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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乞力马扎罗的雪(3)

看来这就是你辞别人世的方式了,在肉耳听不见的飒飒声中。这样也好,不再会有争吵了。这个他可以保证。这是从未有过的经历,他不想把它搞砸了。可能还是会的。你把什么都搞砸了。但这次也许不会了。

“你能记录口授吗?能还是不能?”

“我从未学过。”她告诉他。

“没关系。”

虽然那些事件似乎像是被压缩了,但如果方法得当的话,你可以把所有事情写进一段文字里,当然,现在是来不及了。

湖上方的小山上有一座原木搭建的房子,抹在木头缝隙间的灰泥是白颜色的。门旁的一根柱子上挂着一个召唤人们用餐的铃铛。房子的后面是田野,田野的后面则是森林。一排白杨树从房子那里一直延伸到码头,岬角边缘也长着一排白杨。森林边上有一条通向山里的小路,他曾在那条小路上采摘黑莓。后来木头房子着了火,被烧毁了,放在火炉上方鹿角枪架上的猎枪烧着了,大火之后,铅弹熔化在弹匣里,枪托也烧掉了,光秃秃的枪管被丢在那堆用来在大铁肥皂锅里烧碱液的草灰里,你问爷爷你可不可以拿枪管玩,他说不行。你知道那仍旧是他的枪,他再也没买过别的猎枪。他也不再去打猎了。现在,那地方重新盖了一座木头房子,并被漆成白色,在露天阳台上可以看到白杨树和远处的湖,但再也没有猎枪了。曾挂在鹿角枪架上的猎枪枪管还躺在那堆灰里,再也没有人碰过它。

战后,在黑森林[23],我们租了一条小溪钓鳟鱼,去那里的路有两条,其中一条是从特里堡下到峡谷底端,绕过与白色小路交叉的那条林荫山道,再沿着一条上山的小路往上走,经过许多矗立着黑森林风格大房子的小农场,直到这条路与小溪相交。我们就从那里开始钓鱼。

另一条路则需沿着森林的边缘爬上陡峭的山峰,再穿过山顶上的松树林,出了树林就是一片草原,穿过草原下到那座桥。沿岸生长着白桦树的小溪不长,窄窄的,溪水清澈湍急,在流过白桦树树根的地方形成一个个水潭。特里堡旅店的老板那一季的生意很兴隆。我们相处愉快,成了好朋友。下一年赶上通货膨胀,上一年赚的钱还不够他购买开旅店所需的东西,他于是上吊死了。

这个你可以口授,但你口授不了康特斯卡普广场,花贩在大街上染花,染液一直流到了人行道上,公交车从那里始发,妇女和老人总是被葡萄酒和劣质渣酿白兰地灌得醉醺醺的,孩子们在冷风里流着清鼻涕,汗臭、贫穷、“业余爱好者咖啡馆”里的醉态和舞厅里的妓女,她们就住在楼上。那个在她小房间里款待共和国自卫队队员的看门女人,他插着马鬃的头盔就在椅子上放着。过道对面女房客的丈夫是个自行车赛手,当她早晨在奶品店打开《机动车报》,看到他第一次参加环巴黎赛就名列第三时不禁喜上眉梢。她脸涨得通红,大声笑着,随后回到楼上,手握那张黄色的报纸放声大哭。开舞厅女人的丈夫是个计程车司机,每次哈里不得不搭早班飞机的时候,那个丈夫就会敲门叫醒他,出发前他们会在白铁皮吧台那里喝一杯白葡萄酒。那时候他熟悉住在那一区的邻居,因为大家都很穷。

住在那里的人分为两种:酒鬼和运动狂。酒鬼靠喝酒打发贫穷,运动狂则借助锻炼来忘掉它。他们是巴黎公社拥护者的后裔,弄懂政治对他们来说一点都不难。他们知道谁杀死了他们的父亲、亲友、弟兄和朋友。公社失败后,凡尔赛的军队夺回了城市,只要是手上有老茧的人,戴帽子或带有任何劳动者标志的人,一律被格杀勿论。在那段贫困的日子里,他在自己那个与马肉铺和酿酒合作社隔着一条街的住所里,开始了自己的写作生涯。巴黎再没有另一个让他如此喜爱的地方了,这里树木蔓生,白灰泥墙老房子的下半截被刷成了棕色,圆形广场上长长的绿色公交车,人行道上紫色的染花液,依山而下、直通塞纳河的勒穆瓦纳红衣大主教街,而拥挤狭窄的莫菲塔德街则是另一番景象。往上通向万神殿的街道,和另一条他总在上面骑自行车的街道,是这个地区仅有的两条铺了沥青的路,车轮下的路面光滑平坦,那些又高又窄的房子,和那个保尔·魏尔兰[24]死在里面的高耸的廉价旅店。他们居住的公寓只有两个房间,他的那间位于那家旅店顶层,每月得付六十法郎的租金,他在那里写作,从那里能看见屋顶和烟囱,还有巴黎所有的山峦。

从公寓里你只能看到那个卖木材和煤炭的人的店铺。他也卖酒,劣质的葡萄酒。马肉铺子外面挂着金色的马头,打开的窗户里挂着金黄色和红色的马肉,漆成绿色的合作社,他们在那儿买酒,价廉物美的葡萄酒。剩下的就是邻居家的灰泥墙和窗户。晚上,每当有人醉倒在大街上,在那种典型的法国式的酩酊大醉———那种声称自己没醉的酩酊大醉里发出哼哼呀呀的声音时,邻居们会打开窗户,然后你就会听到一阵含糊不清的谈话声。

“那个警察去哪儿了?不需要他的时候,这狗日的总在那里晃悠。他正在和看门女人睡觉。把管理员叫来。”直到有人从窗口倒下一盆水,呻吟声才停了下来。“那是什么?水,啊,真聪明。”窗户关上了。他的女仆玛丽抗议八小时工作制,说:“如果做丈夫的一直工作到六点,他在回家的路上只会稍微喝上两口,不会浪费太多的钱。如果他只工作到五点,那么他每晚都会烂醉如泥,一点钱也剩不下来。工人的老婆才是缩短工时的受害者呢。”

“想再喝一点汤吗?”女人问道。

“不用了,谢谢。汤非常好喝。”

“再喝一点吧。”

“我想来一杯威士忌苏打。”

“这对你不好。”

“不对。这对我有害。科尔·波特作词作曲。知道你为我疯狂。”[25]

“你知道我喜欢你喝酒。”

“哦,是的,只不过这对我有害。”

她离开之后,他陷入了思考。我将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不仅是我想要的一切,而且是所有的一切。唉。他累了,太累了。他想睡上一小会儿。他静静地躺着,死神还没有来。它一定去另一条街上转悠了。死神出入成双,骑在脚踏车上,悄无声息地行走在人行道上。

没有,他从未写过巴黎。那个他在意的巴黎。但是又该如何解释其余那些他从未写过的地方呢?

那个牧场、银灰色的山艾树、灌溉渠里清澈湍急的流水和墨绿的苜蓿?那条向上没入山峦的小路和夏天像鹿一样易受惊吓的牛。秋季里当你把牛群赶下山时,吆喝声、持续不断的喧闹声和缓慢移动的牛群扬起的尘土混在一起。群山背后,暮霭衬托下的山峰轮廓分明,在月光下骑马从小路下山,山谷对面一片皎洁。他这时候想起了怎样在黑暗中穿过树林下山,看不见路时只好抓住马的尾巴,还有所有他打算写的故事。

还想起那个打杂的愣头青,那次把他留在了牧场,叮嘱他别让任何人偷干草,有个从福克斯过来的老混蛋想弄点饲料,男孩过去曾经给他干过活,还挨过他的揍。男孩不让他拿,老头说他还要揍他。男孩从厨房拿来一支步枪,在老头企图闯进畜棚时打死了他,他们回到牧场时,他已经死了一个星期,冻僵在畜棚里,身体的一部分已经被狗吃掉。但你把他残留的尸体放在一架雪橇上,裹上毯子,再用绳子捆结实了,男孩帮你把尸体拖出去,你俩穿上滑雪板带着它上了路,滑行六十英里来到城里,你把男孩交了出去。他一点都不知道自己会被逮捕,觉得自己尽了该尽的职责,你是他的朋友,他会因此受到奖励。他帮着把这个老家伙拖来,这样大家都会知道这个老家伙有多坏,知道他怎样企图偷盗不属于他的饲料,当警察给他戴上手铐时,这个男孩简直不敢相信。随后他放声大哭。这是他留着打算将来写的故事之一。他至少知道二十个发生在那里的好故事,但他从未写过一个。为什么?

“你告诉他们那是为什么?”他说。

“什么为什么,亲爱的?”

“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自从有了他,她酒喝得少多了。但是只要他活着,就决不会去写她,他现在算是明白这一点了。不写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有钱人很无趣,他们酒喝得太多,还把大把的时间花在西洋双陆棋上。他们既无趣又唠叨。他想起了可怜的朱利安,想起了他对富人怀有的那份带浪漫色彩的敬畏,他曾在一篇小说的开头处写道:“富豪们与你我都不同。”还想起有人对朱利安说:确实不同,他们的钱更多。但朱利安一点都不觉得这话幽默。他以为他们是一些具有特殊魅力的人,当他发现不是这么回事之后,他被毁掉了,就像其他毁掉他的那些事情一样。

他一向看不起那些被毁掉的人。你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没必要去喜欢它。他能够战胜一切,他心想,只要不在乎,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好吧。现在他也不会去在乎死亡。他一向惧怕的只是疼痛。他可以像任何一个男人那样忍受疼痛,除非疼痛持续得太久,让他精疲力竭,但他现在的病曾让他疼痛难熬,可就在他觉得快要熬不住的时候,疼痛却停止了。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一天晚上,投弹官威廉森穿过铁丝网时被一个德国巡逻兵的手榴弹击中,他大声尖号,央求大家杀了他。他是个大胖子,尽管喜欢炫耀,却非常勇敢,是个优秀的军官。但那天晚上他被铁丝网挂住了,一颗照明弹把他照亮,他的肠子都流了出来,挂在铁丝网上。为了把他活着抬回来,他们不得不把他的肠子剪断。开枪打死我,哈里,看在老天的分上。他们曾就上帝会不会把你不能承受的东西降临在你身上有过一次争论,论点之一是只要疼痛持续一段时间,你会自动失去知觉。但他永远忘不了威廉森那天晚上的样子。没有一样东西能让威廉森失去知觉,直到哈里把自己所有的吗啡片都给了他,那是他留着自己用的,就连那些吗啡片也没能立刻起到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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