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姐,你来了!”
在乍见到苏心禾的刹那,田大夫眼中绽开欣喜的光芒。
自从季少君下午被送来防疫站之后,她便对他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可这检查的结果,却让她暗自捏了一把汗。
季少君真的被感染了,而根据他被感染的程度来说,疫病来势之凶,竟然迅速侵入了他的内腑;他没有做过防疫措施,对病菌毫无排斥,身体的机能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接收、吸入、繁殖,疫病的触发竟然比刚送到这里来的患者都还要重上几分。
她对他用了药,但却一点不见效果,高烧不退,眼下,人恐怕都要烧糊涂了。
她正焦急地与北四商量欲请苏心禾速来,这下见到突然出现的她,心中稍微宽了些,但却又为床上高烧的患者担忧着。
“他怎么样?”
苏心禾两步上前,急声问道,眼中的焦急与田大夫的担忧融在一起,却只是更显凝重。
“情况不乐观。”
田大夫摇了摇头,身子一侧,让开一条道来。
“我去看看。”
苏心禾心中微微一滞,尔后缓缓点了点头,进入防疫站,带上消毒后的用品,向那挂着一帘棉布的隔间而去。
睡梦中,季少君仍然不安地扭动着,他只觉得头好烫,烫得好似快要爆炸了一般,双手深深地插入发间,按着、挤着、压着,却丝毫不能排解这种痛苦。
好难受,好难受,他不由地扯着襟口,在床-上翻滚着。
“苏心禾……”
不自觉地喃喃地念出苏心禾的名字,季少君的头脑有片刻清明。
他记得,他是去找了苏心禾,他奔到了第三进的门前,被北四拦了下来。
北四的武功很高,他进不去,只能在外呼喊着苏心禾的名字。
有什么东西,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偷偷混杂在空气中,迎面向他扑了过来,他看清楚了,那些张牙舞爪的灰色的恶魔,扭动着它们丑陋的身子,一扑,竟然侵入了他的身体,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胸都疼了,咳得抑制不住地弯下了腰。
他想伸出手,将他们给抠出来,可是什么也没有,它们是无孔不入的恶魔,一钻入他的身体,便立刻不见了踪影,遍寻不找。
好痛苦,苏心禾,她知道他是那么痛苦吗?
迷蒙中,他好似听到了苏心禾的声音,她说,让他等着她?
难道,她终于明白了他的心吗?
难道,她终于知道了他……爱着她吗?
是,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危险,他知道这样毫无防疫措施地踏入疫区有多么凶险,可他顾不了那么多。
看到她就这样进入那死亡之地,他的心似乎在刹那间停滞,就好似有一把大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咽喉,她如果不在了,他也活不了。
所以,他疯狂了,他疯狂地奔向她,只为确认她的安好,只为能看到她再度平安地站在他的眼前。
谢天谢地,灰色的恶魔缓缓褪去,那一身白衣的仙子终于拨开幻雾,凝成具体的影像,那是苏心禾,那是好好的她。
她没事,她没事,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接下来,他发觉自己的身体好似没对,被带往疫站后,喝了汤药,他便一直昏昏沉沉的,脑中反反复复的被恶梦追逐着,让他头脑发热,膨胀得好似要爆炸了一般。
“咳咳……”
季少君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额头汗水涔涔,大手在空中乱舞着。
苏心禾两步上前,轻握住那双狂舞的手,出声安抚道:“我在这里,别怕。”
她不知道,季少君的情况竟然已经严重到这样,估计是南方人的体质问题。
北方严寒,南方潮湿,南方人的体质本就没北方人那样强健,又加上这次出行他们长途跋涉,季少君脚伤初愈,身体还虚弱,抵抗力自然比一般人差了些,病菌一侵入身体,便迅速漫延开来,以排山倒海之势打得他措手不及,连发高烧,瘫软在了床上。
这些,苏心禾都可以理解,但却不愿意接受。
如果,季少君能安守本份,没有悄悄地跟来,哪会惹出这样的事端?
但是……
苏心禾轻叹一声,季少君为什么会这般挂念她的安危?
为什么?
狂乱挥舞的大手握住娇小的柔荑,好似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似的,脸上的表情不再狂躁,在苏心禾的轻声安抚下,慢慢地静了下来,甚至恍惚间,苏心禾好似看到了一朵笑靥撅在季少君的唇间,那是满足而欣慰的笑意,像是孩子终于得到了自己畅想已久的糖葫芦,像是迷途的旅人终于看到了那颗明亮的北极星,前途骤然光明,再无惧怕!
“季少君……”
苏心禾的手颤了颤,如果此刻,她还不知道季少君对她的想法,那么,她就真的枉活了两世。
季少君,他是从什么时候对她……?
那么一个骄傲的人,竟然会对她产生感情?
他不是最看不惯她吗?
而且她还是他最鄙视的那种女人……老天,谁来告诉她,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苏小姐,怎么样了?”
田大夫从后跟了上来,抬头向前一看,那一睡一站交握着的手横在眼前,她暗自了然,却又不动声色。
怪不得,季少君会不顾生命危险闯了进去,原来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这样说来,倒是颇让人动容啊。
“喔……”
背后的声音响起,苏心禾的思绪才被拉了回来,她想抽出自己的手,无奈却被季少君握得更紧,一时之间,红晕爬上了脸庞,好在有口罩的遮挡才不太明显,不过那热乎乎的感觉,就像整张脸在发烧似的。
“用了之前调配的药汁了吗?”
不能放开季少君的手,苏心禾只能侧身对着田大夫。
“用过了,但是不起作用。”
田大夫摇了摇头,今天处理第二进里的患者时,按照病情轻重,她都酌量加重了药剂,再配合针灸,效果都还不错。
可季少君的病情,她药剂加重了,针灸也用过了,却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急得她直打转。
“再加入海金沙、炉甘石各五钱,与原来的药汁混在一起,再试试。”(药方是假的,俺编的,医药工作者不准较汁哈,嘿嘿!)
这两味药是她打算对第三进里的患者试验的药品,这下,恐怕要先用在季少君的身上了,她也不知道最终的效果如何,但如今没有其他办法,只有先试上一试。
如果处方正确,那么,季少君喝了药之后,会发大汗,到时候再浸在药桶里,她亲自为他施针,应该能将他的病症减轻,再连续服用几帖先前的药汁,就会痊愈。
这当然是苏心禾的美好设想,但这也是她的第一次试验,好与不好,成败就在她的手上。
“好,我马上去。”
田大夫微微顿了顿,接着立马转身离开,去准备苏心禾所说的药汁。
“北四,去找林大夫取荆芥、蔓荆子、锦纹、绿萼梅、蒲黄各一两,再准备一个大浴桶,用热水将这些药草泡在里面,待会我要用。”
苏心禾沉声吩咐道,眼神却始终注视着季少君,希望他能挺住,她会陪着他一起共度这个难关。
不一会儿的功夫,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到位,苏心禾小心翼翼地将季少君扶了起来。
此时的季少君,双眼微睁,眼前却是迷蒙一片,晃动的人影是他熟悉的感觉,累及,终将沉重的脑袋搭在了旁边之人的肩膀上,心,慢慢地安定。
只要苏心禾在他的身边,他忙乱狂躁的心便找到了镇定的力量,她说过,等着她来,而他,也终于等到了。
鼻间,闻到浓重的药味,季少君不禁微微皱眉,脖子往后缩了缩。
“别怕,喝了药才会好……”
苏心禾一手端着药碗,一手轻轻地拍打着季少君的背,像哄小孩一般地哄着他喝药。
说着说着,那药碗便凑近了季少君的唇边,在他略带抗拒的表情中,缓缓地将药喂了下去。
之后,在北四的帮助下,两个人将季少君抬进了泛着热气的木桶里。
布帘后一阵氤氲的雾气缓缓上升,药香弥漫在空气中,季少君的身子慢慢地浸进了水里,双手搭在木桶边缘,脑袋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只是那眼光却紧紧锁定了不远处娇小的身影。
“别走……别离开……”
眼见雾气之中的身影转身向外走去,季少君伸长了手臂,想要触及那摇曳的裙摆,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别走……”
季少君的眼前早已经是朦胧一片,脑袋昏昏沉沉,但意识最深处的恐惧却紧紧地撅住了他的心,他不想要苏心禾离开,他要她一直陪着他。
苏心禾的脚步一顿,转身注视着那氤氲在雾气中的男子,扯住帘子的手轻轻一拉,隔室内便只余下了他们俩人。
她左手托着一个银质的托盘,托盘之上,银亮的锋芒在雾气中泛起一股冷寒,那些针尖都沾上了药水。
这个时代没有针管,而这么短的时间内,苏心禾也没有时间去研制出针管,而要让药水直接进入身体里,让药效充分地得到发挥,那么,针灸是最好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