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宇走后,我一个人在校园里游荡。喧哗热烈已渐渐褪去,夕阳余晖晕染而来。金色的雾霭里,植物的叶尖上亮光点点,像秋草融霜一般闪烁着诗意。我一一看过了教学楼,音乐楼,体育馆,唯独找不到食堂。偏偏我又羞于开口询问--但凡关系到吃,我好像从来都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窘迫。忽然间,一种流落异乡的漂泊感笼罩了我,我觉得自己并非是在向着梦想进发,而是颠沛了,落魄了。我心里掠过一丝凄凉,一面感伤一面设想,如果光喝水就可以撑过几天该有多好。这天下午我没有吃饭。晚自习结束后,有三十分钟时间留给我们吃夜宵。当我随着黑压压的人流挤进黑糊糊的走道时,身旁的宁小宇用一种神秘而略带自豪的语气说:“嘿,没想到食堂在这儿吧?”的确如此。位于两幢房子的夹缝之间的这条走道,不但位置隐秘,而且穹顶出乎意料的高。水泥色的走道与墙壁,窄窄地逼人窒息。头顶上方悬挂着一盏青白的吊灯,可惜光芒太过微弱,看上去只有一团小小的光晕,幽蓝幽蓝的,让人顿觉阴森。我不禁联想起防空洞来。走过这条走道,倒也轩敞开阔。
当我看到在苍茫夜色中恢弘地伫立着的食堂时,“飘香源”三个大字在月光下熠耀着金光。事后回想起来,我方才意识到,夜宵是真实的,但当时并没有月光,所谓月光只是我为了配合环境气氛想象出来的罢了。夜里,大家躁动不安。生活老师查完房离去,宁小宇提议讲个故事来消遣消遣。稀里糊涂的,我就听她们讲起了学校的传说。“我们学校现在的管理者的背景其实很复杂很复杂。”艾利亚的语气深不可测。“你又开始讲那个故事了。不都辟谣了吗?”宁小宇说。“辟谣?很多东西到现在还不能解释。”我拉紧了被子,崭新的被子散发出一股木屑的气味。“那是我在这里读小学时候的事了。有阵子学校换了校长,我很难过,因为我挺喜欢老校长的。他后来一直没有回来过,所以我们都好奇他去哪儿了。问老师,老师也说不准。”“艾利亚从学前班到小学再到初中,一直在这儿,晓得很多我们都不知道的事儿。”宁小宇解释道。“那时,老校长的孙女在我们学校的初中部读书。很多人都向她询问老校长的去向,但令人奇怪的是,她总是闭口不言。她是个性格非常孤僻的人,唯一一次开口,只说,有些事情,你们别管。
再后来她也转学了,我们就真的不知道老校长去哪里了,那感觉和失踪没两样。老校长走后,我们学校就被现在这个集团收购了。这个集团对我们学校实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不仅成立了董事会,换了新校长,还在学校里大兴土木。所以不久以后,因为高起点,高质量,高收费,我们学校成了远近闻名的'三高式'贵族学校。真是个风风火火的时候啊。但就在那时,阴谋论在校园里不胫而走。有人说,老校长被密谋杀害了,原因是学校所有权的争夺。”“没那么黑暗的事吧?”我觉得挺无聊的,“杀害一个老人干什么啊?”“就是为了钱。我们学校开办了几十年了,教学质量一直居高不下。这个集团窥中了学校的发展前景,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收购,说什么教育产业化。还有人看到,老校长曾在办公室里和一大群人激烈地争吵,叫嚷只要他还活着,就绝对不会把自己一辈子辛辛苦苦经营起的学校拱手让人。”“但最后,这个集团还是收购了我们学校。唯一的可能,就只有,老校长被杀害了。”艾利亚说,“真是个慈祥的老头啊,以前他每天清晨都会站在校门口向我们微笑,现在看不到了。
”“艾利亚遇到每个人,都会讲这个故事。”宁小宇埋怨道。艾利亚叹了口气,“你知道学校西北角的那栋老楼吗?明志楼。墨瓦青砖的样式,还是老校长当年亲自设计的呢。不过已经很久不用了。人们说,人气散,楼就容易破败。现在,它几乎成了危楼。夏天的中午,阳光最好的时候,楼里还是一片阴暗。有人曾经在那里看到过老校长的亡灵。”“楼阴暗,那是因为采光不好。亡灵出现,你有证据吗?”一个清健而坚硬的声音传来。“采光不好?走廊上窗户一扇连一扇,哪里采光不好了?再说,看到亡灵的事是一位退休老教师说的,可能是瞎掰吗?”大家都沉默了。“下雨天的时候,时常有人看到明志楼的窗户一扇扇凄凉地洞开着。天晴了,莫名其妙地又关上了。那楼里可是一个人都没有呀。”艾利亚的声音纤细而锐利,穿透黑暗,一瞬间又遁入空无。“许诺,明天晚饭后我们一块儿去看看吧。”宁小宇对我说。我答应了。夜沉沉的,像掺了水,闭上眼,能听见风的声音。浴室里静静地透出沐浴露的香气。我想,我走了很远才来到这里,从康城到蓉城,漫漫长路,何以公里计。无论如何,我都要在这里找到我的位置;无论如何,我都要在这里骄傲而卓越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