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在他，不惜以性命相搏，与我一起服下“魂梦相逐”的时候；在他，独自决定把发作了的蛊毒更多地引到自己身上的时候……
在那些时候，他又是，怎样的感受。
我的眼眶有点涩，我不难过，一点都不难过，我只是，只是有点憎恶自己罢了。
萧影洛的手指很凉，指骨硌得我生疼，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我沉默了，依旧嗓音清晰地数落着我的各种失态时候。
他的记性这么好，我听得浑浑噩噩，多数都没有听到心底去，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那些事情、那些时刻，我真的有过。
他说起左羽接我去青原王府时那场截杀，他说起我看到萧炫俊颜白发时的惊慌，他甚至说起，他假扮陈松岩潜进陪落城时我的浑身轻颤。
他说得字字清晰，嗓音轻渺，我却听得连心神都微微恍惚起来。
末了，马车行驶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该是到了宫门口了。
萧影洛沉默了一下，轻轻笑了一声，松开了他一直紧紧握着的，我的手。
掀开车帘下车的前一秒，他的动作突然一顿，皇宫门口的宫灯映在他的脸上，邪肆俊美的侧脸完美恍惚。
他似乎笑了一笑，声音又轻又淡，“萧炫他，比我想象中……对你还要好。”
我怔了一下，他秀美的嘴角又弯了弯，忽地侧过头来，直勾勾盯住我的脸，“你怕是记不得了，你……可还是我让给他的。”
我瞬间僵住。
萧影洛就又笑了，他狭长的凤眸映着宫灯流离的光彩，潋滟重光，“来，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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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皇宫，我们被直接带到了朝阳殿外的丹阶下恭候。
如今是特殊时期，皇宫内到处可见严密巡逻的侍卫，尽管如此，偌大的皇宫却安静至极，安静到……诡异。
再回到这里，心境与先前大为不同，却仍旧觉得束手束脚的，心里总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一样。
如今皇宫内的驻守兵士多为各境的援军，他们未必认识萧影洛，所以我们竟然无从打听一下萧炫在哪里。
在朝阳殿外的丹阶下站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有人来请我们了。却不是去龙啸宫或者紫宸殿，而是去重华宫。
我的脚步窒了一下，萧影洛也是微微一愣。
我们都知道，重华宫，是相当于冷宫一样的地方。
萧炫不是已经控制住了落城的局势么，他怎么会在那样的地方？
又惊又疑地赶到了重华宫，还没有迈进去，就觉察得出气氛的不对劲。萧影洛的脚步顿了一顿，我也不由自主地怔忡起来，他伸过手来，攥住了我的手，这才开始往里面走。
进了重华宫，入耳，是低低的啜泣。绝望，悲恸。
我的心莫名地“咯噔”一下，下一秒，就看见了溆哥哥苍白虚弱的脸庞。我的眼皮一跳，挣开萧影洛的手，脚步凌乱地往溆哥哥所在的方向跑。
那一秒，我的呼吸几乎静止。
最最直接的反应是，漪儿，一定是漪儿出了什么事。
在看到溆哥哥身边榻上躺着的那个人时，我的脚步突然定住，瞪大了眼，一时难以接受眼前情景的冲击。
不是，不是漪儿……
那个静静地躺在榻上，容颜惨白，血色全无，嘴角挂着单薄微笑的女子，是……
是萧紫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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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好久，才从怔愣中清醒过来。
确实是……萧影洛说的没错，在偌大落城之中，与溆哥哥关系极亲极密的人，确实不只漪儿一个。
还有萧紫毓。
萧紫毓像是受了极严重的伤，整张脸没有丝毫血色，惨白得吓人，只是，她的嘴角，居然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我怔怔地低下头，这才看见，她和溆哥哥双手交握，十指紧紧交缠，像是本就生长在一起，任谁都分不开一般。
看见了我，她居然极虚弱极虚弱地盈出了一抹微笑。
我被那个微笑惊住，怔怔着没敢再向前，萧影洛走到我身边，似有若无地低叹了一声，伸出手来，捏住了我的手腕。
淡淡的温暖，从贴着的肌肤上传了过来，我仍然掩不住地惊诧，呆呆地看着榻上的萧紫毓和她身边完全泯灭了仇恨、只有一脸悲伤的溆哥哥。
萧紫毓虚弱的声音传了过来，“程……程溆，我很高兴，很高兴……再见到你。”
偌大的重华宫内，就连侍女宫婢的啜泣声都骤然间止住了，一室如死的静寂，只听得到萧紫毓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你……你怪我么？怪我……羞辱你，怪我把你赶……赶出公主府……么？”
“我……我有苦衷，我误会你了……我以为你们程家当真……图、图谋不轨，咳咳……”
她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而且越咳越烈，像是要把自己的肺都咳出来了。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胸前衣襟上，赫然是一片嫣红刺目的鲜血！
“我们……我们的孩儿……我怎么会舍得杀了……”她突然抓紧溆哥哥的手掌，眸子里绽放出熠熠的光芒，“咱们的孩儿……在、在……”
后面的话，我听不到了，她的声音突然间小了下去，哪怕重华宫内很静，我也听不清。——她用只有溆哥哥听得到的声音，嘴角含着娇媚的笑，说着他们孩子的下落。
我看见，溆哥哥的眸子里，突然泛起了浓浓一层水雾。
萧紫毓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得就像是呓语，“我必须对你狠……我必须把你赶出去……只有把你羞辱得够了……你才能……免去一死……”
“别怪我……你别怪我……好不好？”
我盯着溆哥哥的脸，眼前居然开始朦胧起来，朦胧间，我看见溆哥哥点了点头，再点一点，最后竟至抓着萧紫毓的手落了泪。
他们是夫妻，是全天下最尊贵，却也最普通的一对夫妻而已。
萧紫毓笑了，笑得很明媚，宛若她大婚那日一样娇羞艳丽。她像是回光返照了，整张脸，绽放出一种逼人的耀眼光芒，她攥紧溆哥哥的手，无限娇羞地说了一句。
“若是有下辈子，我不做公主，你也不做侯府公子……只做一对平平凡凡的夫妻，可好？”
这是，她这一生的最后一句，也是，让我轰然间止不住落泪的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