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寄柔听了这话,脸上丁点表情也没有,半晌,才“哦”一声。
博山急了,忙补救道:“除了这一桩,还有件大好事,姑娘听了肯定喜欢——那王爷说了要送丫头,又说:听闻三爷喜讯将近了,恐怕他到时候人已北上了,不能亲至,所以连贺礼都提前备好了,叫他那个侍卫将一个金光灿灿的匣子打开,嗬!姑娘,你猜是什么?”
寄柔微笑道:“是什么呢?”
“是一顶凤冠,给新娘子戴的!”博山一边说一边比划,手舞足蹈地,“上面嵌了怕有几千个龙眼那么大的珍珠,个个滚圆的,把整间屋子都照亮了!又有金丝绞的各色宝石,红的绿的蓝的,光灿灿的,把人眼都快闪晕了!你不知道,当时屋子里那么多人的眼睛,都跟点了火似的,蹭亮!王爷说,这顶凤冠,还配着一个霞帔,是前朝皇后戴过的,王爷率军进宫时,那些太监们从库里翻出来献给王爷的,王爷才叫匠人把上头的翠龙金凤都拆了,剩下的这些,虽名贵,也不算违制。叫将来的三少奶奶别害怕,安心地用。”
说完这段,心想柔姑娘怕不喜得晕过去?全天下的女人,谁有那个福气能碰皇后娘娘的凤冠一下?如今说送三少奶奶就送了!然而一看过去,见寄柔脸上的表情,无论如何也称不上一个“喜”字。一张芙蓉面,满罩了阴霾,按在榻边的手上,五个指头蜷曲着,抓得死紧。
博山便惴惴的,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终于听寄柔又问道:“然后呢?”
他如遇大释,索性一口气说完:“说完了话,王爷就要走,老爷说府里备了几台戏,请王爷看了戏,用了膳再走。王爷说他如今还在服丧,不敢放肆,况且他还要在金陵待几个月,等暖和了再北上……以后来日方长,会常来走动,因此叫老爷不必客气!然后,他就走啦!”
皇帝拨给良王的宅子,是在镇淮桥附近一个前朝王爷的宅邸,也是雕梁画栋,高广轩丽的,只是在金陵围城那一年被打碎了几爿屋脊,又被兵丁们撬走几块琉璃瓦。重新修葺布置起来,也得花上几月功夫。因此这一向,陆宗沅仍旧是住在驿站里不曾挪窝,每隔几日都有营缮所的人拿着节略来,何处需要栽上几株花木,何处要置办几套器具,一一同他禀报仔细。
虞韶对这些庶务简直烦不胜烦,一见到有营缮司的人来,就躲了出去,在石阶上坐了,拿着匕首削起竹弩。才削了一小堆,见营缮司的人又走了,便拍拍手走回书房里去,正见陆宗沅在堆成小山般的书案上乱翻着。
听到虞韶进来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只哼了一声,“你倒会躲清静。”
“公子真要在金陵久待,就再买几个丫头吧?”虞韶心不在焉地替他想办法,忽然想起来陆宗沅这个人疑心慎重,哪能随便用外头买进来的丫头,遂改了口,“捎信给夫人,从北边调几个人来也行。”
“不必了,估计再有一两月事情就了了。”陆宗沅也烦了,随手把雪花般的信件都推到一边,有一张红底的帖子露了出来,他抄起来一看,便笑了,往椅子上一坐,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笑着对虞韶道:“我也不耐烦听营缮司的人啰嗦了——如今有个好去处。宗海下帖子请我到他王府里小住。难为他,估计帖子上被庆王叔拿了鞭子盯着他写的。”
虞韶一听,便是蹙眉不语。
陆宗沅睨他一眼,道:“不乐意?我来之前你不就借住在庆王府?”
虞韶这会的心情,真是复杂极了,潜意识是想去的,然而,这几个月来,也觉得自己为了冯寄柔,有些五迷三道了。他自来是个节制的人,因此打定了主意要冷一冷了。遂坚决地一摇头,坦率地说:“不想去。”
“去叫人收拾东西吧,明天就搬去庆王府。”陆宗沅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径自做了决定。
虞韶只得称是,正待转身,忽的又被陆宗沅叫住。他站住脚,少年一双沉静而温驯的眼睛看过来。陆宗沅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又看看他手里攥的那一把竹弩,忽然说道:“我写封信给萧泽,你去他帐下做校尉吧。”
虞韶一愣,那双少年老成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慌乱,然而立即又镇定下来。听出陆宗沅这句话是询问,而非命令,他便考虑了片刻,说道:“我自小在先王爷面前发过誓,要一辈子跟着公子,誓言不可违。”
“你去吧。”陆宗沅也不强迫他,只说了一句,“顺道去看看那个女人什么时候能去徐府。”
虞韶便辞了陆宗沅,骑马往珠市而来。进了巷子深处,见那个乐户人家的正门已经上了锁,他绕行到后门,在门上抓着门环敲了两下,被前来开门的龟奴领着走进去,见此间的主人别云正跟着一个教导的嬷嬷学福礼,身体肃立着,两手一扣,右手在上,放在左腰侧,微微一俯身,再一屈膝。本来是极肃穆的动作,浑身上下都紧绷的,俯身的刹那,眼睛往边上一溜,正看到门口一双青面白地缎子小朝靴,再往上移,又是一件干净利落的品蓝银丝箭袖,衬的人如新雪初融般清秀。
别云便“呵”的笑了一声,身子一颤,陡然被抽走了浑身的筋似的,一摇三摆,袅袅娜娜地走过来,福了一福,大模子是不差的,然而味儿便截然不同了。别云笑道:“公子特意来跟我赔罪的呀?”
虞韶还不曾他想,便狐疑了:“赔什么罪?”
“赔你那天把人家扔在床上溜之大吉的罪呀!”
虞韶眉头便是一皱,有意略过了这个话题,正色道:“公子问你规矩学的怎么样了,几时能去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