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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优孟《孙叔敖》歌

《史记》载优孟言孙叔敖事曰:楚相孙叔敖知其贤人也,善待之,病且死,属其子曰:我死,汝必贫困,若往见优孟,言我孙叔敖之子也。居数年,其子穷困负薪,逢优孟,与言曰:我孙叔敖子也,父且死时属我贫困往见优孟。优孟曰:若无远有所之。即为孙叔敖衣冠,抵掌谈语岁馀,像孙叔敖,楚王及左右不能别也。庄王置酒,优孟前为寿,庄王大惊,以为孙叔敖复生也,欲以为相,优孟曰:请归,与妇计之三日而为相。庄王许之。三日后优孟复来,王曰:妇言何谓?孟曰:妇言慎无为,楚相不足为也,如孙叔敖之为楚相,尽忠为廉以治楚,楚王得以霸,今死,其子无立锥之地,贫困负薪以自饮食,必如孙叔敖,不如自杀。因歌曰:山居耕田苦,难以得食,起而为吏,身贪鄙者馀财,不顾耻辱,身死家室富,又恐受赇枉法为奸触大罪,身死而家灭,贪吏安可为也!念为廉吏,奉法守职,竟死不敢为非,廉吏安可为也!楚相孙叔敖持廉至死,方今妻子穷困负薪而食,不足为也。于是庄王谢优孟,乃召孙叔敖子,封之寝邱。《史记》所载如此,予尝游浮光,叔敖即是郡期思县人也。期思今废为镇,予得汉延熹中所立碑,书是事,微有不同,云:病甚临卒,将无棺椁,令其子曰:优孟曾许千金贷吾。孟,楚之乐长,与相君相善,虽言千金,实不负也。卒后数年,庄王置酒以为乐,优孟乃言孙君相楚之功,即慷慨高歌,涕泣数行(缺一字)投首王,王心感动觉悟,问孟,孟具列对,即求其子而加封焉。子辞父有命,如楚不忘亡臣社稷(缺一字)而欲有赏,必于潘国下湿尧角,人所不贪,遂封潘乡。潘即固始也。而所载歌绝奇曰:贪吏而可为而不可为,廉吏而可为而不可为。贪吏而不可为者当时有污名,而可为者子孙以家成。廉吏而可为者当时有清名,而不可为者子孙困穷被褐而卖薪。贪吏常苦富,廉吏常苦贫,独不见楚相孙叔敖,廉洁不受钱。味其词语,愤世疾邪,含思哀怨,过于恸哭。比之《史记》所书远甚,听者安得不感动也。欧阳公《集古录》谓:微斯碑,后世遂不复知叔敖名饶。又谓碑亦罕传。余以集录二十年间求之博且勤,乃得之云。

史载祸福报应事

史书载祸福报应事当示劝惩之意,班固书田杀魏其、灌夫事,其末云:疾,一身尽痛,若有击者,谑服谢罪,上使视鬼者瞻之曰:魏其与灌夫共守笞,欲杀之。竟死。其意盖谓虽幸逃人戮,鬼得而诛之矣。故书之所以示戒也。《唐书》载崔器议达奚罪抵死,后器病,叩头云:达奚尹诉于我。三日卒。夫之叛君附贼,死有馀罪,器守正据法,尚何所诉?又安能为正人之厉哉!徒使逆徒用以藉口,此等事削而不书可也。

古者居室皆称宫

古者居室贵贱皆通称宫,初未尝分别也。秦汉以来始以天子所居为宫矣。《礼记》云:父子异宫。又云:儒有一亩之宫,环堵之室。林子中在京口作诗寄东坡云:欲唤无家一房客,五云楼殿钅巢鳌宫。而东坡和云:头莫唤无家客,归扫峨眉一亩宫。盖本诸此。

诸父大人

伯叔父谓之诸父,兄弟之子谓之犹子,故皆可称为父子,二疏传受乃广之兄子。而班固书曰:即日父子俱移病。又今人称父为大人,而此书受叩头曰:从大人议。则诸父亦通称,犹孟子之所谓大人者,盖皆尊者之称尔。

子者男子通称

子者男子之通称,若文字间称其师则曰子某子,复冠子字于其上者示特异于常称,曰吾所师者则某子云尔。《列子》乃其门人所集,故曰子列子;《公羊》之书其弟子称其为子公羊子,至隐十一年称子沈子,何休注曰:子沈子,后师沈子称,子冠氏上者著其为师也,不但言子曰者辟孔子也,其不冠子者,他师也。陈后山以《南丰瓣香》称为子曾子,盖用此法。刘梦得自为传,乃加子于上者,非是。而今人承其误,亦多以自称,或称其朋友,皆失之矣。

前言往行有所感发

士大夫多识前言往行,岂独资谈柄为观美,盖欲施之用也。国初遣卢多逊使李国主,还舣舟宣化口,使人白国主曰:朝廷重修天下图经,史馆独阙江东诸州,愿各求一本以归,国主亟令缮写送与之。于是多逊尽得其十九州之形势、屯戍、远近、户口多寡以归朝廷,始有用兵之意。熙宁中高丽入贡,所经州县悉要地图,所至皆造送山川、道路、形势、险易,无不备载。至扬州牒州取地图,是时陈秀公守扬,绐使者欲尽见两浙所供图,仿其规模供造,及图至都,聚而焚之,具以事闻。秀公之举,盖因前事有所感发也。

老而能学

曹孟德尝言老而能学惟吾与袁伯业,东坡云:此事不独今人不能,古人亦自少也。东坡以《论语解》寄文潞公,书云:就使无取,亦足见其穷不忘道,老而能学也。予窃谓年齿寝高而能留意于学,此固非易事,然于其中亦自有味,盖老者更事既熟,见理既明,开卷之际迎刃而解,如行旧路而见故人,所谓温故知新者。人于少年读书与中年、晚年所见各不同,其作文亦然,故老而能学,盖自有以乐之也。

温公论商鞅

温公论魏惠王有一商鞅而不能用,使还为国害,丧地七百里,窜身大梁。予窃谓商鞅刻薄之术始能帝秦,卒能亡秦,使用之于魏,其术犹是也。孟子不远千里而来,惠王犹不能听其言,其庸妄可知矣。温公不责惠王以不听孟子仁义之言,而乃责其不用商鞅功利之说,何耶?公于此必有深意,特予未之晓尔。

辨高祖卧内夺韩信军

《史记》西汉所书,高祖即卧内夺韩信军事殊可疑,且信为汉名将,凡用兵之法,敌人动息,尚当知之,岂有其主夜宿传舍而军中不知,其斥候不明可想见矣。周亚夫屯细柳,天子先驱至不得入,今乃使人晨入其卧内,称汉使者至麾,召诸将易置其军而犹不知,信方起乃知独汉王来,大惊。则其军门壁垒荡然无禁,所谓纪律果安在邪?设或敌人仿此而为之,其败亡可立而待也。项羽死,高祖又袭夺其军,夫为将而其军每为袭夺,则真成儿戏尔。信号能申军法,恐不应至是也。

《平淮西碑》误

唐宪宗以永贞元年八月即位,是月剑南西川刘癖自称留后,十一月夏绥银节度留后杨惠琳反,元和元年三月辛巳杨惠琳伏诛,十月戊子刘癖伏诛,事皆在元和元年,而退之《平淮西碑》云:明年平夏,又明年平蜀。盖误也。《新唐书》载此碑,删去“明年平夏”一句。

《晋史》书事鄙陋

《晋史》书事鄙陋可笑者非一端,如论阮孚好屐、祖约好财,同是累而未判得失。夫蜡屐固非雅事,然特嗜好之僻尔,岂可与贪财下俚者同日语哉?而作史者必待客见其料财物,倾身障簏,意未能平,方以分胜负,此乃市井屠沽之所不若,何足以污史笔,尚安论胜负哉?许敬宗之徒污下无识,东坡以为人奴不为过也。

论姚崇序进郎吏

姚崇序进郎吏,明皇仰视殿屋,崇再三言之,终不应。崇惧趋出,高力士侍侧,曰:大臣奏事,陛下当面加可否,奈何一不省察?帝曰:朕任崇以天下事,当进贤退不肖,郎吏卑秩,乃一一以烦朕耶?会力士传旨省中,为道帝语,崇乃喜,闻者皆服帝识人君之体,后之论史者亦美之。予谓明皇怠心已兆于此,夫官吏虽有崇卑之异,然一吏不肖则一事隳,君相共议亦理之常,不应以其微而忽之。政使欲示信任之意,亦当因是面加开谕,使崇晓然于心,岂宜傲睨峻拒,忿然不答,则是厌万机之繁,畏恶之意已形于外,不复顾省矣。其后竟委政于李林甫,专擅国柄;付边事于安禄山,卒致大乱,盖胎于拒姚崇之时也。

晁错名如字读

晁错之名古今皆读如措字,潘岳《西征赋》云:越安陵而无讥,谅惠声之寂寞。吊爰丝之正议,仗梁剑于东郭。讯景皇于阳邱,爰信谗而矜谑。殒吴嗣于局下,盖发怒于一博。成七国之称乱,翻助逆以诛错。恨过听之无讨,兹沮善而劝恶。据此则乃如字读,而前辈初不然,不知岳何所据耶?

西汉句读

西汉极有好语,患在读者乱其句读(去声),如《卫青传》云:人奴之生得无笞骂足矣安得封侯事乎?“人奴之”为一句,“生得无笞骂足矣”为一句,生读如“生乃与哙等为伍”之生,谓人方奴我,平生得无笞骂已足矣,安敢望封侯事?则语有意味,而句法雄健,今人或以“人奴之生”为一句,只移一字在上句,便凡近矣。

《西汉·沟洫志》

《西汉·沟洫志》载贾让《治河策》云:河从河内北至黎阳为石堤,激使东抵东郡平冈。又为石堤使西北抵黎阳观下。又为石堤使东北抵东郡津北。又为石堤使西北抵魏郡昭阳。又为石堤激使东北百馀里间河再西三东。读者多善其五用石堤字而不为冗复。予谓其源盖出于《禹贡》自“导河积石”而下至“九州攸同”一段,才二百馀字而用东至、北至者凡三十馀,皆连属重复,读之初不觉其烦,政如崇山峭壁先后崛立,愈险愈奇,班固盖法此。

作史华实相副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作史者当务华实相副,须能摹写当时情状,如在目前,乃为尽善。若惟务语简,则下笔之际必有没其本意者。如始皇见茅焦之时,记事者书云:王仗剑而坐,口正沫出。观“口正沫出”四字,则始皇鸷忍虎视之状赫然可见矣。作史之法当然也。

论季布

季布面折廷争,欲斩樊哙,殿上皆恐,吕后罢朝,遂不复议击匈奴,其刚直可知矣。曹邱生数招权顾金钱事贵人赵谈等,与窦长君善,布以书谏长君,使勿与通。其始固亦善矣。及曹邱来见,初无他说,止进谄辞以悦之,谓其得声梁楚间,欲游扬其名于天下,其奸佞取媚亦犹所以待赵谈、窦长君耳。为布者当骂而弗与通,如袁盎之绝富人,可也。顾乃大悦,引为上客,布至此何谬耶?

辨唐太宗臂鹞事

《通鉴》载唐太宗尝自臂鹞,望见魏征来,纳之怀。征奏事故久不已,鹞竟死怀中。按白乐天元和十五年献《续虞人箴》云:降及宋,亦谏元宗,温颜听纳,献替从容,及趋出,鹞死握中。故开元事播于无穷,则是宋谏明皇,非魏征谏太宗也。乐天在当时耳目相接,必有据依,殆史之误,抑岂二事皆然,适相似邪?

五代典章

五季承唐以后,虽兵革相寻,然去唐未远,制度典章人犹得以持循,如萧希甫论内宴枢密使不当坐,李琪为仆射太常礼院言无送上之文,马缟、赵咸议嫂叔之服,崔税以宰相改其所草制而引经固争,使当时人人能守唐制如此,岂不能久立国乎?

老泉赞画五星

老泉赞吴道子画五星云:妆非今人,唇傅黑膏。予尝疑霄汉星辰之尊,而妆饰乃如是之妖,何也?及观唐《五行志》元和末妇人为圆髻、椎髻,不设鬓饰,不施朱粉,惟以乌膏注唇,状若悲啼。乃悟唐之俗工作时世妆,嫁名道子,以绐流俗,星辰不如是也。

痛饮读《离骚》

昔人有云:痛饮读《离骚》,可称名士。世往往道其语,予常笑之,方痛饮时天地一醉,万物同归,乃复攒眉于幽忧悲愤之作,而顾称名士邪?张季鹰云: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真达者之言也。

《通鉴》不载《离骚》

邵公济(博)著书言司马文正公修《通鉴》时谓其属范纯父曰:诸史中有诗赋等,若止为文章,便可删去。盖公之意士欲立于天下后世者,不在空言耳。如屈原以忠废,至沉汨罗以死,所著《离骚》淮南王、太史公皆谓可与日月争光,岂空言哉?《通鉴》并屈原事尽削去之。《春秋》褒毫发之善,《通鉴》掩日月之光,何耶?公当有深识,求于《考异》中无之。予谓三闾大夫以忠见放,然行吟恚怼形于色词,扬己露才,班固讥其怨刺,所著《离骚》皆幽忧愤叹之作,非一饭不忘君之谊,盖不可以训也。若所谓与日月争光者,特以褒其文词之美耳。温公之取人必考其终始大节,屈原沉渊,盖非圣人之中道,区区章绘句之工,亦何足算也。

《四六谈麈》差误

古今人作诗话多矣,近世谢景思()作《四六谈麈》,王性之(钅至)作《四六活》,甚新而奇,前未尝有此。然《谈麈》载陈去非草《义阳朱丞相起复制》云:眷予次辅,方宅大忧。有以宅忧为言者,令贴麻,陈改云:方服私艰。说者又以为语忌。又云叔祖逍遥公(谢显道也)初不入党籍,朱子发(震)内相以初废锢,乞依党籍,例命一子宫。为作谢启云:刻石刊章,偶逃部党。按景思记此二事皆误。宅忧二字乃有旨令綦处厚贴麻,去非曾待罪,非令其自贴改也。谢显道崇宁元年入党籍,至四年立奸党碑时出籍久矣。一子得致仕恩,仅监竹木务而卒。故子发为请于朝,复得一子宫,其奏牍云:“名在党籍”是也。景思记当时所见,偶尔差舛,恐误作史者采取,故为是正之。

庄岳齐地名

《孟子》论齐语而曰: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注:庄岳,齐地也。《左传·襄公二十八年》:齐乱,伐内宫,弗克,又陈于岳。注:岳,里名也。曹参为齐相,属后相曰:以齐岳市为寄,勿扰也。狱字合从岳音,盖谓岳市,乃齐之地,奸人所容,故当勿扰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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