太子率左右羽林军桓彦范、敬晖等诛之,是日上传皇帝位于皇太子,徙居上阳宫,竟似中宗之自能讨乱,并传位之出自武后矣。《新书》则书:春正月,张柬之等以羽林兵讨乱;甲子,皇太子监国,大赦改元,丙午复于位。又开元二十五年,皇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并废为庶人。《旧书》不言杀,则但似废而已。《新书》则书皆杀之。史思明既降后,至德三载(即乾元元年)四月复反,旧书不书,但于是年十二月书安庆绪被王师所围,求援于思明,思明援之,复陷魏州,一似思明未尝反,因庆绪求援而反者。《新书》则于是年夏四月先书史思明杀范阳节度副使乌承恩以反,而后书援庆绪之事。又唐自穆宗以后八世,而为宦官所立者七君。如武宗之立,由仇士良乘文宗不豫矫诏立之也。乃《旧书。文宗纪》云:正月,上不康,诏立亲弟颍王为皇太弟,权勾当军国事,皇太子成美复为陈王。竟似出于文宗之意矣。宣宗之立,亦由马元贽乘武宗不豫立为皇太叔也。《旧书》亦但云遗诏以皇太叔光王柩前即位,竟似武宗凭几之诏矣。懿宗之立,亦由王宗实、丌元实矫诏所立也。《旧书》但云宣遗诏立为太子。昭宗之立,亦由杨复恭当僖宗既崩,率兵迎立之。《旧书》但云上暴疾,宣诏立弟寿王杰为皇太弟,是夕帝崩,皇太弟即位,则更似授受得其正矣,此等大事,皆不据实直书,何以示惩戒耶!《新书》一一著之,此皆《新书》书法之过于旧书者也。然《新书》书法亦有可议者。《旧书》书秦王与薛举战,败绩。《新书》不言秦王,但云刘文静及薛举战于泾州,败绩,以是时秦王卧病,文静主战而败故也。然军令责在主帅,岂得委之偏佐乎?既据实书偏佐主战而败矣,则偏佐之有功者亦应据实书其姓氏,乃贞观四年大同道行军副总管张宝相生擒颉利可汗,《新书》则书李靖俘颉利可汗以献,而张宝相不书,以靖为主帅故也。参之刘文静书法,不几自乱其例耶?又天宝十五载安禄山反,鲁炅与贼将武令战氵蚩水,败绩;哥舒翰与贼将崔乾战灵宝,败绩。皆非与禄山战也,而《新书》皆书与禄山战。至德元年房与贼将安守忠战陈涛斜,败绩,《新书》亦书与禄山战。贼将阿史那承庆破颍州,执太守薛愿,《新书》亦书禄山执薛愿。及郭子仪败贼将崔乾于潼关,则又书崔乾而不书禄山,则《新书》书法亦未划一也。又《新书》于致仕、丁忧、降黜皆书曰罢。刘仁轨、许敬宗等致仕皆书罢,房玄龄以母忧去职亦书罢,姚元之出为刺史亦书罢,武三思辞司空,武攸暨辞司徒,亦书罢,遂使善去者与降革无异,何其漫无分别耶?又房玄龄以丁忧去职,未几起复,《旧书》书法甚明。《新书》则于其丁忧也,但书房玄龄罢,继又书玄龄起复,起复者,不终丧而授以官也,今但先书罢,则起复二字有何来历耶?《旧书》:神龙三年七月,皇太子重俊与羽林将军李多祚等率兵诛武三思、武崇训,遂引兵自肃章门入。帝登玄武楼临轩谕之,众散去,遂杀多祚。重俊出奔,为部下所杀。是诛三思、崇训后乃败也。《新书》但云皇太了以羽林兵诛武三思,不克死亡,则似三思等未被杀者,此又《新书》过于好简之过也。《旧书》:元和五年定州将杨伯玉为乱,拘行军司马任迪简。别将张佐元杀伯玉,迪简谋归朝,三军惧,乃杀佐元。是为乱者乃伯玉,非佐元也。而《新书》云义武兵马使张佐元反,伏诛,则竟似佐元为乱首矣。《新书。张弘靖传》:刘总以所部内属,诏以弘靖充卢龙节度使。弘靖至幽州,不能协军情,为所囚。数日,军士稍悔,诣弘靖谢,愿改心事之。弘靖不答,众曰:“公不赦我矣!”遂取朱克融为留后。是军吏之囚弘靖在先,立克融在后也。乃《新书》本纪书卢龙军兵马使朱克融囚其节度使张弘靖以反,则又纪、传之自相牾也。又镇州军乱,节度使田弘正遇害,军中推牙将王廷凑为留后。《新书》本纪书成德军大将王廷凑杀其节度使田弘正以反,盖《新书》之意专归罪于据位者。然首谋作难与乘机攘据究属有间,若一概书为乱首,何以别于李茂勋等之逐帅窃据者耶?此又《新书》之错误也。贞元二年四月,李希烈为其牙将陈仙奇所鸩,仙奇以淮西归朝,诏以仙奇为淮西节度使。六月,淮西兵马使吴少诚杀仙奇,自称留后,诏即以少诚知节度留后。乃《旧书》于少诚杀仙奇一事并不书,但云以淮西兵马使吴少诚为蔡州刺史知节度留后,则仙奇何往耶?《新书》既书吴少诚杀其节度使陈仙奇,自称留后矣,而于李希烈之死,但书李希烈伏诛,而不书仙奇杀之之事,则仙奇之为节度,因何授耶?此则《新、旧书》两失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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