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一刻。
在军营中央的空地上支起了大锅,生起了篝火。几万个士兵成堆成堆席地而坐,喝酒划拳,叫嚣着好不热闹。在暗处的军营里却有千万士兵时刻准备着,等待着异情突变。
素栀和莫齐言先入了座,莫齐言坐在她右侧,挡住了往这边靠来得醉醺醺大汉。莫齐言似乎无意问她:“你这几天还好吗?”
“你希望我如何?”素栀抱膝看着眼前篝火,话语中不由自主带着一些冷漠。莫齐言听懂她话语中的疏离,歉然一笑:“护主心切,多有得罪。”
“我知道。”素栀既然听他这样说,再有什么怨气也不好发作,泄气着叹息:“我也没有怪你,只是觉得刘焕很幸运。”
莫齐言还想说什么,终究憋在心里,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噪杂处:“刘昭来了。”素栀一听,就起身往那边走,莫齐言却一下子拽住她的胳膊。素栀吃痛回眸瞪他。莫齐言神色在火光中忽闪不定:“虽然现在我不希望你离刘焕太近,可是你最好有些分寸不要离他太近。这样的伤害,使三个人的。”
素栀一愣,随即甩开他的手说道:“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说罢,头也不回就朝刘昭跑去,刘昭恰巧朝她看来,触目的一瞬,柔和地笑了。
今日的刘昭白衣胜雪,腰间玉带和广袖随风飘扬,玉冠之下的黑发一丝不乱。他的眉目之间全是安然淡定,似乎月光余晖全汇在他身上。
素栀立在一边,看着众人朝他敬酒。刘昭也不推挡,在叫好声中一杯一杯灌肚。他的脸上始终带着怡人的微笑,可是眼中却越来越混沌了,脸颊染上不自然的红晕。素栀知道他伤口刚愈合,本就不该多饮酒。
转身去找莫齐言,莫齐言早就在众人之中和飞翎醉得不知东南西北了。素栀暗叹一声,咬牙拨开人群,挤到刘昭身边扶住他:“大将军不能再喝了。”
一个士兵却举着酒杯说道:“难得的日子,当然要好好敬大将军一杯了。”众人皆应和着;“是啊,是埃”
刘昭拍着素栀的肩膀,说道:“凌霖,他们说得对,今天我们不醉不归!”声音里已有些虚浮了。素栀有些生气,嚷道:“要想再敬酒,怎么也得过我这关!”
众人看着这个纤弱的小子,面面相觑了一阵皆大笑道:“好好好,好一个有胆识的小兄弟。好,如果你把这小坛喝了,我们就放过大将军,再不打搅。”
素栀看看他所谓的小坛,不禁咽了咽唾沫,这哪是一小坛?明明是一大缸!刘昭推开她笑道:“大家不要理他,咱么继续喝咱们的。”
刘昭看着素栀的眼神中满是否认,素栀一看就生气了,明明自己好心帮他,感觉好像自己给他添乱了一样。她想也不想,就去抱那坛子,可是那个坛子极沉,第一次竟然没有抱起来,引来一阵哄笑。
好不容易抱起来,颤颤巍巍凑到嘴边仰头就灌。身后有人拉她的胳膊,想把她的酒坛拿下来。素栀不理会他,拼命地灌。一阵辛辣入肠,烧得整个身躯火烧火燎。
与其说是灌,不如说是倾泻。一坛酒倒有半坛把她的衣衫染湿,“咣当”一声,空酒坛落地摔裂。素栀也晕晕乎乎地倒在一边,落入刘昭怀中。刘昭看她衣服全湿,微一皱眉迅速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
素栀挣扎起来,看着眼前不断摇晃的大汉,大笑道:“你可不能食言哦!”
那人看着这么小的身形竟然可以灌下这么烈酒,不由得瞠目结舌,竖起大拇指连连说:“佩服佩服。将军,这酒我等改日再敬吧。”
素栀笑着抬头看向刘昭,却看见他忽然变换出好几个头,不由得笑着说:“太好玩了。”
刘昭看她满脸通红,身上也是时冷时热,皱着眉扶她回帐子里。
拉上帐子,外面仍旧噪杂声声传来。刘昭扶着昏沉着的素栀躺下,脱了鞋盖好了被子。转身朝外面说道:“端一碗醒酒汤来。”
回身的时候素栀竟然自己摔到了地上,好在有厚厚的毯子,没有摔痛她,反倒睡着了。
刘昭哭笑不得重新扶她躺下,在床沿边坐下来,静静看她的面容。似乎在做梦,眉头时皱时舒着,嘴里也是念念有词。刘昭淡淡一笑,伸手描绘着她的轮廓,眼睛,鼻子,嘴巴。明明是个娴静知理的女子,有时却有着难以想象的勇气和豪爽。真是看不懂她。
“渴……翠屏!不是,琳琅!我要水。”忽然叫了一声,刘昭顺手扶她坐起来,递来水。素栀迷迷糊糊地就着他的手就喝,微微睁开眼睛,竟然看见了刘焕。
她一皱眉,嚷道:“你来做什么?好好的京城不呆跑这里凑热闹。我恨你!知不知道,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刘昭没有说话。
素栀没有听见他回答,又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早就不是原来的我了,你当我还那么好骗吗?小恩小惠对我再没什么诱惑了!要不是莫齐言,我,我早就一箭射死你了!哪还用等到现在!”
说罢,呼呼睡去。刘昭一直僵坐着,眼中满是哀伤和无奈。他早就知道,这个女子,不是什么寻常人。原来还以为她和莫齐言有什么,看来,事情仿佛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不过,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手的。”自言自语时,他紧了紧他握着素栀的手。
不管怎样,不管你的接近是情不自禁还是另有目的。
赫连沧心思缜密,布局精细。谁料刘焕早已了解了他的习惯,比他还要想得多,强强对抗,刘焕算是小胜一筹。回营的时候,素栀看着笑意盎然的莫齐言红色战袍上袖管上深色点点,而他的脸上却一切如常,无奈摇头,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
晚上接风宴时,莫齐言偷偷离了座位回到自己帐子里去了。素栀猜到莫齐言一定会出来就一直站在帐外,见他跌跌撞撞出来就一路跟着他,莫齐言没有发现她,自顾自进了帐子。
他不知被灌了多少酒才得以借着解手逃出来。此刻晕晕乎乎的,看见眼前站着素栀还以为自己在犯迷糊,笑嘻嘻地自言自语:“真的是醉了,怎么莫名其妙看见她了?”
却料“幻影”似乎很生气:“受伤了还喝那么多酒?你知不知道喝救……”
“真是麻烦。”莫齐言听见“幻影”絮絮叨叨,朝它扑过去,欲扑灭这个唠叨的“幻影”。却被它一下子推到了榻上。
素栀见他大概醉糊涂了,还踉踉跄跄起身欲揍她,一发狠伸手捏住他的伤口。
“啊!”手臂一阵痛意倒让莫齐言酒醒了,他定定眼看见眼前站着的素栀,吓了一跳:“你,你怎么来了?”
素栀晃晃手中的金疮药瓶,坐下来说道:“给你包扎埃”莫齐言先是一愣,转瞬笑了,就连眼眸里都熠熠生辉起来:“我又没受伤。”
素栀不屑地冷哼:“那你方才叫什么?”看来这种神情是会传染的。莫齐言哑口,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那是骗你玩的。”
素栀存心笑他,说道:“刚才有人还把我当成幻影了?嗯?”
不知是烛光的照映还是醉酒的缘故,素栀竟然看见他的脸上染上可疑的红晕。素栀一愣,便不再说话默默为他上药。
莫齐言也静静看着她小心翼翼擦着伤口,轻声说道:“谢谢。”素栀没有抬头,微微一笑:“你救过我那么多次,这些都是应该的。”
莫齐言微抿着薄唇,再不说话。
“我说齐言怎么去了那么久,原来有人在这里陪着你。”冷不丁地传来刘焕带着一丝调侃的话语。他们循声望去,刘焕正负手缓缓走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刘焕的脚步极轻,把素栀吓了一跳,甚至把手上的金疮药给摔在了地上。瓶子在地上转了几圈,不再动弹了。
她跪下来叩首:“见过王爷。”
刘焕伸出负在身后的手,递给莫齐言一个瓶子,笑着说:“看来这个是送晚了。”
“起来吧。”刘焕淡淡说道,“劳你有心了,看来你们相处的不错。”他的话语没有没有更多的感情。素栀起身,退到了一边。
“他们都在找你呢,说你喝怕了不敢回去。还不快去澄清一下?”刘焕看了眼莫齐言。
莫齐言了然,轻咳了声,点头转身就走。素栀也跟着就走,刘焕却说道:“你留下来,本王有话问你。”一句话如同魔咒,素栀停下了脚步,却不敢回头看他。
帐内一片安静,只能隐隐听见主帐里的叫喝声。刘焕微叹口气,缓缓踱到了她身后,似乎还不确定,伸手摘了她的帽子,秀发倾泻而下。
“你这个丫头是疯了,竟然跑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刘焕说到这里就不说了,原本心里的千言万语,有愤怒有怨恨有担忧有责备,到了现在却全哽在喉咙说不出了。
“你就不怕你我独处的时候,我会把你杀了?”素栀伸手扶住腰上别着的软剑,虽然自从刘昭给她之后她从来没有用过,可她准备试一试。
“你试试?”刘焕微微一笑,“我倒要看看你在军营里呆了这么久是不是空长一身胆气。”说罢,素栀就抽出软剑朝他刺去,刘焕轻松躲闪,略带嘲讽地说道:“要用手腕发力,控制剑身,这软绵绵的,你想杀谁?”
素栀看见他气淡神闲的模样,知道自己徒劳只是白费力气,索性收了剑不住地喘息。
“七珠在哪里?”刘焕问道。
“去问你的王妃吧。”素栀愤愤说道不再看他。
刘焕脸色一僵,几步上前把她从地上拉起,一巴掌打了上去。脆响回荡在帐子里久久不散,素栀一下子懵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刘焕:“你凭什么打我?!”
却见听他说道:“你知不知道,这不是你呆的地方?稍有不慎就是欺君!你的脑袋不想要了吗?”
“你不要转移话题!再者说了,你的王妃不是也来了吗?怎么不见你打她?”
他反手又是一巴掌,素栀彻底懵了,愤恨地看着他,伸手欲还他颜色。双手却被刘焕扣住动弹不得。“再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还是两年前甚至一年前的你吗?”
素栀怒极反笑:“你以为,我还会像原来那样子傻傻的当棋子吗?”
刘焕一愣,缓缓松开了手。他知道,一切都是他所造的孽,他不想让这个淡若素栀的女子清亮的眸子中染上怒妒染上阴霾。可让她改变如斯的,就是自己。
素栀乘他冷声的时候,用尽全力朝他手背上咬去,直到咸腥满口,连牙根都发痛了。
刘焕没有动弹,甚至没有叫喊一句,只是深深的抽气。
素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松了口,诡异地笑着说:“这是给你的心理准备,你欠我的,我会加倍还给你。”
刘焕皱眉看向自己的手,鲜血直流,狰狞不堪,几乎可以看见森森白骨。多年后,他才真正体会到了素栀的这句话。而流血的狰狞不堪的伤处也不仅仅是手背了。