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合伙做饭的时候，秦敏显得很生猛，抡圆了胳膊剁肉，像是恐怖片里的杀人狂。朴宏远就嗅出一丝不祥的味道，却也不敢打听。
秦敏拧开煤气，把肉倒进锅里，忽然开口问：“是不是觉得跟我没话说了？”
朴宏远含糊道：“怎么会啊？哎，剥一根葱够吧？”
秦敏并不会被一根葱指引了方向：“咱俩在厨房待了快半个钟头了，竟然连一句话都没说，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朴宏远宽厚地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嘛，全家都饿了等着吃饭呢，谁还顾得上聊天啊，哈哈，再说也没发生啥特别的事嘛。”
秦敏撇撇嘴：“刚结婚那会儿，你小子可是话特别多呢，睡觉的时候都恨不得讲几句梦话给我听。”
朴宏远赶紧做追忆状：“喔……真的啊？”
秦敏指点道：“料酒不够了，快去冰箱里找找！”
朴宏远答应着去搜冰箱，并如释重负说：“冰箱里还有俩剩馒头呢，要不我晚上就吃这个吧，你们吃米饭。”
秦敏却忽然说：“我就纳闷了，你怎么跟别的女人就那么多话可说呢？”
朴宏远知道躲不开了，讪笑道：“我跟谁那么多话了啊？”说完了，觉得自己很虚伪。
秦敏铲子翻飞：“何士英！要不是我正好回来撞上你们，是不是得说到天亮啊？”
朴宏远假装严肃：“小心眼儿！”
秦敏瞪着锅说：“我不管你们聊什么，也不想打听得那么细，光天化日孤男寡女的嘻嘻哈哈没完没了，就那么有劲？”
朴宏远解释：“是没劲！其实我和她也没聊啥，说说单位里的事儿，还没聊几句呢你就来了。”
秦敏把葱姜蒜丢进锅里，继续翻炒：“既然没聊啥，干吗看我来了你们就赶紧散开了？单位里的事儿就那么背着人说？”
朴宏远安抚道：“还不是怕你多心嘛！我要是看你来了还站在那儿接着聊，你不生气啊不上火啊？”
秦敏把油烟机调低一档，随口说：“知道我会生气会上火，以后就别聊了嘛！同事之间又没特殊事情，打个招呼过去不就完了嘛！再者说，何士英那种女人在咱们小区的口碑可不怎么好，就算你们是老同学，也要注意影响嘛！”
朴宏远真诚道：“好，以后一定注意。”
秦敏盖上锅盖，酸溜溜地问：“你觉得她哪儿比我好？”
朴宏远猛摇脑袋：“她哪儿都不如你好！一切的一切及其他！”
秦敏乐了：“虚情假意！客观地说，何士英还真有一个地方比我强，你想不想知道？”
朴宏远怕是个圈套，赶紧说：“不可能！我也不想知道。”
秦敏满意道：“告诉你吧，她就一个地方比我强，她会勾搭别人老公我不会。”
朴宏远认真点头：“好在你的老公也不是谁都能勾搭的。”
秦敏拍拍脑袋，似乎换了一个频道：“哎呀！我忘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朴宏远紧张地问：“你又怎么了？”
秦敏摆摆手：“没事没事，我想起来了又，我们一个同学明天要结婚，早就通知我过去呢。”
朴宏远踏实了：“你同学这婚可够晚的。”
秦敏瞄着对方说：“再晚人家也是要结婚了，可不像某些人的同学啊！”
朴宏远赶紧走进餐厅，擦桌子搬椅子假装忙乎。他知道，在秦敏心里，像何士英这样的大龄单身女子是对整个社区已婚妇女们的威胁，不可不防。当然，这心态也能理解。以后对何士英还是敬而远之为妙，多点儿心思想想怎么干班主任的差事吧。这么一转念，顿时感觉压力骤增，58个学生就像58个兵马俑一样堵在眼前，哦不对，不是58个，是59个！
不错的炖肉，朴宏远也没嚼出滋味，倒是秦敏问这问那的，好像即将上任11班的人是她。朴宏远安静地吃了晚饭，最后冒出一句话：“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天天泡在学校了。”
秦敏虽然没当过中学班主任，但幼儿园里的责任也是可以类推的，在班上，她们三个阿姨带四十多个孩子，还累得不行，更别说丈夫要一个人带六十个孩子了，于是她打算把自己的经验介绍给朴宏远，可没说两句，就失去了听众。
朴宏远溜达进厨房，在小马扎上一坐，脑子里便是胃必治的那句话：祝工作顺利！多么普通的一句客套话呵，甚至不含带任何感情色彩，仅仅是那么随口一说，随手一写。
秦敏跟进厨房里刷碗，屁股对着朴宏远的脸。她觉得这不算啥，丈夫没必要像个青蛙似的蹲在旮旯里发呆，那样如临大敌一般，适应几天也就过去了，念及此处便问：“是不是从下个月开始你就该多领两百了？”
朴宏远嗯了一声。
秦敏又问：“是不是以后也该有家长来给咱们送礼了？”
朴宏远猛然想起提包里还有关宥荷父亲塞的一千块钱呢，他心跳顿时加快，随即用电光石火般的速度作出决定——先不要告诉她！
秦敏其实是在自言自语，本来这问题也不需要答案，她说：“我听说毕业班的班主任特吃香，半数的家长都供着呢，尤其是那些家里有钱有势的，不用你开口，人家就主动上门，躲都躲不开，收礼都能把人收麻烦了，啊呀。”
朴宏远想，没必要把那些钱转移吧？嗯，没必要！秦敏多年来几乎从不翻他包，因为确实也没啥可翻的，每星期她都会给他塞一百元钱买烟，这当然也包括零花，所以她能翻出来的也只能是一把零钱，而现如今有几个男人身上就装这几个钱的啊？恐怕秦敏就是想翻他包，也没那个勇气，因为她无法面对自己男人的窘迫，除非她想找自责。
秦敏继续自己的说话：“啊哈！没想到昨天晚上才商量的宏伟蓝图，今天就开始启动了，老公好样的！看来我也要奋起直追啦！嗯，我听说中学的班主任一般都掌握着学生家长的基础信息，干什么工作啦收入情况啦有什么关系啦电话号码啦，老师一句话，家长就得屁颠屁颠地执行，啊哈！这回可算让何士英那骚女人嫉妒眼红啦！”
朴宏远对着面前的屁股说：“人家招你惹你了？”
秦敏安静了几秒钟，忽然放出一个响屁：“闭嘴吧你！”
要在平时，这个屁可以归纳于夫妻情趣的范畴里，可眼下朴宏远对这个屁充满了怨恨。他立刻想到刚认识秦敏的时候，那个淑女范儿啊，怎么现在成这德行了？是不是所有婚姻的平淡乏味都和失去神秘感有关呢？自己未来又将要和她走到哪步田地呢？眼下的秦敏关注的是钱和生活水平，以后呢？以后钱多了生活水平提高了呢？朴宏远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散了偏了，想啥呢这是？他于是说：“你等着，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秦敏已经收拾完了，擦擦手，用愉快又富有挑衅的口吻说：“好！我等着就等着。”说完，快步走进客厅，大声对女儿吆喝：“丁丁你咋还不睡觉还看电视？不要眼睛了？明天不去幼儿园了？”
丁丁小朋友顽强地说：“才九点嘛！你可真是的！”
林思源把莫晓晓架到床上，给她脱鞋，瞅见她一只脚丫上还黏着口香糖，不禁一皱眉，就寻来一片纸巾抹掉。
莫晓晓清醒了一下问：“几点了啊现在？”
林思源看看手机：“九点，你可够沉的啊！”
莫晓晓有点儿不甘心似的说：“才这么早呀，我靠，我一去就被他们灌多了！”
林思源关切道：“以后还是少喝点儿吧，一个女孩子啊。”
莫晓晓摇头晃脑说：“你不知道啊，幸亏中间我老公给我打电话了，逼我早点儿回来，要不然我肯定被他们灌死啦！我靠！我靠靠靠！”
林思源把她双腿抬上床，盖上薄被，就走进卫生间里洗漱。才洗完脸，一抬头，发现莫晓晓正站在旁边刷牙。林思源骂：“你他妈有病啊！怎么总是吓唬人啊！”
莫晓晓哈哈大笑，笑完了把嘴里的泡沫吐掉说：“先说好了啊，晚上别骚扰我，我可是名花有主的！”
林思源装作不屑道：“你想什么呢你！像你这样的残花败柳，顶多做个普通朋友，交流不交心，交心不交配。”
莫晓晓把林思源使劲挤到边上，也开始洗脸，边洗边说：“我残花败柳怎么了？我还是美女呢，我在酒吧，今天被好几个帅哥围着哪，都说我清纯，喜欢我。”
林思源皱眉：“混社会的人的话你也信，懒得理你了，我睡了先。”
莫晓晓捏着瓶面霜追进屋：“天一亮你就赶紧走啊，我老公来了就坏了！”
林思源答应一声，脱光了膀子倒头就睡。
惠林中学后面的夜市上已经有点儿冷清了，王聪看看手机，十点一刻了，猛然起身，还踢翻了几个啤酒瓶子，她急火火地说：“不行！我得走了，宿舍快关门了！”
章之林已经喝得脸色紫红，面若重枣，眼镜都跟着放光，他挥手吆喝着：“让妇女先撤！”
陈志威无趣地说：“再喝会儿啊，急啥急！”
王聪抱拳道：“哥们儿你们继续吧，我可不敢违禁！”说完了，掏出五十块钱拍到桌上，撒丫子就跑。
李少谦笑：“好，终于可以开始男人话题了嘛！老板——上酒！”
陈志威坏笑：“你们这俩没出息的贱货啊！也不说一块儿把王聪留住，过了十点半还怕啥，回不去宿舍了多好？”
章之林好奇地问：“咋地？你还对她有想法啊？”
陈志威轻蔑地眯缝起眼睛说：“拉倒吧就她？我是看你们俩还是处男之身，实在不忍心让你们带着这个巨大的遗憾告别高中时代啊！”
李少谦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便说：“那也不能把她灌多了就下手啊。”
陈志威探出脖子：“灌多？你还管那么多？天亮了，谁也不欠谁！”
章之林剧烈摇头：“我可没这想法，我心里有人了。”
李少谦转移话题问：“哎志威，老实交代你上过多少女生了？”
陈志威就举起一个巴掌，翻着白眼儿掰手指计算，最后说：“四个了。”
李少谦敬佩道：“这么多？你真牛啊！”
陈志威则很谦虚地说：“我这不算多，我们班有人上过七个了呢，不过我上的这几个都是处。”
章之林脸色不是很好，忽然说：“我不想喝了！”
李少谦正在兴头上，劝他再待会儿一起走，继续问：“老兄能给介绍点儿经验不？”
陈志威点了根烟，眨巴着眼说：“经验谈不上的，我也顶多就算是运气好，误打误撞，又肯费心思，女人嘛，你多给她点儿好听的话，多来点儿小浪漫就成了，也花不了几个钱，吃顿饭，买个布娃娃，半夜给她发短信，海誓山盟啥的，这谁不会啊！反正你得有耐心，要不怎么叫泡妞呢？”
李少谦感慨万千：“大哥，我开始崇拜你了！请问最后一步怎么走？”
陈志威很成熟地劝酒：“来，先喝了我再告诉你！哎——找个晚上，带她出来，喝上一点儿，而你呢提前先开好房，里面放上一枝玫瑰，等火候差不多了就带她去，她只要肯跟你走，那必成！对了，别忘了买安全套。”
章之林开始侧身呕吐。
李少谦连连点头，对章之林有点儿烦，他又问：“大哥，你都搞定了谁啊？通报通报，咱俩可别撞了车，你说是吧？”
陈志威显然也喝晕了，手伸进裤兜里摸索着拽出手机，翻出里面的相册拉李少谦参观：“你看，这是乔燕，你看这胸，这个是苏小苗，她不让我拍，所以我就拍了个后背，还有你们班里的……”
李少谦瞪大了眼赞叹：“苏小苗你都搞定啦？牛啊你！大哥你是陈冠希啊！”
章之林忽然起身就走，跌跌撞撞从马路牙子上翻滚了出去。
朴宏远躺在床上正胡思乱想呢，秦敏就笑眯眯地摸索过来，把他胳膊套在自己脖子上，以头抵住对方肩膀，然后说：“我啥想法都没有。”
朴宏远分出神来问：“那你想干啥？”
秦敏犹豫片刻说：“我就想问你个问题。”
朴宏远打着哈欠：“说吧。”
秦敏问：“假如我忽然死了，说心里话你会娶了何士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