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吗？”顾念卿深以为然，道：“不正是连四喜都比不得？”
二人在回廊下，就着树荫，享受清凉。
外头书房前的二人，一人固执如初，另一人却巴不得回到院中好好儿休息一番。
顾念欢心中悔恨不已，若是知晓顾相会这般固执，她定不会在这外头随顾长安一同犯傻。额上热汗低落，顾念欢咬唇，呼吸渐渐变得浓重。
身子一歪，顾念欢惊呼一声。
顾长安忙将她搂住，对着花明道：“快，将姐姐扶到回廊下头歇着，这里有我便可。”
“不，长安，姐姐不能让你一人受苦！”顾念欢低声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不，长安，姐姐不能让你一人受苦！
顾念卿张嘴，无声嘶喊。
“噗嗤！”盼归掩嘴低笑，无奈道：“小姐，您便不能好好儿看戏？”
不大能。
顾念卿眼神中满是抗拒，人生无趣，若是无这些个有趣儿的人，该是多无聊呢？
顾念欢终是在顾长安的坚持下妥协，少年独自一人站在烈日下，虽心中叫苦，面上却是坚定如初。
他定要叫父亲知晓，母亲是个多好的人！便是被禁足在院中，亦不曾忘了关心父亲。
盼归眯着双眼，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儿，道：“小姐，您不去救大少爷？”
毕竟那人方是自家小姐真真的家人，自己不过是个下人，方才编排主子的不是，便已是大忌。
顾念卿疑惑的望着她的头顶，道：“我为何要救他？”
并非洛神大人无情，而是顾长安在她眼中，只一个不相关的陌生人罢了。昨日他那般咄咄逼人，想来应是很有能耐才是。
她可不是顾念欢。
“我非但不救他，还要给他添乱子。”顾念卿笑道。
若非知晓顾念欢的计谋，她自是不会来此凑热闹。顾念欢欲借顾长安之手将罗氏救出，她便偏要他们失望。
“小姐，大少爷是您……”
“与我而言，你比他重要。盼归，不曾与我共患难，不曾雪中送炭，有的唯有不断的诅咒与嫌恶，他区区一个顾长安，我凭何要将他放在心上！”顾念卿冷笑。
原主待顾长安素来极好，虽自己本就声名狼藉，却仍想着今后加入皇家，能成为弟弟的助力。
只素来小心翼翼，盼来的却是愈发变本加厉的漠视与嫌恶。
“小姐……”盼归鼻子一酸，瓮声瓮气道：“哎呀，您真是讨厌，奴婢才不稀罕您呢！”
口是心非。
顾念卿笑笑，在她脑袋上揉了揉，转头看戏。
古籍早已被蹂躏成一堆废纸，顾相头疼不已，对着一侧的小厮道：“还在外头？”
小厮侧耳细听片刻，点点头：“相爷，不若您便出去？”
“不可。”顾相叹气，他何尝不心疼顾长安，只如今燕京众人正盯着相府，若是轻易便饶过罗氏，岂不叫人笑话？
何况上回卿儿……卿儿险些丧命，罗氏不过是被禁足几日罢了，他绝不能心软。
“相爷，恕奴才多嘴。依着大少爷的性子，您若是不见他，他定不会回去，若是出了差池……”小厮低声道，往外瞧一眼，凑到顾相耳边：“‘翠竹居’那位出远门了，届时相爷只管寻个借口，便能将此事掩过。”
顾相心头一动：“此话当真？”
千尘是卿儿的一大助力，亦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若是自己惹了他不快，说不得相府便当真是……
“何时走的？”
小厮寻思片刻，道：“正是昨日，连同璟王殿下一同出了京城，说是去给离王殿下寻药。”
小厮话中很有些深意，不仅是千尘走了，便是凌璟都已出了京城。而与顾念卿最为亲近的离王，如今正病入膏肓。
顾相沉沉叹气一声，示意小厮将门打开：“罢了，便当是我愧对卿儿，只中秋佳节，本应是一家子团聚才是。”
只顾相忘了，往年的中秋，他素来不会与顾念卿一同“团聚”。
人心都是偏着长的。
书房的门被打开，顾长安额头热汗早已将衣襟打湿，他抬眸望着顾相，动动干涩的嘴唇，道：“父亲……”
捏紧手中的食盒，顾长安目光殷切。
顾念欢早已站起身来，却是不敢靠近，仿佛极畏惧顾相一般。
顾念卿冷笑一声，扬起下巴，提着裙摆往外走。秋日的阳光虽不如夏日一般热烈，只到底是极毒辣。
“相爷。”
顾念卿垂下眼帘，神色未名，声音中无一丝波澜：“听闻长安在书房外长跪不起，只为见您。想来应是传言有误，长安的膝盖可是干净着呢！”
既是来求情，便应有诚意才是。若非长跪不起，凭何答应他？
顾相与顾长安皆不曾想过，顾念卿竟会来此。
顾相心中颇是难为情，当着顾念卿的面儿饶了罗氏，到底是太过绝情。
顾长安却是不悦的皱紧眉头，顾念卿来了，他岂不白用功？
“你来做什么？”顾长安冷声哼道。
顾念欢亦从回廊中走出，万般担忧的望着顾念卿。听得顾长安的质问，她虽心中暗喜，面上却是嗔怪的瞪顾长安一眼。
“长安，怎么与大姐姐说话？”
亲密无间的姐弟，顾念卿却是当作不见。
她望着顾相，唇角嘲讽的勾起：“相爷，你便是这般不喜我？”
她在顾相跟前，早便露出满身的尖刺，昔日亦曾想过承欢膝下，只如今不过剩下满心的默然。
顾相面上尴尬，方才的愧疚发酵，呐呐道：“卿儿……”
顾念卿竟敢对自己视而不见！
顾长安只觉心中有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他上前一步，正挡在顾念卿跟前，道：“你来做什么？”
咬牙切齿的望着顾念卿，似是要将她拆穿入腹一般。
“长安，你母亲不曾教过你，大人说话，小孩莫要插嘴吗？”顾念卿嘲讽道。
顾相当她是在感叹母亲早逝，只顾长安与顾念欢却是知晓，顾念卿口中的“母亲”，并非早已逝去的洛蓉，而是罗氏！
“二妹妹，听闻近日太子殿下与刘家妹妹很是亲近，你竟还能在这府中安寝，可见真爱……不过如此。”
最后四字似是轻喃一般，顾念卿轻笑一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一双漂亮的眸子只专注于自己的指尖，仿佛眼前几人，皆入不了她的眼一般。
顾长安在烈日下站了许久，本就心有怨气，若非顾念卿闹事儿，他便无需受这苦。
怎知眼见便要成功，顾念卿竟又来捣乱，真真是气煞人也！
“你这废物，莫要来此捣乱！”顾长安将手中食盒递到顾相身侧的小厮手中，嫌恶不已的伸出手，欲将顾念卿推开。
顾念欢垂下头，面上尽是得意。
顾长安用了十分力道，却见顾念卿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一般。
“你滚开！”顾长安大喝一声，赌气一般往顾念卿身上撞。
“长安，休得胡闹！”顾相忙喝道。
只听得“噗通”一声，火红裙摆飞扬，顾长安本以为顾念卿定会如方才一般，岿然不动。
女子跌倒在地，尘土扬起。火红裙摆铺满地面，艳丽异常。
“卿儿！”顾相大步上前，俯下身子，便欲将顾念卿扶起。
只她躲开他的手，面上满是受伤与嘲讽。
“你，你为何不躲开！”顾长安心虚道。
顾念欢先是一愣，随即狂喜。她按下心头的欢喜，楚楚可怜道：“大姐姐，长安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冲动了。”
顾念卿低笑一声，扶着盼归的手，站起身来。若无其事的拍拍衣裳上的灰尘，动作干脆利落，却带着一股莫名的悲凉。
需经历多少伤害算计，方能在被最亲近之人推到后，仍能冷静下来。
“大姐姐？”顾念欢便是受不得她这般，仿佛万事都不放在眼中的姿态。
“昨日大少爷到院中，二话不说便只责备小姐。小姐心中难过，昨夜哭了一宿，今日便听得府中下人议论，只说大少爷在书房门外晒了一早晨。”盼归拿出丝帕，小心的将顾念卿面上的灰尘擦掉。
绝美的女子眼眶微红，此时却是出奇的平静，甚至对着盼归笑了笑，似是在说：我没事，你不必担忧。
盼归鼻子酸楚不已，她望着顾相，头一回这般不知规矩，道：“奴婢是小姐唯一的丫鬟，知晓小姐这些年来，过的是何等猪狗不如的日子。你们可以不心疼她，可是对她视而不见。只奴婢求求你们，能不能……不要伤害她？”
“卿儿……”顾相愈发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不必多说。”顾念卿眨眨眼，眸中雾气弥漫，却极力扬起下巴，似是要将泪意咽回去一般。
与时常楚楚可怜的顾念欢相比，她倒是愈发叫人心疼。
“我都知晓的。”顾念卿轻声道，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裙摆，上头已沾上灰尘，只艳丽如初。红衣胜火，直直的撞进几人心头。
“二妹妹与你们亲近，夫人为相府操劳，我都知晓。被人漠视，被人打骂，都是我上辈子造的孽，我本不应怨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