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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笺既入,久无耗,生乃悻悻负气,月夜从间道,盗骏马,鞭得得,向琼花山麓而逃,逃至七八里地方,耳朵闻铃声,亦似有策马之人,飞风追逐之,紧尾蹑其后,有大声喝止之者曰:“喂,前途人,幸勿走,否者,诸视余之镝。”响箭一声,射中生之雉羽冠,冠飘然坠马下,生弗顾,仍加鞭疾走,其后又呼曰:“喂。汝爱命。不要走,否者。请视余之弹。”逼迫一声,弹子直中生之后脑,生亦卒事不薄弱,技倭刀,向空中一扬,刀与弹相遭,纵铮皆鸣,火光迸露,心急追行凶人,胡手段高强,欲射我,偏不射我,欲弹我,偏不弹我,用凶器,有分寸,是非老手不辨。忽闻其人大呼曰:“蓑庵,汝尚识老夫乎,空山月亮,可作倾盖谈,祈驻马,忽浪跑。”至此已接近,声息略相闻,其口吻似至习熟,但骤然莫测其谁何,急回首而视之,月光溶溶,刚照其面,咄咄,伊何人,伊何人,则暂别重逢之丈人峰亦即大化山之苗酋,其名曰石叟是也。生意石叟陷虏中,即不被杀,抑当下狱,风马牛,不相及,胡为倏然至于斯,不禁大惊失色,拟岳翁为新鬼出现,石叟果大呼曰:“婿乎,我也我非鬼,人也,婿固伧荒,我亦恶作剧,今勿尔,其俱下鞍镫,有事慢慢谈。”且言且下马,生至是不能不下,再拜曰:“岳丈乃无恙。竞相逢于此地,命婿惘惘,坠五里雾中。”叟为言典故,生恍然,如梦觉,叹息目:“婿长日昏昏,如在软禁中。竞尔如许大事充耳不闻,嗟夫,我受斌琼公主之包涵,被挺身救岳丈。我懵然不之知,转相怪责,谓其下逐客令,我目真盲矣。”石叟笑曰:“岂此营救老夫,彼且为余女,侍汤药,躬亲看护,死者而致生之,余父女深受其恩,彼且与余女。及斌玉公子,三人共结金兰矣。”生而雀跃曰:“然耶,是真一门佳话。”石叟复曰:“不特公子与余女,订异姓金兰,即老夫与须弥土司,亦联为兄弟,猎叟亦与焉,谓为名山三老,婿闻之,其欣喜为何如。婿乎,今可以反矣。”生犹豫曰:“琼公主,竟绝我,摈我宫门外,我即反,何颜见彼人。”石叟曰:“婿勿错怪人,是必有难言之隐。俟再过些事时当必大披露。”生曰:“然则丈人胡蹑我,此出丈人意耶。”石叟失笑曰:“此即琼公主所发令,而须弥大王,闻婿失踪,尤为焦急,不可名状,公主料吾婿,必出此下策,故预嘱老夫为之防守,并令老夫屏迹,暂勿与相见,一有逃亡之警耗,即追之。斌琼公主,是尽有神算者,大抵天生之冰雪聪明。赋于巾帼中,其人颇类于仙姝,可以前知,可以坐悟,斌琼公主,即其伦也。”生捧腹笑,笑老人解释女子之聪明,至为其特,然而细味之,亦具有至理。石叟促之,使跨马,踏月陟山巅入苗官,下马执缰,径诣秋猎轩,而猎叟已鹄立于门次,笑握生手曰:“友乎,汝当恕我,我久不面汝。盖秉大王之意旨而行,虽然,汝及冰娘之失事,苟非我,无以乞援师。须知斌玉两公子之赴援,我以飞符召之也。”言已掀髯笑,生怏怏曰:“汝三个老人,设迷哈以哈我,累我失魂落魄,如被催眠术。却为何苦来。”猎叟谢不情,此时忽闻铜琶声。錝纵铮铮,起于祟楼天半,云迷月黯,风急天高,孤雁长鸣,寒蛩凄咽,时则有操弦按轸,鼓铜琶于百尺危楼之上,激为变徵之音者。烈士暮年,壮心未已,伤哉老叟,慨中原之多故,感身世之畸零。垂暮无儿。仅有可怜之弱女,一弹一泪,天风吹之,厥声铿铿然,伊何人,须弥土司大王也。楼门开,两叟鞠躬入,带领蓑庵,拜谒大王前,大王按铜琶,止而勿弹,抬头见生,欠身起。命之坐。凄然谓曰:”昨以采薪忧,不晤贤侄,有失东道谊,惟侄其恕之,我有心腹一言,久思正告于贤侄,特以时机未至,隐忍不敢言,今事到尽头,图穷而匕首见,及今不言,余风独残年,恐无可言之日,侄乎。汝会婚配也未?”生语塞,罔知所对,既而嗫嚅曰:“不瞒伯父,侄固有聘妻矣。”苗王愕然,问聘妻谁氏,石叟代答曰:“弟之长女也。”王强应曰。甚善,良久不能续调,终则拱向石叟曰:“二弟,余贺汝。得快婿,今聚处一堂,宜早日正名定分,以成嘉礼。老夫当为侄主婚,其可乎。”生不敢答,石叟曰:“谢长兄盛意,容与小女商之。”言未讫,忽有从雪幔之中,翩然出现一人影,应声曰:“伯父。且慢着,郑郎之婚,侄女愿解除之,伯父当谅我。吾父当谅我,郑郎抑当谅我,我已劫破红尘,此生此世,不能复待郑郎矣。”诸人大错愕生失色。木立瞠视,如彼宣告死刑,石叟问其女曰:“儿,汝痫发耶。语无伦,汝之意,将何指。”冰娘再拜稽首,慷慨陈调曰:“见当日秉老父命。与郎订婚,其事本至正,日厌后追随老父,入滇城。晤郑郎,共商讨逆事,出生入死,惟郎马首是胆,得婿如郑郎,亦复何所不满,惟近今乃披露一要幕,则郑郎于数年前,侨寓金陵,即与余义姊斌琼。发生道义之恋爱。然此时义姐化男装,郎尚未知之也,以乃精神契合,同救国,同敌忾,一日天涯情节,座上者皆知之,不烦儿之赘述。最近及郑郎,以行刺逆藩之故,身陷虏中,而义姐实救之,天生姻缘,我等非义姐,无以有今日。郑郎无义姐,无以建异日之大业,成旷世之奇勋。侄女闻之,背恩者不顺,违天者不样。侄女今日冒昧陈言,实本一点真诚,虚左以让义姐,并非有丝毫之妒忌矫激,搀杂于其间,吾志决矣。顾伯父等玉成之。”冰娘言时,磊磊落落,其积诚可以格天地,贯金石,诸老闻之,固嘉其志节之奇,尤叹其谦让之德,石叟亟赞同之,猎叟从劳窃听。捻其髭,点首赞叹,生则旁皇无措,低首不发言,独须弥土司表示反对,正色言曰:“侄女高义,诚可薄云天,惟小女当年出山。改装游江南,无非为侦察时局,物色英雄,以为恢与朱明之预备,访英雄而得之,斯缔结为朋友,则小女始终志愿,无非视蓑庵如挚友。即蓑庵而天涯访旧,初不知吾女为改装,即进一步言之。由朋友易而为兄弟,如是而止耳。以义始者以义终,无论郑生不忍妻吾女。即吾女亦何望配郑生,吾辈虽苗人。而犹秉三代之婚礼,礼所在则一与之盟,终身不改。今侄女名义已定,父母主之,巫师证之。出死入生,周旋日久,一旦为余女之故,反汗而背盟,无论郑生为知礼儒生。不为此非常反覆之举,老夫何人,吾女又何人,能夺人之婿而婿之乎,将何以祷明神,更何以对老友,此事可作罢论。”言未讫,又有一人幕后出,众视之,斌琼公主也,亢声言曰:“老父之言确也,兹事勿论如何,我与义兄,自南京萧寺相逢,以迄今日,从无婚姻二字之表征,不特无婚姻之表征。抑且我性杂奇,从未以庐山真面目相示。明乎此则婚姻问题,不攻自破,在义妹感恩图报,虚左相需,妹之名则美矣。其奈愚姐之不齿人类何,女流虽至荒唐,从无不伦不类,而夺人之夫婿者,他人尚不忍,何况久之于结义联盟之姐妹乎。”言至此。拨剑一挥,猛然自截其手指,此时又有第三之女郎,如从天飞下。从后而掣斌琼之肘。夺其剑,剑之锋,幸未下。其间不能以寸,伊何人,夜合花斌玉公主也,彼则侃侃言曰:“琼妹勿尔。冰妹亦勿尔。两妹所持之正论,一则感恩让贤,一则秉礼自守,皆自有其臆曲,铮铮发为义声,独愚妹有一言,窃以为婚姻二字。勿论如何。断非闺流所宜齿及,况在冰妹方面。虽成礼,乃以多难之身,依然待字,质言之,未成婚之夫妇耳。在琼妹方面,更属空洞,绝无名义之可拘,质言之,精神契令之异姓骨肉耳,窃愿请求于两妹,暂各牺牲其成见,一俟两老之悉心参酌,秉公而处断之,夫然后发为严命,命之合则合,命之离则离,父命如天,双方皆宜听受,堂上诸老,以为发否?”猎叟掀髯大笑,“侄女言甚是,四花八面,面面俱圆,汝真不愧夜合花,两位义兄,当从其议,弟不敏,愿借箸而代筹之。”二女各无言,须弥土司命二女,姑退入室中,用知旨。逡巡自出,游行于廊厅间,此是心坎里头,不知作何感想,其将舍恩以从义耶。抑将割义以就恩耶,其将折并蒂之花耶,抑将撷一枝之秀耶,著者无以名之,名之曰好事近而已,须臾,须弥叟传命诸人,二女与生咸集,顾谓二女发为严正之容曰:“儿等均退,静候而父之后命,勿得有违,凡为人父者。万无令其儿女,有怏怏失望之理,可曲全则曲全之,余及义弟皆同意,倘有后命,儿等但视为老之主张,顺受之勿违也。”二女再拜,悚然而退,又谓生曰:“凡事悉秉于天,余二老行事,不外体贴上天之意,代执行之,汝宜顺天安命,一心报国,勉为异日英雄,区区儿女私情,孰得孰舍,何去何从,廊眼界以观之,实亦人生百年,色色空空,至无所谓,老夫言止此。汝其行乎。”生鞠躬,趣而出,出时,心震跃不可止,盖英雄恋儿女,得失关头,至可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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